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血濺滿門洗鐵劍,火吞天地燒陀羅1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1t9pfF81I
東西之爭
正如小木頭所言,花不了多長時間,顧三娘和顧九月便掙脫了束縛。顧九月怒氣衝衝地跑出院外,想要追上鐵無咎,但是對方策馬而走,早已不見了踪影,又怎麼追得上呢?
好在這裡離封州不是太遠,兩人加快腳步,未到中午,便來到了封州。顧九月問道:「娘,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顧三娘嘆道:「小木頭雖然可惡,但他的話應該可信。既然找不到鐵見南,我們只好盡快趕回月影樓了。」
於是兩人來到城中驛站,打算租兩匹馬,沿來路往回走,先南下寧口,再東行回許州。
才剛走進驛站,顧九月眼尖,突然指著馬厩大叫道:「娘!你看!」
顧三娘不明所以,顧九月跑近馬厩,指著一匹馬,興奮道:「你看,這不是我們之前那匹馬嗎?你看這馬背上的毛色,絕對錯不了!」
顧三娘點點頭,這的確就是之前那匹馬。顧九月繼續說道:「這說明,那可惡的小木頭也來了封州,還在此還了馬。他現在肯定就在這封州城內某處!」
顧三娘嘆了一口氣,問道:「那又如何呢?」
顧九月道:「當然是去找他算賬啊。」
顧三娘道:「偌大一座城,你要如何找一個人?眼下最要緊是趕回月影樓,難道為了找他算賬,你連譚姑姑都不管了?」
顧九月急道:「可、可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
顧三娘怒道:「你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嗎?」
顧九月咬著下唇,垂頭道:「娘,就一天時間,好不好?我們就在城裡過一晚,明天一早,無論找到找不到,女兒都立刻陪你回月影樓,好不好?」
顧三娘拗不過女兒,嘆了口氣,只好答應了。
於是接下來半天,顧九月在城裡四處亂轉,打聽著一個叫小木頭的乞丐。不過,在封州城裡的乞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又哪有那麼容易找得到?
到了晚上,顧九月輾轉反側,心裡始終放不下這塊可惡的小木頭,於是她把心一橫,向客棧借了筆墨,留書一封,讓母親先回月影樓,自己留下再找三天,三天之後,必回。
然後她提著長劍,趁夜悄悄走了。
第二天,顧三娘讀了書信,長嘆道:「罷了罷了,當年我留書出走,害得常婆婆憂心而去。如今想必是常婆婆在天之靈還在生我的氣,借月兒之手,要讓我也嚐嚐這滋味。」
無奈之下,顧三娘只好獨自上路,後事如何,容後再敘。
——
卻說顧九月第二天依然在城裡搜尋小木頭,她甚至不惜忍受住惡臭和環繞全身的飢渴目光,深入探索了城裡最多乞丐聚集的地方,看過了不下數百個乞丐的臉,卻依舊毫無發現。直到太陽斜斜西掛,她才發現自己肚子餓得鼓鼓作響。她隨意找了一家酒館坐下,點了幾樣小菜。看見店小二忍不住掩住鼻子的奇怪表情,她才發現自己身上似乎也染上了那一股乞丐惡臭,心裡對這塊小木頭越發是恨得牙癢癢的。
酒菜上桌,風捲殘雲過後,大街上突然傳來一陣呼喝吵嚷之聲。她出了酒館,上前查看,只見大街之上,十多個人正在群毆,看樣子都是江湖人士,街上老百姓紛紛抱頭鼠竄。兩方人馬似乎實力懸殊,其中一方明顯人多勢眾,另一方一漸漸敗下陣來。顧九月找了一個遠遠躲著觀戰的店鋪老闆,詢問之下,才知道這些都是金龍幫中的人。
前文提過,金龍幫自從十多年前幫主黃龍被風長聲秘密殺害後,分裂成東西兩派,西派領頭人是本來的二把手羅在天,東派則推舉黃龍之子黃麒麟,兩派陷入內鬥。十多年來,兩派爭端從未停歇,大家誰也收服不了誰。這封州地處黃河邊上,也正好就處於兩派勢力範圍的邊界之上,兩派為了爭奪封州碼頭袁橋口的控制權,經常發生打鬥,封州數度易主,如今剛好是由西派所掌控。
