第一卷:絕世秘笈絕世功,痴心情人痴心夢
同生共死
俗話常說,萬丈深崖。實際上,望江崖由崖腳算起,高約百丈。
人從百丈高的地方落下,千萬別相信神話,即便練就踏草而行的輕功,即便底下是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人也會被震裂五臟而死。唯一能生存的可能,就是在落下的過程中,不斷減低降落的速度。
花晨武、少女和獵鷹,幾乎同一時間掉落山崖。突如其來的變故,三人都大驚失色,耳際風聲呼呼不絕,身體似乎無止盡地下落。少女和花晨武靠得近,這時她除了不斷驚恐尖叫以外,唯一能做的只有下意識地緊緊地抱住了花晨武。花晨武強制讓自己稍微鎮定下來,他看見獵鷹就在身前不遠,伸手可及之處。他一咬牙,決定賭上一賭。他大叫一聲:「看掌!」提氣運勁,使盡全力一掌朝獵鷹拍去。
這是何等狀況,還要動手?但不容獵鷹多想,見對方攻勢兇猛,他本能地也全力回擊。「嘭!」兩掌對撞,在空中雙雙彈開,向兩邊崖壁滑去。花晨武大喜,這正是他要的,只有靠向崖壁,大家才有活的希望。但身在空中,難以看清方向,這對撞要是方向不對,下場就是粉身碎骨,所以這也是孤注一擲,但這一局,是贏了。
沿著崖壁有大大小小凸出的岩石,也有磐壁而生的各種植物。花晨武不斷用劍去卡住各種岩石,用手去抓住各種樹木,甚至用身體撞擊突出的小樹幹,全身都已傷痕累累,劍也早斷作數截。那少女一直緊緊地抱著花晨武,後來她也冷靜下來了,她也騰出一直手,幫忙亂抓,但是衝力太大,他們始終無法穩住下墮之勢。但每失敗一次,他們下墮的速度就慢了一些。
說起來累贅,實際上一切都只發生在幾個彈指之間,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離地面不遠了。他們的速度還是太快,若是落在平地之上,兩雙腿都得報廢,但他們很幸運,因為這山崖腳,是一個很陡的斜坡。他們先踏在離地面不太高的最後一顆松枝上,松枝斷裂,再往下掉,一落地便向前一傾,然後緊擁而抱,護著頭滾著下坡,這一下又抵消了大半下墮之勢。
滾勢漸消,但山坡到此突然斷開,兩人突然發現自己又開始在空中下落,但是很快,「噗通」一聲,他們跌入了一個小池塘之中。少女不識水性,慌亂掙扎,不過很快發現池水不深,於是她半划半跳,游到池邊,忽然發現不見了花晨武,回頭一看,花晨武臉朝下地浮在池塘中央。她不知怎地心裡一陣驚慌,忙又游到池中把花晨武拉了上岸,發現他氣息尚存,只是昏迷了過去。
適才從掉下山崖開始,兩人可說是一直生死相依,時間雖短,卻是刻骨銘心,如今沒了花晨武,少女不由得一陣手足無措。她舉目四望,仍身處深山叢林之中,有氣無力地喊了幾聲救命,也不見有人。心想總得先找個地方休息養傷吧,於是她拉起了花晨武雙手,半背半拖地,拉著他走。但覺渾身無力,好幾次踏空摔倒,但她堅持要拉著花晨武走。沿著山崖腳的峭壁走著,實在無力了,伸手扶向峭壁,不料一摸空,撲倒了進去。原來裡頭是一個山洞,洞口被蔓藤野草所覆蓋,若不是跌了進來,還真發現不了。她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把花晨武拖了進來,然後一陣暈眩,終於不支暈倒。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漸漸感覺身體暖洋洋的,悠悠醒來,發現自己仍在山洞之中,不過身旁生了一堆火,卻不見了花晨武。她掀開蔓藤走出洞外,只見天色近夕陽,估計自己大概昏睡了一兩個時辰了,洞口處也生了一堆火,花晨武正坐在火旁,烤著一隻野兔。花晨武見她出來,喜道:「姑娘醒了!」