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紅杏雨梨刀劍打,鳥飛虫來正邪分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TXShTnOg
恩斷義絕
花杏兒跟在包打狗身後,兩人向山上走去,一路上見到有多座牌坊,匾額有「義薄雲天」、「闡揚光大」、「武冠三代」、「文治武功」等等,聽到路邊有山莊弟子解釋道,這些牌坊都是歷代莊主過世後,子孫為感念先人功績而建。到了山莊正門入口,有一個氣勢雄偉的石牌坊,匾額上刻著「南宮山莊」四個大字。牌坊下有山莊弟子接待,知道是丐幫幫主後,便熱情地親自帶路,走進了外街。這外街看起來就像山下尋常市鎮一般,商舖林立,車水馬龍。穿過了外街,進入內街。內街主要都是深宅大院,此刻主要街道上都擺滿了酒席,雖說如今未到晚宴的時辰,但酒席上也稀稀落落地坐了好一些人,在高興地喝酒聊天。花杏兒一路壓低了頭,好在路上也沒遇上認識的人,她也稍微放心。再穿過內街,來到一座小山坡前,兩人沿著階梯上山,走了一段後,來到一處平台,由此往下望,可以俯瞰內外街,恰逢此時斜陽西照,景色美不勝收。平台另一端,是另一段寬敞筆直的階梯,階梯盡頭,可以望見一座雄偉宅院。此處又另有山莊弟子接待,原先領路的人交代幾句後,便又換人帶路,領著兩人上了階梯,走到盡頭,便是人院正大門。
過了正門,便是一個大院子,比花杏兒見過的鐵劍門練武場還要大上許多,此刻都擺滿了酒席,這裡便是主宴會場地。這裡的貴賓自然不如外面蹭飯的江湖人士,此時晚宴未開,酒席空無一人。山莊弟子領著兩人,走到了偏廂一間房間,說道:「這便是兩位的房間,接下來幾天直到婚宴結束,兩位都可以在此留宿。房內也準備了沐浴器具和乾淨衣服……」他頓了一下,尷尬接著道:「包幫主萬勿誤會,這些我們一律提供給所有貴賓,並無針對兩位身份的意思。兩位可用可不用,都請自便。」包打狗搖搖手唱道:「叫化全身髒得難受,正好洗去一身污垢,免得待會同桌吃酒,臭氣熏天叫人難受,哈哈。」山莊弟子淺淺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待會立刻叫下人準備熱水。」他看一看天色,又道:「此刻離戌時晚宴開席還有一個多時辰,兩位可以在此歇息,也可以四處隨便走走,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叫下人們辦。」
山莊弟子離開後,花杏兒關上房門,才鬆了一口氣。這南宮山莊的陣仗排場,著實叫人嚇一大跳,想起當年和鐵乘師的婚禮,擺個三四座酒席,真是天壤之別。不久下人送來熱水,包打狗說要沐浴,花杏兒便索性撇下他,自己離開房間四處參觀。她向下人打聽新郎新娘所在,下人道:「新娘南宮真小姐,當然是留在天院裡,這些天她都不會出來的,要等到明天大婚之日,才能見得到哦。新郎風大俠嘛,倒是容易,他就住在這人院之中,哦對了,現在好像就在後面院子和賓客們切磋武藝呢。」
這人院是一個七進的宅院,前後各有一個大院子。花杏兒聽了,便往後院走去。還沒到,便聽見人聲喧嘩,到了一看,約莫七八個人在院子正中,正比手劃腳地聊天,一旁稀稀落落有幾十個人在遠處圍觀,看來是各門各派掌門帶來的弟子隨從。正中幾人,花杏兒認得其中三人,正是鐵乘師、南宮義和吳情。他趕緊找了個柱子躲好,偷偷窺望。又見其中有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想來可能便是無塵子,不過現在當然不是前去相見的時機。但當中最引起她注意的,還是那身穿華貴紅袍的男子。此人一張四方臉,濃眉細目,談笑風生,意氣風發,明顯便是婚宴主角,新郎風長聲。
花杏兒一看此人,心裡便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再看清一些他這張臉,自己明明就從沒見過這種樣貌的人,卻總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又偏偏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就像上次隔牆聽到「林小翠」的聲音時一樣,明明感覺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卻又無處著手。
她離得遠,聽不見眾人在談些什麼,過了一會,只見所有人全散開到一邊去,只留下風長聲和那中年道士,顯然這兩人要切磋一下武藝了。兩人一拱手後,便交起手來。花杏兒細細觀察,只覺風長聲的確武功高強,只怕比自己還要高上許多,但竟然連他的武功招式,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正覺得萬分奇怪,這時風長聲使了一招,花杏兒一看,忽然如遭電擊,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幸好此時旁人都關注著比武,沒人在意。她清楚認得,那是她自己的武功!是蒼龍從那段奇怪經文裡悟出來教給她,她後來又教了給梁人鳳的一記怪招!