此次兩派人馬巧合在此處遇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初則口角,繼而動武,竟然打了起來。人多的一方正是地頭蛇西派的人,這時他們把東派的人全打趴下,得意大笑起來,說道:「就憑你們幾個東派鼠輩,不知天高地厚,敢來咱西派地頭撒野?」東派的人說道:「我呸!你們就仗著人多,算什麼本事?」西派的人笑道:「沒錯!就是人多,給老子都記好了,這封州是咱西派的!以後你們東派的走路都長眼,再敢踏入這封州半步,把你們狗腿砍了燉著吃!」說罷再狠狠補上一腳,罵道:「滾!」
東派的人連滾帶爬,匆匆溜走,其中一人不忿回頭,撂下狠話:「你們得意不了多久!羅在天那廝活不過明天晚上!到時咱黃幫主帶著我們殺回來,看你們……」他話沒說完,便被同伴急急制止,拉著溜走。
西派的人不以為意,依舊為了勝利哈哈大笑,正要散去,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人,竟然笑得比西派眾人更開心,更大聲。他笑著說道:「可笑,可笑,太可笑了!」只見此人是個年輕男子,身材削瘦,身穿一襲白色嶄新長袍,他負手而笑,神情得意,儼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樣。
顧九月一見此人,頓覺喜從天降,又忍不住狠狠扇了自己一把耳光。此人這時雖然衣著光鮮,風度翩翩,但舉止神情,卻絕對不會認錯,不是那小木頭又是誰?只恨自己腦筋沒轉過來,兩天以來只往乞丐堆裡去找,卻沒想到他竟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公子哥。要不是金龍幫這一鬧,要找到他只怕有如緣木求魚。
沒錯,這位白衣公子便是鐵無咎,他確實來了封州。他到了封州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家客棧,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還換上了一套新衣。此處沒多少人認得他,自然也沒必要再喬裝。能當個俏公子,誰願意當臭乞丐?
當下西派的人止住了笑,奇怪地盯著這位白衣公子,問道:「閣下何人?有何事可笑?」
鐵無咎仰高了頭,答道:「我姓木,可以叫我木公子。我說了三聲可笑,正好有三件事,特別可笑,哈哈哈。」
「哪三件事,且說來聽聽。」
鐵無咎道:「第一,想當年你們黃龍幫主在世之時,金龍幫稱霸黃河,何等威風,不料他老人家一走,你們便有如一盤散沙,如狗咬狗骨,猶自鳴得意,豈不可笑?」
西派眾人聽了勃然大怒,紛紛亮出傢伙,把鐵無咎團團圍住了。
鐵無咎不以為意,自顧自繼續說道:「第二,那東派之主黃麒麟,目光短淺,管治無方,東派有個致命弱點,只要你們西派能把握時機,東派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間,到時你們便可再次一統金龍幫,而他們竟然懵然不知,猶自狂妄自大,豈不可笑?」
他一貶一褒,逗得西派的人一怒一樂,更深深被他的話吸引住了,這時神情稍稍放緩,好奇問道:「是什麼弱點,如此致命?」
鐵無咎哈哈大笑道:「第三,羅在天帶著你們,與東派鬥了十多年,竟然連敵人的弱點都看不清,竟然要問本公子這麼一個外人,上上下下一般的愚不可及,豈非太可笑了?」
顧九月暗自道:「小木頭這個傻瓜,這般辱罵對方,是想找死麼?」果然西派眾人再次被激怒,呼喝間便要動手教訓教訓這位木公子。木公子見狀卻突然驚慌了起來,忙搖手道:「幹什麼?幹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要是殺了我,休想知道東派的弱點!」
西派眾人一想也對,雖然惱怒他說話無禮,卻也真想聽聽他說「東派的弱點」,於是領頭的沉聲道:「別傷他,活捉了,交給幫主審問,不怕他不說。」說罷便有人上前,把人反手扣住,扛了起來。鐵無咎咿咿呀呀地不斷掙扎,但卻有如貓掌下的老鼠,動彈不得。