說著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端起一片裝著水的葉子,送到少女眼前。少女正覺口乾舌燥,接過喝了。花晨武道:「姑娘身上衣服尚未乾透,最好進洞內脫下烘乾,以免著涼生病。」少女低頭一看,此時才發現,衣服被刮得破破爛爛,不少地方都衣不蔽體,一陣嬌羞,不由自主地用手遮掩。花晨武也不禁臉一紅,轉過身吞吞吐吐道:「適才因擔心姑娘傷勢,我……幫姑娘檢查了一下,但絕無……絕無不敬之意。望姑娘莫怪。但是,姑娘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之傷,並無大礙。」少女聽了,不知怎的竟生氣不起來,反而說了聲「謝謝」。花晨武靦腆笑道:「不敢不敢。這烤野兔很快可以吃了,姑娘先進洞歇息吧,我就在洞口守著。」
少女轉身進洞,心想「在洞口守著」的意思,就是「絕對不會闖進來」吧。於是放心脫下衣服在火旁烘烤。烘著烤著,感覺無聊,便大聲問道:「喂,你,叫甚麼名字來著?」
花晨武也在外頭大聲回答:「我叫花晨武,是太乙觀的弟子。」
「哦。我叫玉奴。」
「原來是玉奴姑娘。」
「不是玉奴姑娘,就只是玉奴而已。從小到大別人就叫我玉奴,沒有加姑娘的。」
「哦……是的,玉……奴。」這一句斷得有點痛苦,這與他自小在太乙觀受的禮教格格不入。
「你怎麼那麼厲害,那麼快就打到了一隻野兔?」
「這地方久無人煙,有不少小動物,兔子,松鼠,都不怕人,我好像,還看到小狸貓!」
「你身上的傷,也不打緊吧?」
「我沒事,都是皮外傷。只是剛才好像,掉水裡時,後腦撞上了水底石頭,所以才昏了過去。說起來,我得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感謝誰?」
「感謝……玉奴……救命之恩。」
「嘻嘻,算啦,是你救我比較多吧。你說,我們從那麼高掉下來,居然死不去,是不是很神奇?」
「的確是很幸運的。」
「也不知道那吳二公子現在怎麼樣了,還有那個和我們一起掉下來的人。」
「玉奴不必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路回去的。」
「我才沒擔心呢。要是回不去,也……也沒甚麼不好。」
「哦?」
玉奴沒有回話了。
——
天色漸暗,兩人把兔肉分了吃,補充體力。要入睡時,花晨武說請玉奴到山洞裡頭過夜,自己還是在洞外守著。玉奴睜大了眼道:「晚上外頭山風很大,你不怕冷?」花晨武搖頭:「不怕。仲夏時節,冷不了的。」話音剛落,天空響起一記悶雷,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玉奴笑道:「不怕風吹,那雨打又怎樣?別婆媽了,進來吧。」花晨武想不到其他辦法,只好紅著臉走進山洞。
洞內閃著火光,花晨武加了些乾柴,現在才有機會好好打量這山洞。洞口狹隘,裡頭較寬敞,三面是凹凸不平的大石塊,頭上不高,有許多尖尖的鐘乳石。空間不大,若是兩人躺下,伸手可觸。花晨武只好靠著石壁盤膝坐下,說道:「玉奴請自便,我坐這裡便好。」玉奴忍不住噗哧一笑:「你這人好生有禮,真煩人,和我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花晨武道:「和你一起那老人,如果我沒看錯,就是匿跡多年的大漠蒼龍吧?如此說來,你一直在塞外生活,那裡跟中原,自然是不一樣的。」
玉奴曲卷著睡在火邊,喃喃說道:「那你給我說說,中原是怎樣的?」
