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血濺滿門洗鐵劍,火吞天地燒陀羅1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sJ3ULr1kU
竹樓浮生
從昏睡中醒過來後,譚月吟發現傷口已被包紮好,也換了一件農家人的衣服。在常婆婆的主持下,小常、小麻和小顧三人輪流地照料著自己。
常婆婆見她醒了,過來慰問。一番寒暄後,常婆婆勸說道:「看得出來,丫頭經歷了一些傷心的事。唉,人生在世,誰的心裡沒幾道傷疤?等你到我這歲數,也就什麼都看開了。」
她唸唸叨叨,述說著自己的過去。原來多年以前,常婆婆本是務農人家,生有一子,娶了媳婦,還有一孫女,一家五口本來活得安生。有一年村裡鬧旱災,田產失收,官府不賑災反而緊催田稅,村裡糧食被洗劫一空,人們只好出走逃難。無奈飢荒厲害,方圓百里餓殍遍野,逃至半路兒子兒媳雙雙餓死,留下兩老帶著孫女繼續逃難。途中又遇上了小麻,她父母餓死,正跪在屍體旁嚎啕大哭,兩老雖然自身難保,但還是於心不忍,帶上了一起走。幾經艱難,才來到這許州,算是活了下來。再後來,兩老找到了這塊地,搭起了這竹樓,這才算是從新安了個家。
譚月吟聽得出神,忍不住問道:「那常老伯現在呢?」常婆婆笑道:「他?短命的老鬼,幾年前就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譚月吟見她說起丈夫離世,雖然語帶笑意,眼中卻藏著一絲愛意,想來兩人以前也曾過得恩愛,羨慕道:「無論如何,總算是白頭偕老,人生能得一伴若此,也挺好了。」常婆婆道:「白不白頭,過過就好。過沒過過,愛過就好。愛沒愛過,活過就也挺好了。你說呢?」譚月吟喃喃地唸著這幾句,若有所悟,還沒反應過來,常婆婆又道:「丫頭啊,你要是沒別的地方去,不如就在此住下吧,陪老婆婆說說話,解解悶,可好?」
譚月吟聽了常婆婆一番話,心裡感觸良多,似乎也看開了一些,於是便答應了。當時沒想到,這一住便是一輩子,這座竹樓成了自己一生的家,常婆婆、小常、小麻和小顧,也成了自己的家人。
三個小女孩年齡相若,情同姐妹,於是大家都以「入門」先後分大小。大姐小常,二姐小麻,小妹小顧。三人侍奉常婆婆如親婆婆,管譚月吟叫「譚姐姐」,但實則有如半個娘親。平日裡,大家分工合作,幫忙照料酒館客棧的營生。此處與城裡不同,客人大多是往來許州的行商或鏢隊,於是要不就連日無人問津,要不就大隊人馬湧進,忙得不可開交。譚月吟本來只打算小住一段時間,後來卻漸漸習慣了這種平淡而滿足的生活。她意興闌珊,不願再涉江湖,在外人面前都刻意隱藏武功,漸漸地也越來越少練習武藝,只把一些劍法傳授給三個女孩,好教她們可以防身自保。
時間如梭,十多年過去,三個小女孩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尤其小顧更是出落得花容月貌,楚楚動人。三人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可是竹樓中沒有男子,只有匆匆往來的客人,是以即便過了適婚之齡,也還不曾嫁人。當中小顧對愛情尤其嚮往,在她二十六七歲那一年,有一次竹樓來了個行商,正當壯年,為人溫文有禮,長得也算憨厚穩重,與小顧相對一看,兩人便對上了眼。過沒幾天,小顧便悄悄留書離開了竹樓,跟著這行商走了。
有道是禍不單行,常婆婆知道此事後,又憤怒又心疼,一病不起,不久便離世了。彌留之際,她拉著譚月吟的手,把家人和這竹樓都交託了給譚月吟,喃喃說道:「婆婆知道你不是個凡人,要你無名無份地守著這個家,著實是耽誤你了。但三個孫女都還只是孩子呀,沒個大人看住可不行。婆婆走以後,你再辛苦一趟,把小顧找回來吧。」說罷含淚而逝。