如此一聯想起來,就全通了。對!這個新郎「風長聲」,雖然相貌完全不一樣,但他的一雙細眼,神情笑貌,手足舉止,都跟梁人鳳極度相像。她和梁人鳳親密相處了數年時間,不可能看錯。但是他的容貌明明不是梁人鳳啊。她心裡思緒亂成一堆,恍恍惚惚,這場比武誰勝誰負她也不知道,只知不久之後,眾人便散了,各自回房準備參加晚宴,她才回過神來,也趕緊回到自己房裡躲起來。
包打狗洗了身,換了新衣,但卻仍是一副猥瑣的乞丐模樣。他一見花杏兒便叫道:「你怎麼才回來?走啦走啦,要開席了啦。」花杏兒道:「你自己去吧,我不去。」她一頓又道:「你去,但千萬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懂了嗎?」包打狗眨眼低聲問道:「莫非這裡有你的姘頭?」花杏兒一怒,舉起掌,包打狗立刻頭也不回地一溜煙走了。
花杏兒在房裡來回踱步,好不容易等到宴席開了,大家都酒過三巡後,她才悄悄溜到前院酒席場地,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躲起來再仔細觀察這個「風長聲」。她當年對梁人鳳一往情深,平日裡對他的一些小習慣、小動作,是觀察入微,深深難忘。他撥弄頭髮的動作,他笑得前仆後仰的表情,他握筷子的手勢,他拍去衣袖上塵埃的神態,他厭煩時的眼神,他驚嚇時的腳步,此時越看越可以肯定,這個「風長聲」就是梁人鳳!
可是他是如何改變了容貌?現場高手如雲,再高明的易容化妝人皮面具等等,都不可能瞞得過去。而且,在宴會上,他也曾高聲致詞,花杏兒聽得清清楚楚,他連聲音也變了。
直到宴會散去,賓客全都各回各房了,花杏兒也還是不能釋懷。她想不通,太多想不通的了。她雖然早已決定不再和梁人鳳有任何瓜葛,但至少必須該有一個明明白白的解釋。她向下人打聽了「風長聲」的房間位置,等到三更時分,莊內所有人都睡下了,她寫了一張紙條,插在匕首上,然後把匕首射了進他的房間。
紙條上寫的是「鳳鳥飛,蛇虫來。」匕首是當年梁人鳳離開前留下的。如果此人當真是梁人鳳,他必定能明白。
果然,房內很快點亮了燈,然後風長聲急急地推門出來。花杏兒轉身一跳,幾個起落,跑出了院子,風長聲一路追在後面。直跑了一兩里地,來到了一處無人的密林之中,花杏兒方才停下。風長聲也在不遠處停下,圓月幽幽的亮光穿透稀稀落落的樹葉,打在兩人的身上,花杏兒的身軀微微顫抖,也不知是憤怒還是緊張。
風長聲眼中露出了戒備的神色,冷冷問道:「閣下是什麼人?這張字條是什麼意思?我一個字都看不明白。」
花杏兒把臉上污跡擦乾淨,緩緩回身道:「鳳郎,你可還記得我?」
風長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依舊冷冷地說道:「我不認識你。你為何引我到此?」
花杏兒慘然一笑,道:「你還要裝嗎?鳳鳥飛,蛇虫來。『鳳』字中的鳥飛走了,卻換來一只虫,謎底便是一個『風』字。以你的才智,你早就猜出來了。要不然,便不會一路跟來。你不是什麼大俠風長聲,你只是一個騙子,你叫梁人鳳!」
風長聲突然笑了,他笑著問:「我若是梁人鳳,那別人怎麼認不出來?」
花杏兒道:「你是怎麼改變容貌聲音的,我想不出來。但是你低估了我對你的了解。我觀察你一整個晚上了,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神態都出賣了你。」