花晨武抓了抓頭,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便道:「要不我給你說說我們太乙觀吧,我很小的時候便住在太乙觀了。太乙觀在齊雲山,從這兒往東北百餘里。觀內有個很大的練武場,每天早上,我和上百個師兄弟都會在那裡做早課……」說著說著,聽到微微呼嚕聲,原來玉奴早睡熟了。此時洞外雨愈大,雨聲細而清脆,花晨武看著熟睡的玉奴,心裡莫名生起一股暖意。
劍把手帕
第二天,兩人一起勘探四周環境,想要找到走出山林的路。花晨武的長劍早已折斷,剩下七、八寸長,可以當作匕首用,斬荆開路,倒也合適。走了半天總算摸清,此處地形是一個狹長的平原,三面都是聳立的峭壁,就是山上望江崖看到的「江」底。另一面則又是一道深崖,站在崖邊極目眺望,可以看崖下有山路,可是卻無路可以下去。玉奴開玩笑道:「要不,咱們再跳一次?」花晨武嚇得猛搖手。
又走了一段,玉奴突然尖叫了一聲,指著遠處道:「有人!」花晨武走前查看,發現一黑衣人撲倒在地,不知死活。他把身體翻轉一看,卻原來正是獵鷹。獵鷹奄奄一息,但卻仍有三分神志,喃喃說著:「救我、救我。」
原來獵鷹和兩人的經歷差不多,當時和花晨武雙掌對撞,他被彈到另一面的崖壁上。湖北三鷹都是身經百戰的人物,加上他的兵刃是一雙鋼製鷹爪,在這種情形下更有優勢。他直接掉到一棵高聳的參天大樹上,密集的枝葉雖然消除了大半下墮之勢,但他最後還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昏死過去,醒來時已過了整整一夜,渾身傷痛,飢渴交集,幸得兩人及時前來相救。
當下花晨武檢查了一下,發現他也沒受重傷,於是兩人把他抬回山洞,餵了一些水,再把剩下的肉讓他吃了,吃完他便又昏睡了過去。花晨武眼見今天走不了了,於是重新生了一堆火,又去獵了幾隻兔子,烤了起來,給三人充飢。
玉奴看著花晨武忙裡忙外地,忍不住道:「花晨武,你知道,昨天就是他,把我推出去的,你怎麼還那麼熱心救他?」
花晨武一怔,太乙觀自小教導自己見義勇為,救死扶傷,從沒想過救與不救的選擇,只好答道:「即便他不是好人,也不能見死不救啊。我和玉奴,之前也是素不相識,不也是互相扶持嗎?」
玉奴罵了一句「笨蛋」,眼珠一轉,趁花晨武忙著烤肉,拿過那柄斷劍,到樹叢裡轉了幾圈,找了一根堅實筆直的樹枝,把枝葉削掉,又把一頭削尖,試揮兩下,像一把劍,想了一下,又找了一根短枝,橫著扎在「劍」上,算是護手。然後又從懷中取出隨身手帕,細細地包在「劍把」上,扎緊。再試揮兩下,滿意點頭。
「給!」他把劍交給花晨武,說道:「他是個壞人,醒來以後,你沒有劍,只怕不是他對手。」花晨武又驚又喜,笑道:「玉奴好巧的心思!只不過我們三人都是落難,應該互相扶持,縱有恩怨,也不至於在此時就動手吧?」玉奴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要是再作惡,你自己不怕死,但還得保護我啊。」花晨武心頭一熱,道:「好。如此,花某謝過玉奴賜劍。」玉奴哧哧失笑。花晨武對空比劃了一招,還算趁手,然後看到劍把上的手帕,露出一角,上面繡了幾個字:「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玉奴得意笑道:「那是我繡的,厲害吧。」花晨武點點頭,喃喃唸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處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漆黑旖旎
