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百年輝煌逢絕路,劫後餘生有奇緣1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Ir38qCB3y
一言破功
卻說花尋楓說到做到,自從那晚知道了老道士修行的內容後,她接下來的日子便更為積極地纏在老道士身邊,甚至親自下廚,想煮出一些無法忘記的味道,或是拉著呂凌把活都幹了,讓老道士無所事事,攪了他的「修行」。老道士既不抗拒也不發怒,只是一切都順著她的意,該怎麼過還怎麼過。
又過了幾天,花尋楓和呂凌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用老道士再每天幫兩人運功了。有一次,花尋楓突然問道:「老道士是不是很想看一看我們的劍法?」老道士揚了揚眉,撿起一根樹枝,說道:「你們便向老道出招,看看老道破不破得了。」兩人聽了,都躍躍欲試,也撿起樹枝作劍,老道士卻搖搖頭道:「用真劍,出全力。」
兩人見識過老道士的武功,知道要傷他實在不易,於是便恭敬不如從命。他們拔出長劍,默唸劍訣,便朝老道士打了過去。他們自從在長生門發現了這一套離魂斷腸劍法的厲害之後,幾次都是在生死關頭,才使出這套劍法,像如今這般以練劍為目的,還是頭一次。這一次他們能夠氣定神閒地觀察劍招的變化,以及兩人之間的配合。他們從第一式使到第三式,又再重複,但每一式都有許多變化,每一次再使因應戰況變化都宛如是不同的招式,從中也發現了許多不同變化的妙用。
可是儘管他們此時精力充沛,可以全力施為,但老道士卻似乎總是比他們快上一步,總是能在看似無處可逃的劍網下殺出一條活路。老道士手上看似一折就斷的樹枝,也似乎變成了百煉精鋼,與雙劍相碰也斬不斷,還震得兩人虎口發麻。他的劍法以靜制動,遇強愈強,不過此時他只採守勢,並不進攻,讓兩人更能把劍法暢快淋漓地施展出來。
三人打了二十多個回合,老道士突然喝了一聲「著!」,一劍刺出,快似閃電,幾乎同時打中了兩人手臂。兩人收劍退下,但覺手臂火辣辣地刺痛,但心裡卻很是痛快,兩人對望一眼,都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
不過老道士卻似乎並不是很滿意,搖著頭嘆了口氣。呂凌奇道:「此戰道長勝了,何故嘆息?」花尋楓也問道:「老道士的劍法果然厲害,卻不知是何門何派的武功?」
老道士道:「老道的劍法,也不知是從何處學來,名字也早已忘了。但老道嘆息,只因你們還未曾將劍法的威力完全發揮出來。」
花尋楓道:「我們這套劍法,乃是昔年的無劍四友之一,譚月吟前輩所創,叫做離魂斷腸劍法。我們練得不熟,此次也只是第三次一起使用,未能全部發揮也屬正常。」
老道士道:「哦,原來是譚月吟女俠的大作,果然神妙。不過你們未能發揮,卻無關練得熟不熟的問題,而是另有原因。」
呂凌奇道:「是何原因,請道長不吝賜教!」
老道士看著二人,似笑非笑地說道:「原因有二。其一,此劍法需雙人同使,所以兩人之間心靈相通,至關重要。那一晚你們心懷同仇敵愾,同生共死之心,而如今卻只顧自己出招,不管另一半的死活,所以威力大減。是故此類劍法,若是由相愛相惜的情侶、夫妻同使,威力更大,這一點,你們得好好努力了。」
兩人聽了,都不由得臉微微一紅。其實這一點兩人或許心裡都早已明白,而且都曾想過,譚月吟為何別的不傳,卻唯獨要把這套劍法傳給二人?當時還說了什麼一巧一拙,相互調和之類的話。當時沒聽懂,就算聽懂了也覺得荒謬,但相處這段日子以來,朝夕相對,卻也對對方漸生好感,似乎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缺點,正好由對方補足,也習慣了對方就在自己身邊的感覺。兩個少男少女,都不曾涉足情愛之事,也不知該如何去理解這種感覺,此時被老道士一言點破,除了臉紅,也不知如何反應。當下花尋楓只好頓足氣道:「老道士少胡說八道,快說第二個原因!」
老道士捋著長鬚,幌著頭繼續說道:「原因之二,乃是因為你們的劍法底子太差。你們連拔劍握劍收劍的姿勢都沒練好,更別論劍招中的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掛、撩、斬、挑、抹、削、扎、圈。須知同一把劍,有人可以開山劈石,有人卻絲髮難斷,此間微妙,全在用劍。如若底子練好,劍招威力自然倍增。」