眾人正要離開,突然傳來一聲嬌吒:「把人放下!」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妙齡女子,手舉長劍,正向眾人緩緩走來。
原來顧九月雖然惱恨小木頭,但見他被人扛了起來,心裡不知為何卻突然感到著急。她猶豫了半響,心道:「這塊小木頭可惡之極,本姑娘要親手教訓他,豈可假手於人?對。」於是拔劍出手。
當下西派的人不耐煩問道:「你又是什麼人?是他的相好?」顧九月聽了臉一紅,怒道:「這人是我仇人,你們要帶走他,先問過本姑娘!」西派眾人聽了失聲大笑,又見她長得好看,忍不住便你一句我一句調戲起來。話說得越來越難聽,顧九月按捺不住,突然一聲嬌吒,手中舞起劍花,一招「日月如箭」,便向那領頭之人刺了過去,西派眾人也不含糊,一擁而上,大打出手。
顧九月自小由譚月吟親授武藝,雖說主要以防身健體為主,不曾刻意栽培,但認真動起手來也不容小覷。她以一敵十,身法靈動,劍法多變,若是單打獨鬥,這些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西派嘍囉,大概沒有能接上五招的。不過雙拳難敵四手,顧九月又全無實戰經驗,幾十個回合一過,雖然也打傷了幾個人,但一不留神,即被對方撂倒在地制服。
顧九月破口大罵,那領頭的全然不理,吩咐道:「這兩人身份可疑,不管了,先押回船上,等幫主親自審問,再做定奪。」於是把兩人綁結實了,押上了馬車,一陣奔馳,出了城朝北而行,不多時漸聞滔滔水聲,已到了黃河邊上的袁橋口碼頭。
此時天色已黑,碼頭邊上船家都已歇下,水上卻還有一隻大船,人來人往,燈火通明。此船全長足有十餘丈,甲板上蓋有一座二層小樓,樓內有灶有房,雖然談不上華麗,卻五臟俱全,乃是金龍幫的主艦之一,也是百餘名幫眾的住所。
那領頭的一路押著鐵無咎和顧九月上船,進了一間船艙之中,鐵無咎一看這船艙又小又簡陋,便抱怨道:「哎喲,本公子一向養尊處優,好歹也該給間有床的廂房才對呀,這便是你們金龍幫的待客之道?真是羞辱人,你們還是趕緊一劍殺了我吧。」
那領頭的氣極反笑,說道:「公子想死?別急別急,還請兩位在此屈就一晚,等明天幫主來了,只要他老人家不反對,我親自送你上路!」說罷冷笑著離開了。
卻說適才制服了顧九月後,為防兩人掙扎逃走,金龍幫人竟把她和鐵無咎面對面地綁在了一起。這一招倒出奇湊效,顧九月一個妙齡少女,情竇初開,從未和男子有過肌膚之親,此時身體被迫緊貼著鐵無咎,越是掙扎越多摩擦,她嚇得只好乖乖不動了。可是越是不動,便又越是清楚感受到了對方的男子氣息,只覺對方全身溫熱,很是舒服,後來甚至可以聽到對方心跳,不由得害羞得滿臉通紅,全身發熱。
這時艙門被關上,艙內獨剩二人,靜悄悄的,兩人站在當地,坐不得也躺不得,顧九月更是覺得尷尬難受,口中想要擠出些聲音來,腦袋卻又一片空白。好在這時鐵無咎先說話了,他笑道:「小女俠呀小女俠,我本來以為你只愛自作聰明,卻沒想到你還有不自量力的毛病呢。」顧九月怒道:「你、你、你這塊臭木頭,要不是為了救你,何至如此?」鐵無咎道:「救我?救人救到和我綁在一起,你當真是武功蓋世了。啊,難道你是故意被捉,其實還有後著?那趁現在沒人,你趕緊使出來吧。」顧九月反駁道:「你不是自詡詭計多端嗎?有本事你現在把繩子掙脫給我看看。」鐵無咎笑道:「要脫身有何難,只不過,掙脫了我怕你要殺我,綁在一起反而溫香軟玉在懷,我幹嘛要掙脫呢?」顧九月聽了,又急又羞,怒道:「你、你、你是個流氓、無賴!」鐵無咎道:「要我救你也行,你得答應,以後別再找我麻煩。」
顧九月無計可施,只想脫身,只好答應道:「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了,以後不再找你麻煩!你趕緊想想法子……」話還沒說完,突覺身子一鬆,繩索竟已斷開。抬頭一看,只見鐵無咎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手中拿著的,還是同一把匕首。原來兩人在說話之時,他已悄悄地把藏在靴子裡的匕首拿到手。他晃了晃匕首,笑道:「這群笨蛋和你一樣,犯了個愚蠢的錯誤,就是忘了把我搜身。」