當晚把山洞讓了給獵鷹,兩人在洞口過了一夜,第二天,見獵鷹精神好了許多,花晨武跟大家商量道:「此處三面峭壁,無路可走,只有南面懸崖,可以出去。我目測,懸崖約莫六七十丈高,若是有足夠的繩子,吊下去應該不難。好在此處多的是麻、藤等物,我們分頭去收集起來,搓成繩子,幾天功夫便該足夠了。」大家沒有異議,花晨武又對獵鷹道:「這位兄台……」獵鷹冷冷道:「我叫獵鷹。」花晨武也介紹了自己和玉奴,接著道:「獵……鷹兄,若是體力恢復了,也請一起幫忙,人多好辦事,在下謝過。」
當下三人分頭行動。單說獵鷹,他胡亂走著,也並無心真的收集甚麼,心下懊惱,明明已到手的萬壽寶典,竟然被人明著搶走,實在不忿,兩位兄弟生死未明,還倒霉地掉入這見鬼的地方,受了一身的傷,越想越氣,天氣又熱,於是索性爬到一棵樹上,乘涼歇息起來。
躺好不久,突然聽見有人走過來,一看原來是玉奴,正在低頭東翻西撿的。玉奴身上衣服破爛的地方,立即吸引了獵鷹的目光。之前未曾仔細打量,如今越看越覺得她身形婀娜多姿,肌膚光滑而蘊藏了年輕的彈力,著實秀色可餐。以往只要身上受了傷,他便喜歡找個女人來快活快活,舒展筋骨,這一向是他的作風。於是他一躍而下,落在玉奴身邊,嘻嘻笑道:「原來是玉奴妹妹呀。你看這天氣,把你熱得一頭汗,哥哥看了也心疼,不如我們坐下歇息歇息?」玉奴一驚,不怒反嘆:「看吧看吧,我就說了你不是好人,他偏不信。」獵鷹道:「他?那姓花的?咱倆的事,提他作甚。」說著伸手便想摟住玉奴肩膀。玉奴大怒,甩開了他的手,向後跳開,大叫道:「走開!花晨武會保護我的!」獵鷹笑道:「不識抬舉!獵鷹捕麻雀,你逃得掉嗎?」說著追了上去。玉奴倉惶而逃,但著實輕功遠不如人,被獵鷹輕鬆捉住,於是回手一掌,想要抵抗,但著實武功也遠不如人,被獵鷹輕鬆地按倒在地。獵鷹哈哈大笑,忽地一陣掌風直撲後腦,他忙地向前一個跟斗避開,回頭一看果然是花晨武來了。
獵鷹怒道:「姓花的,她是你女人麼?」花晨武本來心裡好多義正辭嚴的話,被這麼一問突然又結巴了:「什、甚麼?玉奴她,自然,不是的。」獵鷹又問:「那你為何壞我大事?你跟這女的不過才相識了一天,為了她得罪我們湖北三鷹值當嗎?」花晨武這一下生氣了:「你欺負一個弱女子,縱使素不相識,花某也決不會坐視不理,有負我太乙觀宗旨。反倒是你,湖北三鷹的名頭,相比我太乙觀又如何?你敢在太乙觀弟子面前行凶嗎?」獵鷹被嗆得一愣,太乙觀是正派武林中的泰斗,自己的確得罪不起,他把心一橫,咬牙狠狠道:「只要你死了,太乙觀就不會知道了!」
獵鷹起了殺心,不再廢話,一招「鷹衝雲霄」撲向花晨武。花晨武抽出玉奴所贈木劍,揮舞劍花接招,兩人便打了起來。
湖北三鷹成名多年,在江湖上也算是個人見了就頭疼的狠角色,武功有其獨到之處。掉下崖時丟失了慣用的獨門兵器,如今以手為爪,威力先打了個折扣,但花晨武用的是木劍,也不算佔便宜。兩人都有輕傷在身,倒也公平。花晨武初出道,從未曾在外人前顯露過武功,在獵鷹看來,他就只是一個自不量力的黃毛小子,但兩人一交上手,他就知道自己錯了,錯的厲害。花晨武招式老練,進退有序,四平八穩,頗有大家風範,加上太乙觀的「道德劍法」本就精妙,獵鷹施展著輕功上下騰挪,強攻十餘招竟也佔不到半點便宜。他心下一陣盤算,忽地跳開,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這女人既然花兄弟要定了,那我當哥的怎好跟你爭呢?」