兩人聽了,猶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花尋楓恍然大悟道:「難怪爺爺拿著一把生鏽的鐵劍,竟也可以削牆如泥!」
老道士奇道:「你爺爺?」
花尋楓道:「我爺爺就是鐵見南。」
老道士恍然道:「啊,鐵劍門祖師爺,的確是當今劍道高手。小女娃福緣果然不淺。」
呂凌道:「道長所言,一針見血。我倆自幼習武,但練的卻是掌法而非劍法,是以用劍的基本功夫,是從未涉獵。」
花尋楓笑道:「老道士,要不,你教教我們?」
老道士哈哈笑道:「老道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也罷,眼下冬近農閒,老道就指點你們一二吧,哈哈哈。」
於是花尋楓和呂凌又在田園住了十幾天,每天都纏著老道士練劍,依照老道士的指導,兩人勤奮練習用劍的基本技巧,雖說兩人都有武功底子,練起來事半功倍,但這種基本功,沒有幾年時間的火候,難見成效。但兩人也並不在意,只秉持著多一分練習,便多一分把握的信念,每日堅持不懈。
這天夜裡,在茅舍之中,兩人剛躺下就寢不久,隔著雜物,花尋楓突然問道:「呂凌,你猜猜,我現在心裡想著什麼?」呂凌訝異道:「你在想什麼?我……猜不出來。」花尋楓似乎嘆了口氣,道:「哦。那就算了。」呂凌奇道:「怎麼了嗎?」花尋楓笑道:「我只是想試一下,看看我們是否真能心意相通,讓劍法變得更強。」呂凌失笑道:「隨時隨地便能知道對方想法,如此的心意相通,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花尋楓道:「也是。算了吧,就當我沒問過好了。」
過了良久,呂凌似乎有點放不下,又問道:「楓姑娘,你想與我心意相通,只是為了……為了使劍法更強,好對付風長聲嗎?」花尋楓想了想,道:「除了風長聲,也可以對付其他敵人啊。」呂凌追問道:「沒……沒別的了嗎?」花尋楓似乎也意識到了呂凌的心意,真有點「心意相通」的味道,但她不知怎麼回答,只好沉默不語。呂凌說道:「我想,要做到心意相通,首先便該……坦誠相對。」他一頓又繼續說道:「楓姑娘,你我相識之初,本是對頭,在陀羅島時,你我以性命相搏,而後又在地道之中,相互砥礪,相互扶持,同生共死。後來對戰風長聲,打退穴殺幫,你我出生入死,生死相依。從陀羅島開始,直到現在,命運弄人,你我竟一直朝夕相對,不曾分開。我……我已經習慣了你在我身邊。在長生門時,我求風長聲別殺你,當時為的,只是俠義之道,但現在,雖然你一向武功比我強,人也比我聰明,但我心裡,卻還是很想要保護你,不讓你受半點傷害,不為其它,只是為了……為了你可以活得好好的。我想……我希望我們,永遠都不會有分開的一天。」
花尋楓默默聽著,一言不發。她聽見呂凌突然袒露心聲,心裡不知怎的感覺有如小鹿亂撞,又甜絲絲地,臉頰也紅到了耳根,好在屋內漆黑,沒人看見。呂凌斷斷續續說完,不見對方回應,以為她睡著了,只好輕輕嘆了口氣,不料花尋楓又突然輕聲說道:「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會不習慣的。」她一頓,又繼續說道:「不過如今大仇未報,風長聲仍然逍遙法外,我們還是……還是先把武功練好吧。」呂凌聞言大感鬆一口氣,笑道:「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看,我們果然有點心意相通了。」花尋楓噗哧一笑,壓下心裡的甜蜜,漸漸入睡。
——
這一天,兩人練完劍法,花尋楓趁機請老道士指點一下她的陀羅遊龍掌。兩人交手數十招過後,老道士果然點出了幾點修正之處,讓花尋楓獲益不少。當年花杏娘開始認真練功時,距離兒時跟大漠蒼龍學武已相隔了十多年,自然有不少記錯記漏之處,在老道士的眼中,就成了招式中的破綻。
花尋楓又讓呂凌向老道士請教長生訣。呂凌卻搖頭嘆道:「我恨不得把從長生門學到的武功都還給風長聲,這套武功實在不想再練了。」花尋楓道:「此話不對。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風長聲熟知你的武功路數,我們也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或許老道士能指出你武功中的破綻,日後還可以用來對付風長聲呢。」呂凌一想也是,便以長生訣和老道士對戰了一場。