同一屋簷下住了十多年,譚月吟早把常婆婆當成了親人,此時免不了憂傷,又勾起了內心深處多年以前的往事。走出樓外,見夜深人靜,明月當空,和那一年一樣,在地上映出了自己孤獨的身影。她輕嘆一口氣,從此把這竹樓命名為「月影樓」。
處理完常婆婆的後事,過了幾天,譚月吟便當要準備好,按常婆婆遺願,出門尋找小顧的下落,不料此時小顧卻自己回家了。得知常婆婆逝世,她懊悔不已。問她離開數月這段日子怎麼了?那行商哪去了?她卻都一言不發,只是性情大變,一改以往的天真爛漫,變得沉默寡言,眼中總帶著一股憂傷之情。又過了幾天,譚月吟發現她身子有異,逼問之下,才發現已經身懷六甲。
事已至此,譚月吟知道責備也沒用,便只好囑咐她放鬆心情,好好養胎,加上小常、小麻兩姐妹的體諒和細心照料,大半年後,生下了白白胖胖一個女娃,取名顧九月。
此後的日子不再贅述,轉眼又過了二十年。譚月吟年逾六旬,一天夜裡突然從噩夢中驚醒,打了個寒顫,從此一病不起,三姐妹輪流照料。此時三人都已是個中年婦人了,本書依照外人對她們的稱呼,便稱為常大娘、麻二娘和顧三娘。
這一晚顧三娘在床邊伺候譚月吟喝藥,譚月吟忍不住感慨道:「一轉眼,九月這孩子都長那麼大了。想當年,你離家出走時,也比她大不了幾年。」顧三娘淡淡道:「陳年舊事,提它作甚。」譚月吟問道:「我日子不多了,當年的事,你就不能跟我坦白嗎?」顧三娘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譚姐姐半輩子鬱鬱寡歡,又何嘗不是把傷心的事,深埋在心中?」
譚月吟慘然笑道:「對啊。人生在世,誰心裡沒幾道傷疤?我的故事,你想不想聽?」顧三娘道:「譚姐姐願意說,我便願意聽。」
——
顧三娘聽了譚月吟的故事後,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雖然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這也只不過是一對年輕男女兩小無猜的小彆扭,但是顧三娘看得出來,譚月吟多年以來其實從未放下過這件事,這是她畢生難以釋懷的遺憾。思慮良久,顧三娘決定了,她要再一次留書出走。這一次不一樣,為的不是自己,而是譚月吟。她要去找鐵見南,把他帶到月影樓來,讓譚月吟在有生之年,可以再一次見見這位日思夜想數十年的男人。
她匆匆收拾了盤纏衣物,留下書信說明心意,趁著夜色提劍出門。
剛走不遠,她心念一動,發現有人悄悄跟踪,於是停下腳步,回頭朗聲道:「誰跟在後面?現身吧。」
只見一個年輕少女從草叢中探出頭來,一臉委屈,叫了聲:「娘!」正是女兒顧九月。
顧三娘沉下臉說道:「娘出門有正事,你跟來作甚?快回去!」
顧九月吐了吐舌頭,道:「女兒知道,娘是要去找那個姓鐵的老伯伯吧?你和譚姑姑說的話,女兒都聽到了。」
顧三娘氣道:「你這丫頭,怎麼如此沒大沒小?」
顧九月撒嬌道:「娘,你就讓女兒陪你一塊去吧,路上也有個照應,好不好?女兒長這麼大,從來沒去過中原,好想去見識見識呢,好不好?」她拍拍背上行囊和長劍,又道:「你看,女兒都準備好了。」
顧三娘拗不過女兒,只好答應了。顧九月又問:「那鐵伯伯在什麼地方?我們去哪裡找他?」
顧三娘答道:「你呀,平日裡要是少些偷懶,多些出堂上幫忙,就不至於沒聽說過這個人。他名滿天下,是當世武林的前輩高人,是寧口鐵劍門的祖師爺。要找他,自然是去寧口了!」
此去寧口兩百餘里,沒有水路可乘。母女二人一路西行,走了半天到了鎮上,租了兩匹快馬再繼續朝西。顧九月第一次遠行,看什麼都覺新奇,路上難免一驚一乍,除此以外,一路無話,兩日後,抵達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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