花晨武被氣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反而玉奴絲毫不以為意,道:「不要臉的,你分明是打不贏才認慫的吧?花晨武,別聽他的,只怕你一走開,他又要對我毛手毛腳。」花晨武面對狡詐的人,著實沒甚麼經驗,當下問道:「你是否答應,不再對玉奴起歹意?」獵鷹指天發誓道:「我獵鷹決不碰你花晨武的女人。」花晨武急道:「不、不是這樣……」獵鷹又笑道:「好啦好啦,當下還是少說兒女情長的事,大家繼續幹正事要緊,麻、禾、蔓藤,好,我這就去努力找啦。」一面說一面就跑開了。玉奴搖頭嘆道:「你不殺了他,他總會再害我們的。」花晨武搖頭道:「師門有訓,慈悲待人,縱使面對大奸大惡之人,也不可輕言殺戮。況且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要殺也不容易。我們小心些就是了。」玉奴嘻嘻笑道:「你不肯殺人,那為了保護我,你就只能認我做你的女人啦。」說罷也不等花晨武有甚麼回應,便回頭走了。花晨武心裡頭不知甚麼滋味,只好繼續採集材料,下意識地又遠遠地跟著玉奴,不讓她離開視線範圍。
下午,三人回到山洞口集合,開始製作繩索。獵鷹居然真的認真了起來,也帶回來不少有用的材料。這是一項繁複的細活,沒有幾天功夫無法完成。漸漸日頭西下,於是花晨武說:「大家都餓了,我再去找些吃的回來。」一頓又道:「玉奴就留下繼續吧,勞煩獵鷹兄和我一道去,幫個忙。」獵鷹嘿嘿笑道:「你是不放心把我和你的女人一塊留下吧?去就去,走吧!」
兩人來到一個之前花晨武找到的兔子窟附近,埋伏起來,等了良久,卻不見有任何動靜。想來這幾天三人在附近活動,把這些小動物們都嚇跑了。於是只好走得更遠一些,終於發現了幾隻松鼠在樹上戲耍。兩人撿起小石塊,用暗器手法打了過去。「嗖、嗖」小松鼠反應奇快,但還是有一隻被打中掉下了樹。花晨武大喜,跑了過去撿。就在這時,突然一腳踏空,身體突然掉了下去,原來地上竟有一個三尺見方的洞穴,平時被雜草覆蓋,加上此時天色漸暗,很難察覺出來。花晨武臨危不亂,提氣縱身,一手扶住了洞口邊緣,呼叫獵鷹:「拉我上去!」
獵鷹急忙上前,朝洞裡張望。只見洞裡黑漆漆地,彷彿深不見底。他心下大喜,臉色一變,狠狠道:「這是天要你死,怪不得我!」說著拿起一塊大石頭,就朝花晨武的手砸去。花晨武吃痛,手一鬆,人就掉進洞裡去,消失在黑暗之中了。獵鷹趴在洞口聽了半響,不見有動靜,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回身找了一下,撿起了那隻小松鼠,這下好了,晚餐有了,女人也有了,窩囊了好幾天,這下好運氣總算回來了。
帶著輕鬆愉快的步伐,他回到山洞。玉奴微微一驚,問道:「花晨武呢?」獵鷹晃著手上獵物,答道:「花兄弟怕你餓著,吩咐我先把這一隻帶回來,他自己還要再打多幾隻呢。」玉奴將信將疑,但見獵鷹自顧自地就真的忙起來處理獵物了,並沒有對自己怎樣,只好先不動聲色。其實獵鷹一來實在是餓,二來畢竟美人難得,不該餓著肚子享用,三來心想花晨武已死,時間多的是,是以有恃無恐,慢慢處理。
過了好一會,肉也燒好了,獵鷹果真還分了一半給玉奴,自己也吃了起來。玉奴咬了一小口,越想越不對勁,花晨武早該回來了,於是大叫著便要出去找人。獵鷹咬下最後一口肉,嘿嘿一笑,突然出手,立時扣住了玉奴雙腕。玉奴掙脫不開,舉起腳便踢,獵鷹側身避過,順勢一帶,玉奴便跌在了地上。獵鷹拉著她雙手,把她拖到山洞裡頭。玉奴驚慌大呼大叫,獵鷹猥瑣笑道:「我還沒動手呢,便叫成這樣,那待會還得了?」說著便對玉奴上下其手。玉奴急哭了,叫道:「你發過誓,不能碰花晨武的女人!」獵鷹道:「活著的花晨武女人我決不碰,死掉的花晨武,那可不算數了!」話音剛落,便聽見洞外有人怒吼:「畜生!」正是花晨武的聲音!