風長聲依然在笑,但他的笑容卻變得很陰沉,他「嘿嘿嘿」地越笑越大聲,猙獰說道:「我用了什麼辦法,你永遠也想不到,做夢都想不到!我所受的痛苦,你根本連想都不敢想!我把自己的臉骨打碎了,還得自己用手把骨移到我要的地方,你知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痛苦?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我是每一個呼吸都有如被人在臉上重重打了一錘!在這半年裡,我痛得不停地嘶吼,吼得連咽喉都傷了,變形了,沒有人能夠挨得過這種痛苦,我挨過了,我就成為人中之龍了!哈哈哈哈!」
花杏兒心裡不禁為此人的瘋狂而嘆息,她問道:「人中之龍?這便是你不辭而別,拋妻棄子的原因?我不知道你這一身武功從何而來,但我想,和我以前教你的那一記怪招,以及那一段奇怪經文有關。你千方百計,收買林小翠那班人,離間我和師郎,玷污我的清白,誘我離家出走,為的便是騙去我腦中的經文。我猜得對不對?」
風長聲嘿嘿笑道:「杏兒,杏兒,沒想到你竟然發現了我設的局。但是你猜錯了,我從沒存心騙你,我本來的確打算和你白頭偕老,直到現在,我心裡依然有你。我現在甚至覺得很高興!這些年我心裡的話,一直找不到人傾訴,現在終於可以跟你說了!我要告訴你,那段經文,你的那段經文,其實是一部絕世神功!但是,它並不完整,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秘笈還原完整?我根本是個天才!我不但把它還原了,我更把它練成了!我從此,便是武林第一人!哈哈哈哈!」
花杏兒慘然說道:「武林第一人,真好。你可知你遺棄了我,我又受了什麼苦?我千辛萬苦心存幻想找了你幾年,找到的卻是把美夢變成噩夢的謊言!」
風長聲狠聲道:「那也只能怪這個江湖,這個武林!在這個地方,我若不想辦法重生,根本就沒有立錐之地,整個武林正道都將與我為敵,要把我趕盡殺絕。我必須改頭換面,才可以得到我應得的尊重,我用我的武功行俠仗義,他們就愛這一套,你看他們現在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連南宮真,也主動對我投懷送抱,非我不嫁!我告訴你,這不算完,你也看到這南宮山莊的氣派了吧?有一天,我會超越它!然後再毀滅它!」
花杏兒點點頭道:「我總算明白了。你唾棄自己過去的齷齪,所以把我也一起犧牲掉了,去換取你未來的妻子,和未來的前程。還差一步,過了明天,美麗的妻子,光明的前程,就全到你手上了。」她一頓,突然怒喊道:「梁人鳳!我恨!你既然要犧牲我,為何當初又要破壞我和師郎美滿的家庭?你既然哄得我離開了師郎,為何結果又要拋棄我?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你的玩物!你換了一副面貌,便以為自己是個大俠?你只是一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是一個負心薄倖,始亂終棄的騙子!」
風長聲的臉突然沉了下去,這幾個字他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這些都是當年吳情在澐陽賈府當眾罵他的話!他沉著臉,冷冷道:「我再說一次,到這一刻我都還是愛你的,但是我絕對不能讓你破壞我的計劃,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認出了我。為了我將來的千秋霸業,我犧牲了你一次,也可以再犧牲你第二次。我愛你,但是今天,我必須殺了你!」