打完後,老道士搖頭道:「不對,你這套武功不完整,是你沒學好呢,還是你師父沒教全?」
花尋楓哼了一聲,說道:「那肯定是風長聲藏私了。老道士,你有所不知,他師父可是個壞透了的大惡人!」
「哦?」
花尋楓一直沒有放棄讓老道士幫忙對付風長聲的想法,正好趁此機會,把風長聲所作所為扼要地說了一遍。從他與母親花杏娘之間的事,一直說到四人越獄當晚,只是關於他是自己生父的事,實在不想提起,便省略掉了,雖然扼要,卻也說了小半天。
老道士默默聽完,嘆道:「如此說來,此人確實惡貫滿盈,果報不遠。」
花尋楓道:「既然老道士也認同,那你願不願意出山,幫我們去對付他?天底下只怕只有老道士的武功,足可與他一戰!」
老道士哈哈笑道:「老道是個方外之人,連自己的過去都與老道無關,與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更是沒有半點瓜葛。」
花尋楓道:「可是你卻說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老道士道:「世上不平之事多了,又豈僅止於江湖?」
花尋楓急道:「難道你的修行,就是獨善其身?」
老道士沉吟道:「世事無常,變幻莫測。老道與風長聲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當年他還是一個無門無派的年輕小伙子,誰料一轉眼如今竟已是一門之主。同理,誰能預料他何時又會身敗名裂,眾叛親離?或許是明天,也或許是十年之後?因緣果報,自有定數,不得強求。」
呂凌聽了奇道:「道長見過風長聲?」
老道士笑道:「見過,見過,還切磋過武藝,當晚還是他小登科的日子呢。」
呂凌一聽此言,腦中靈光一閃,猛地一震,站起身來,指著老道士震驚道:「你、你、你是太乙觀住持,無塵子道長!」
此言一出,老道士和花尋楓都大吃一驚,怔呆當場。呂凌管不上兩人的震驚,自顧自解釋道:「十二年前,風長聲娶南宮真,在南宮山莊大排宴席,當時天下江湖人士幾乎都到場了,都想見一見這位風頭正勁的新郎官,可是真正有資格進入山莊大院,見到風長聲的人,寥寥無幾,其中身為道士的就只有一位,就是你,無塵子道長!風長聲每每說起往事,都少不免提起當時與你的比試,炫耀自己初出茅廬,便與太乙觀住持打了個平手!」
呂凌連連頓足,他早該想到的,天底下有這般武功修為的道長,除了無塵子,還能有誰?只是堂堂太乙觀住持,不留在太乙觀,卻來到此地獨居,又確實匪夷所思。後來明白了老道士原來連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誰,這才說得過去。
老道士聽完了這番話,臉色數變,由訝異變成震驚,由震驚變成惱怒,又由惱怒變成陰沉。他一言不發,突然甩袖轉身,走進了自己的茅舍,關上了門,任由花尋楓如何呼喊,都沒有半點回應。
——
四十年前,花晨武痛失愛人,在艱苦的尋人旅程中,猶如苦行僧般地頓悟出家,改號無塵,後來更繼承了元陽子的衣缽,成為了太乙觀住持。在無塵子的影響之下,太乙觀變得比以往都更為出世,越來越少參與江湖中事,到後來,甚至可以說,是已經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江湖。
無塵子也一樣。年復一年,他先是把自己關在太乙觀之中,再接著又把自己關在方丈之中,足不出戶,每日只知打坐冥想。終於有一天,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真正把玉奴忘掉,而只是藏在了心中最陰暗的角落,但這個角落卻有如白紙上的墨跡一般,慢慢地擴大,最後終於侵蝕了他整個人。於是他毅然離開了太乙觀,想找一個可以暢快呼吸的地方,當他來到這一片樹林之時,他突然決定,就在此住下。就是這般奇妙,這般毫無道理,他就在這裡開闢了一處園地,開始了他的修行,一住便是五年。