原來花晨武掉入那地洞中,四周立時變得黑漆漆地,目不視物,也分不清上下左右,但覺下墮了不遠,垂直的地洞又變得傾斜,他於是變成滑著落下,忽然間似乎到了地洞盡頭,但煞停不住,整個人撞了上去,頓時昏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悠悠轉醒,依舊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著慢慢往回爬,幸得隨身帶著那柄斷劍,派上大用,可以插入洞壁硬土助力。待得爬出地洞,只見天已全黑,心裡著急,不知獵鷹有沒有對玉奴怎樣了?連忙飛奔回山洞。幸得獵鷹適才花了些時間填飽肚子,花晨武才能及時趕到。
卻說獵鷹突然聽見花晨武的聲音,大吃一驚,一轉身,花晨武已衝了進來,手上木劍帶起一股凌厲劍氣,向自己逼來,於是慌忙還手招架。這一局與之前又不一樣,花晨武是動了真怒,絲毫沒有留手,劍劍取人性命,加上洞內空間狹小,雙方武功都施展不開,更難閃退,也更為凶險。
花晨武怕傷到玉奴,腳踏謎踪,身形一轉,把自己擋在兩人中間。洞口被阻,玉奴被逼得退到山洞最深處,不斷往裡擠,突然發現原來石縫之間有一條窄小通道,之前一直都沒有留意到,慌亂間便鑽了進去躲著。數十招一過,花晨武漸漸落於下風。原來他的劍法講究寬容平和,自強厚德,如今盛怒之下,招招辛辣,反而自暴破綻,果然獵鷹一招「雄鷹偷心」,成功抓到對方胸口上。幸得他兵刃不在,否則此爪便要在花晨武胸口抓出三個血窟窿,但花晨武還是覺得胸口奇痛,不由自主跌退到洞壁上。玉奴見狀,急忙把他也拉了進狹縫之中。原來狹縫之內還有長長一條甬道,兩人憑著洞裡火堆折射進來的微弱火光,一前一後矮著身往裡逃,獵鷹也窮追不捨,跟著擠了進來,花晨武回過身來抵擋,但在這窄小得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甬道,劍法根本無法施展,反而獵鷹的爪功更得優勢。獵鷹張狂大笑:「甚麼太乙觀,不過如此!」這一句提醒了花晨武,既然使不出劍,只好孤注一擲,拼一場內力了。當下氣聚丹田,「喝」地一聲,一掌向獵鷹拍出。獵鷹感到一股強大勁力撲面而來,又無處可避,不得已硬硬接下,雙方忽地由動轉靜,變成生死一搏的內力比拼。
太乙觀的武功以道家玄理為本,其內修氣功非同小可,喚作「太一神功」,花晨武從小日日修練,已有十多年的功力。獵鷹則練武從不以內功為主,雖然年資較長,內功修為卻不如對方,當下別無退路,拼了死力撐住對方勁道,但終究不敵,忽地「嘭!」一聲巨響,勁氣迸發,不但兩人往後遠遠彈開,更震得甬道內的石土一陣晃動,甬道頂上一塊巨石竟然鬆脫,連同大片沙土碎石,在兩人之間掉了下來,立時把甬道阻斷!
待得土石落定,四周歸於寂靜,花晨武緩緩睜開眼,卻是漆黑一片,沒有半點光亮。忽聽玉奴驚叫:「花晨武!花晨武!你在哪?」花晨武循聲摸了過去,玉奴一碰到花晨武,便立即緊緊地抱著不放,哭著道:「發生甚麼事了?我怎麼甚麼都看不見?」花晨武感到他在自己懷中顫抖,顯是害怕極了,便安慰說:「玉奴別怕。只是落石把甬道封住了。」玉奴又問:「那、那個惡賊呢?他說你死了,還想要對我……」花晨武道:「他被隔在外面,進不來了。我沒死,只是,耽誤了一下,讓你受驚了,是我不好。」玉奴說:「不,你很好,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她抱得更緊了,兩人肌膚緊貼,花晨武感覺到她胴體傳來的溫熱,和陣陣獨特的少女體香,心神蕩漾,雙手不由自主地也把她緊緊擁在懷裡。兩人不再說話,彷彿都在靜靜地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和心跳。也不知過了多久,玉奴輕聲問道:「花晨武,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出不去了,是不是?」花晨武道:「別怕,一定有辦法的。」漆黑一片的環境,加上擁擠的空間,一股莫名的壓迫感,迫使人聯想到恐懼和死亡。玉奴幽幽道:「我們要死在這裡了,是不是?也好,我死的時候,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花晨武,你,喜歡我嗎?」花晨武此刻也放下了平日裡的矜持,回答道:「喜歡,我很喜歡。」話剛說完,忽然嘴唇一熱,玉奴吻了過來。兩個年輕、健康的少年男女,就在這一夜,共赴巫山。