之前的小木頭滿臉油垢,此時顧九月第一次近距離清楚看見這個木公子的臉,他臉型雖嫌削瘦,臉色雖嫌蒼白,但劍眉星目,笑起來就像個大孩子似的,其實樣子也並沒有如之前想像的討厭。她心裡一陣亂跳,不敢多看,別過了頭,查看艙內環境,只見船艙很小,門已從外面鎖上,除了牆上掛著一盞油燈以外,別無他物。她的劍已被收走,正著急地想法子逃走時,卻看見鐵無咎已經悠閒地靠牆坐了下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忙裡忙外。她氣道:「你早想到法子脫身了,是不是?你倒是說啊。」鐵無咎索性閉上了眼,道:「法子?你慢慢想吧。想到了你可以自個先走,我覺得這裡環境挺不錯的,不住上一晚,太可惜了。」
顧九月怔住,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喜道:「我知道了!你、你、你根本就是故意被捉的,對不對?就像之前騙我和娘捉你一樣,對不對?」
鐵無咎笑了。然後他嘆道:「你呀,你看,本來腦袋挺好使的,想一想就明白了,就是懶得想,所以才幹了不少傻事。」
顧九月對他的冷嘲熱諷似乎也已習慣了,又問道:「可是,你為什麼要故意被捉呢?難道還是為了查鐵劍門的案子?難道你竟然懷疑金龍幫?」
鐵無咎道:「這個案子自然是必須繼續查的,既然在寧口查不到線索,便只好換個地方碰碰運氣了。數十個殺手不可能憑空出現在寧口鎮,他們從何而來?如果走的是水路,那封州便是他們必經之地。」
顧九月不知不覺地加入討論,說道:「而最清楚碼頭人口流動的,肯定便是這金龍幫了。所以你便想方設法混入這船上?」
鐵無咎搖搖頭道:「這是我最初的想法,但還不至於需要冒險被捉。是一句話改變了我的計劃,我不但要上船,更必須要接近羅在天。」
顧九月奇道:「西派幫主羅在天?是哪一句話如此重要?」
鐵無咎道:「那東派的人,臨走前說,羅在天活不過明天晚上。」
顧九月更奇了:「就這一句?」
鐵無咎微笑道:「你想想,一個人如何可以如此精準地預言另一個人的生死?」
顧九月側頭想了想,道:「除非,我打算親手殺了他,或者,派人刺殺?」
鐵無咎投以讚賞的目光,點頭道:「沒錯,我大膽猜想,明天晚上,將會有東派派來的殺手,行刺羅在天。但這個殺手,卻不會是東派的人。如果東派有如此人物,兩派就不會相持不下十多年了。所以這個殺手,最大可能是受僱前來的。一個收錢殺人的人,長什麼模樣?使什麼武功?甚至,會有多少人?適逢其會,豈可不一睹為快。」
顧九月皺眉問道:「就算你猜得不錯,那又和案子有何關係?」
鐵無咎沉吟道:「說不上來,只是覺得,鐵劍門殺人的是殺手,明天來殺人的也是殺手,或許他們一樣,都是收錢殺人的人,或許有關係,或許沒關係,不親眼看一看,又怎麼會知道呢?」
顧九月又問:「可是,殺手會在哪裡下手?你又怎麼會知道?」
鐵無咎笑道:「我當然知道。羅在天身在哪裡,殺手就在哪裡下手。剛才那人已經說了,明天羅在天便會來到此處。只要到了晚上,盯住羅在天,自然不可能錯過。」
顧九月抿嘴想了半響,搖頭道:「聽起來懸。或許那東派的人只是隨口說說洩憤,又或許不是刺殺而是毒殺,再或許……反正,太多或許了。」
鐵無咎聳聳肩膀,笑道:「無所謂呀,只要到了明天晚上,便見分曉。大不了就浪費了一點時間,反正他們也捨不得殺我,這裡就算是銅牆鐵壁,要出去也不難。放心吧,看在你傻傻地捨命想要救我的份上,我會保護你的。」
顧九月看著這個身上沒有半點武功的人,不知為何,非但不敢再看不起他,反而聽見了這句承諾,心裡大感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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