他開始把自己的過去一點一點地忘掉。每忘掉一些,他便變得快樂了一些。這到底是逃避還是修行?那只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漸漸地他變得爽朗了起來,也發現自己哈哈大笑的時候越來越多。雖然他已把修行的初衷都已忘掉,但還是很樂意繼續修行下去。
不過今天呂凌的一句話,卻讓他五年的道行盡數破功。
「你是太乙觀住持無塵子!」
這一句話有如當頭棒喝,這一棒打得他全身火辣辣的痛楚難當。只一瞬間,他便想起了五年中忘掉的所有事情。他使的武功是太乙觀的「道德劍法」,那個放滿了靈丹妙藥的櫃子就在太乙觀的煉丹房,那位印像模糊的故人,當然就是玉奴。
——
看見老道士如此的反應,花尋楓和呂凌都嚇呆了。呂凌深深自責,他的話衝口而出,根本沒有想過會有怎樣的後果。花尋楓雖然也一直很想查出老道士的身份,但這也絕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無塵子把自己關在茅舍裡面已經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吭聲,縱然兩人知道,以他的武功修為,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但仍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們就守在茅舍門口,半步不敢離開。
到了第三天夜裡,無塵子突然開口了。他以低沉的聲音,吟起一首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花尋楓聽不懂詞中意思,但也能感覺到詞中的相思與哀傷,忍不住淚流滿面。
等到天明,無塵子終於推開了門,走了出來。他的臉上帶著和以往一樣的笑容,但眼中卻隱約多了一層滄桑。
花尋楓喜極而泣,但又忍不住衝口罵道:「老道士!你終於肯出來啦?有本事躲一輩子啊?你老死餓死,本姑娘也不會為你哭喪!」
無塵子哈哈大笑,就像一切不曾發生一樣,他撫摸著花尋楓的頭,笑道:「老道有些心事要處理一下,沒想到嚇著你們了,對不起啊。」
呂凌「噗通」一聲跪下,自責道:「晚輩一時沒想周全,口無遮攔,壞了道長五年的修行,罪不可赦,請無塵子道長責罰吧!」
無塵子把他扶起,嘆道:「壞了也好,壞了也好。老道想了三天,方才知道,以前老道把自己關在太乙觀中,後來漸漸覺得不夠,便把自己關在方丈之中,後來發現還是行不通,來到此處,以為修行有功,不料其實只是換了個方式,把自己關在了自己心中而已,或許老道還得謝謝你,把老道放了出來。罷了罷了,既然不願想起的,都想起了,那就由他吧。」
花尋楓破涕為笑,說道:「那就是以後都不會再丟三落四了是吧?那是好事!」
太乙觀一向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即便不活躍了,但那種崇高的地位卻從不曾減退。無塵子身為住持,更是所有武林中人心中至高無上的存在之一,更何況呂凌親眼見識過他驚世駭俗的武功,更有聞名不如見面的感慨。他看見花尋楓面對如此人物,竟然還可以無所敬畏地調侃,也不知是應該感到佩服還是……佩服。這時他問道:「那道長如今有何打算?」
無塵子捋著長鬚,道:「老道拋下太乙觀太久了,也該回去看看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們兩人,也該回到自己的事上去了。」
花尋楓道:「我們的事就是對付風長聲!老道士,你到底幫不幫忙?」
天底下有多少人,敢直呼無塵子為「老道士」?呂凌聽了,不由得心驚膽顫。
不過無塵子卻絲毫不以為意,彷彿還很喜歡這樣的稱呼。他想了一想,答道:「風長聲的事,是武林中的事。太乙觀身為正道武林一員,似乎不該不聞不問。但是否真要插手,如何插手,卻也不能由老道一人決定。老道回到觀中,自當與太乙觀上下商議,再作論斷。你們二人,可願隨老道回太乙觀,當著眾人的面,講述你們的事?」
花尋楓和呂凌對望一眼,毫不猶豫地說道:「去太乙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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