一別永訣
良宵飛逝,花晨武從睡夢中醒來,感到陽光刺眼,下意識地側過了頭。
慢!陽光?花晨武驚喜地坐起,發現雖仍身處甬道之中,但甬道頂部卻有一個洞孔,陽光從中射入,恰好就落在他臉上。這洞孔一直都在,只是昨晚天黑,看不出來而已,否則若是困於密封石洞中,兩人早已悶死。他大喜,連忙叫醒身邊的玉奴,道:「我們可以出去了!」
甬道頂部,有一條斜斜向上的石縫,兩人爬了進去,那洞孔就在頂端。花晨武爬到頂端,用力推了幾下,一片土石被翻出外面,兩人順利爬了出來,發現正身處離山洞不遠的峭壁之上。重見天日,兩人高興相擁,玉奴這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忙低頭嬌羞地整理起來。花晨武看見不遠處長了幾朵紅白色的杏花,隨手摘下,給玉奴戴在頭上,吟道:「難禁三月好風光,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玉奴紅著臉搖搖頭:「除了手帕上那一句,我不懂詩詞。」花晨武笑道:「說的就是,你比杏花還要美。不怕,以後天長地久,我再一首首講給你聽。」
兩人跳下峭壁,回到山洞,鑽進那石縫一看,卻發現獵鷹已死在裡面了。原來當時他被花晨武掌力震開,受了內傷昏厥過去,本不至死,但大片土石卻落了下來,正壓到他身上,結果傷上加傷,窒息而死。花晨武行走江湖雖也見過不少死人,卻還是第一次親手殺人,心下不免有點愧疚,於是把他拖了出來,在附近埋了,草草立了個木碑。
此後兩人繼續在林中生活,一邊集結材料,一邊擰搓作繩。好在這林中有獵物水果可吃,有溪源活水可飲,溫飽不成問題。兩人情竇初開,初嘗禁果,少不了夜夜魚水,極盡纏綿。
過了五、六天,花晨武檢查所製繩索,卻發現多天功夫,只搓出了十餘丈長,心下疑惑,問玉奴,玉奴卻說:「對呀,就只做了這些呀。」
又一天,花晨武謊稱去打獵,埋伏在附近觀察,果然發現玉奴停下手上的活,竟把那新搓成的繩索切去大半,偷偷拿到山崖邊,丟了下去。
花晨武忍不住現身質問,玉奴忽然哭了出來,說道:「花晨武,我們就在這裡永遠住下去,好不好?不要離開了,好不好?」花晨武奇道:「你不想走?為甚麼?」玉奴道:「我們在這裡,就只兩個人的生活,很快樂,不是嗎?很幸福,不是嗎?」花晨武道:「離開這裡,我們還是會一樣很幸福的。你害怕我會丟下你嗎?絕對不會的!我會帶你去太乙觀,去見我師兄弟,去見我師父,求他做見證,我要娶你為妻!」玉奴怔怔道:「娶我為妻?不、不……」花晨武道:「你不願意?你不相信我?我花晨武對天起誓,願娶玉奴為妻,今生今世,愛玉奴,惜玉奴,絕不相負!若有違此誓,願……」玉奴忽然捂住他的嘴,急道:「別說了!別說了!我相信你便是了。」花晨武問:「那你可答應,隨我下山?」玉奴心裡長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於是兩人和好,從這天起認真搓繩索。花晨武以為玉奴心裡有委屈,對她是更加疼愛,兩人依舊如漆似膠,只不過玉奴眉宇之間,始終藏了一絲憂愁。又過了四、五天,繩索已足,兩人把繩索一頭系在崖邊一棵大樹上,另一頭丟下山崖,花晨武背著玉奴,拉著繩索,緩緩垂吊下山。玉奴回想上一次掉下山崖,也是如此緊緊抱著花晨武,不過十多天光景,山崖依舊,人事已新。上一次只不過瞬間的事,感覺卻是好久,這一次慢慢下降,卻總覺時間過得太快。
卻說玉奴究竟有何不可對人言的苦衷?原來玉奴與父母一家三口本是平凡的莊稼人家,十二歲那年因乾旱丟下農田逃難,從此流離失所。後來父母雙雙餓死,自己則被一老人所救。這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大漠蒼龍。蒼龍救她本也不懷甚麼好意,只是要收她為奴婢,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玉奴被他帶到塞外苦寒之地生活,每天粗活細活都得幹,蒼龍對她也刻薄,服侍不周時少不了打罵。