他身形一動,便向花杏兒衝了過來。他殺心已起,一出手便是殺著,招招取花杏兒性命,他絕不能讓任何一個能揭穿自己身份的人活在世上。花杏兒本來只是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沒想到他竟然突然翻臉無情,痛下殺手,此時心裡對此人僅存的最後一絲愛意都化作了恨,恨自己當年的愚蠢,也恨此人的奸險。她自知不是風長聲的對手,但卻也想知道兩人究竟差了多遠。她全力使開遊龍掌法,林間樹木的掩護對她更有優勢。兩人使的一個是萬壽老人的武功,一個是大漠蒼龍的武功,一個力道雄厚,招式精妙,一個身法飄逸,神龍難測,但正如當年蒼龍也敗在萬老叟手下一樣,花杏兒漸感不支,對方越來越強大的內力,似乎源源不絕地壓得自己透不過氣,她的身法也越來越遲滯,她突然後悔自己的冒失,她想起自己還要照顧女兒。她有不想死的理由,但對方卻也有非殺她不可的壓力,此時想逃已是萬難。就在此時,天上一朵烏雲忽然出現,把月光遮住,彷彿想掩護花杏兒,彷彿上天也可憐這個女人。天地間突然暗了下來,密林中更是伸手難辨,花杏兒知道機不可失,和風長聲硬碰對了一掌,身體趁勢往後彈開,消失了在黑暗之中。
風長聲急忙追了出去,但卻再也找不到花杏兒的踪跡。花杏兒的武功之高出乎他的預料,他本以為自己一招之內就可以置她於死地,否則也不會對她說了那麼多的話,那些話,本來只該說給死人聽。萬一她在明天大婚之日跑來搗亂,豈不壞了大事?眼下只有希望剛才那一掌至少把她打傷了。再說,她人微言輕,無憑無據,真要對質起來,眾人也只會相信自己這個名滿江湖的大俠。待明天成了婚,便可以挾著南宮山莊的名頭,開創自己的門戶,建立自己的勢力,以後再打探到她的消息,要殺她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是他以風長聲之名出道後,第一次的失算,他心裡有氣,猛地一拳打在樹幹上,大樹震了一下,突然從樹上倏地飛出一道白色人影,風長聲心下一凜,拔腿全力追上。這道神秘如鬼魅的人影,他認得,他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五里林的那個晚上,他見過。他催谷起全身的內力,甚至用上了多年不敢再顯露的飛狼踏雪輕功,但白影仍然遙遙領先。就當他正要放棄之時,白影卻突然停下,像鬼魅一般地,圍繞著他在半空中盤旋。然後一把分不清男女,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千百年來,從不曾有人,膽敢追趕白雲閣的人。」
風長聲哼了一聲,道:「我不管是什麼人,世上不能有知道我秘密的活人!」
「你應該知道,白雲閣不群不黨,不偏不倚,只做記錄,絕不插手。《江湖錄》也只公開百年以前的記錄。你的秘密,絕不會從白雲閣人口中傳出。」
風長聲道:「你的保證,我信不過。世上只有一種人可以保守秘密,死人!」說罷,他身子突然拔地而起,衝向那團白影,一招「長風破浪」,雙掌齊出,打了過去。可是這一掌的力道宛如石沉大海,白影就像是虛無的幽靈,完全不受力。
「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梁人鳳,你的狂妄,總有一天,會讓你自取滅亡。」說完,白影倏地飛走,消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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