直到她十六歲那年,蒼龍忽然發現她已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還很好看,對她就比較好了些,但卻開始時時對她毛手毛腳,有一次甚至發現他偷偷窺探自己在河邊洗澡的樣子。後來蒼龍乾脆跟她說,要娶她為妻。她當時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對於當奴婢和妻子有何不同,也說不上來,又無人可以傾訴,心下雖有所抗拒,但對這個救了自己性命,供養自己長大的「主人」,卻說不出個「不」字。於是糊裡糊塗半推半就地,兩人就拜了堂成了親。洞房那一夜,蒼龍脫光了她的衣服,對她的胴體上下摸索,弄得她心癢難搔,但之後就丟下她自己睡了。以後沒幾天就要這麼一次。過了好久以後,玉奴才輾轉明白,蒼龍其實根本已經老得有心無力。
如此又過了兩年,一個晚上,一個看起來比蒼龍還要老上許多的老人出現在門前。她後來知道,這個老人就是萬老叟。萬老叟和蒼龍打了一場,又談了好一會,然後就離開了。從那天起,蒼龍就悶悶不樂,眉頭深鎖。兩個月後,蒼龍似乎想通了甚麼,突然說:「萬老叟重現江湖,中原必有大事。」於是叫她立刻收拾行當,然後帶著她出行。走了十多天去到一個很大很繁華的城市,蒼龍告訴她,這裡是澐陽城。玉奴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很想到處去看看,但他們來的很巧,蒼龍馬上聽說了萬壽寶典的傳聞,於是就立刻帶著她來到這孤山,然後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
和花晨武有了肌膚之親,玉奴才第一次感受到同齡男子的剛陽氣息,花晨武的正義、善良和關愛,讓她嚐到了愛情的甜蜜,也洞悉了蒼龍的醜惡。那一夜在黑暗的壓迫之下,在對死亡的恐懼之下,她忘了蒼龍,放飛了自我。相比以前的日子,她只想永遠就這樣兩個人過著遠離人間的生活,儘管知道這並不現實。可是這些事,又怎麼跟花晨武說呢?「我已是別人的妻子,我不能嫁給你,你承諾永不負我,我卻不能夠給你一樣的承諾!」她心裡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眼下下山以後,會出現甚麼變數?能順利跟著花晨武去到太乙觀嗎?改名換姓瞞著天下人再嫁一次嗎?
想著想著,花晨武一躍而下,兩人已經成功落到山崖底了。按著從山上望下來看到的方向,兩人穿過一片小樹林,就順利找到了一條山路。花晨武很是高興,道:「沒錯,沿著這裡走,便可以回到山下了!到了鎮上,先給你換一套新衣,然後再帶你去吃一頓好的!」玉奴看見他高興的樣子,也點點頭笑了。
兩人沿山路走了一段,花晨武見玉奴香汗淋漓,便讓玉奴就地休息一下,自己去附近河邊打些水回來。玉奴道:「不必了,我撐得住,我們還是趕路要緊。免得……」花晨武笑道:「免得甚麼呢?別擔心,現在天色尚早,肯定午後就能到鎮上了。」說罷就去了。
免得甚麼呢?玉奴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從山上那邊一個老人這時也沿著山路走了下來。玉奴老遠看到這人身形,心下便冷了半截。這人不是蒼龍是誰?她連滾帶爬地朝花晨武走的方向跑去,但這時蒼龍已經看到她了。他施展起輕功,幾個起落,便趕上了玉奴。玉奴眼見逃不掉了,只好故作驚喜:「老爺!是你!玉奴正到處找你呢。」蒼龍沉聲道:「是嗎?你不是在躲我嗎?這些天你去哪了?」玉奴道:「玉奴怎麼會躲老爺呢?玉奴掉下山崖,大難不死,在那裡吃了好多天的苦,剛剛才脫困來到這裡的。」蒼龍放軟了聲音:「玉奴啊,我知道你心裡怪我,那天為了對付吳二,不顧你性命,但是……」玉奴搶著道:「老爺甚麼話,玉奴怎麼會怪老爺?老爺呀,玉奴餓了好幾天,不如我們還是趕緊下山到鎮上去,好嗎?」說著便急忙拉著蒼龍走,蒼龍見失而復得的媳婦還是很依靠自己的,呵呵笑著,不疑有他。
玉奴這時心裡想的是,必須在花晨武回來之前離開!她知道蒼龍是個醋罈子,其他男子多望自己兩眼他也會不高興的。兩人若是見了面,必定會打起來。花晨武武功再高,也決不是大漠蒼龍的對手。她本來是想,帶走了蒼龍,以後再想辦法回來找花晨武,卻萬沒想到,陰差陽錯,天意弄人,兩人從此永別,至死未能再見面。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