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血濺滿門洗鐵劍,火吞天地燒陀羅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9PPvCYuIW
地底驚魂
接著說地道之中,顧九月拿著火把在前,花尋楓背著母親緊隨在後,鐵無咎則在最後跟著。他頻頻回頭,希望爺爺跟上,突然看見後面遠處有火光閃爍,便道:「後面有人跟上來了,是不是爺爺呢?」花尋楓不放心,便停下把母親交了給鐵無咎,道:「你們先走,我來斷後,以防萬一。」不久後面火光越來越近,最後看清來人竟是呂成凌,眾人大出意料,鐵無咎首先怒問道:「我爺爺呢?你把他怎麼了?」呂成凌答道:「那位銀髮前輩?他正與家師交手。」鐵無咎聽了,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呂成凌繼續道:「各位莫要再逃了,隨在下回去,誠心悔改,在下承諾替各位求情,定保各位一命。」花尋楓忍不住笑了出來,道:「癡人說夢!」回頭又對鐵無咎道:「我娘就交給你們了,快走!」
鐵無咎心繫爺爺,進退兩難,顧九月拉著他走,說道:「師公武功蓋世,未必會有危險,我們還是先走吧,否則一個都逃不了!」鐵無咎被她一語驚醒,如今母親身上的秘密,已是唯一可以對付風長聲的武器,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如果全死在這裡,那風長聲可就得意了。
花尋楓與呂成凌隔著丈許對峙著,等鐵無咎和顧九月走遠了,花尋楓方才冷冷道:「在長生門時,你已是我的手下敗將,如今還想要送死嗎?」呂成凌道:「楓姑娘的武功以身法靈動見長,在此狹窄的地道之中,似乎失了優勢,在下以為,勝負並未可知。」花尋楓氣極而笑,笑完又怒道:「你這人是不是腦袋有病?在地面上死了多少人你沒看見嗎?你們帶來的人都幹了些什麼事你沒看見嗎?這是生死相搏的時刻!你說話還這麼斯文,圖的到底是什麼?是為了當一個徹徹底底的衣冠禽獸嗎?」呂成凌一怔,想不到怎麼回答,只好紅著臉道:「楓……你見笑了。」他一頓又說:「在下奉命,追捕貴島島主花夫人,師命難違,但卻並不一定要與楓姑娘生死相搏。楓姑娘只要肯讓路,在下絕不為難。」花尋楓怒道:「你說的那是我娘!我能放你去殺她嗎?」話還沒說完,她已忍不住了,一招「雙龍戲珠」,雙掌平推,便朝對方衝了過去。
呂成凌本來不是如此木訥靦腆之人,前文說過,他本是一家客棧老闆夫妻之子,口齒伶俐,只因六歲那年,父母無故死去,風長聲收入門內,才成為長生門弟子。從此以後,他才性情大變。他自小寄人籬下,雖說師父師娘待他不錯,但他小小心靈裡,始終無人可以代替親生父母,所以變得謹小慎微,對師父師娘的要求都努力滿足,不敢有絲毫違背。勤練武藝、匡扶正義、謙虛有禮,忠心不二,這些他守了十多年的教條,都已成為了他為人處世的信仰支柱,而師父風長聲,則更是他的信仰中至高無上的神明。
來到陀羅島,眼見群雄中有人胡作非為,他也曾出手制止,但那人卻回答說,這是盟主親口答應的,一人挑一個娘們,任憑處置。他聽了雖然覺得不對,但想當時情況緊急,師父如此說也有其逼不得已的理由。師父也常說,做事要有大局觀。為了剷除陀羅島,些許犧牲在所難免。
即便到了此時,他依舊認為,花夫人惡貫滿盈,身為女兒,大義滅親,也是義所應當,所以才會有剛才這一句話。眼見花尋楓突然發怒衝過來,他無奈之下只好拋下火把,凝神應戰。正如他所言,花尋楓的陀羅遊龍掌在如此地形無法施展,反而長生訣的精妙招式大佔上風。兩人近身肉搏,一來一往,越打越快,十多個回合下來,花尋楓已然身中多掌,但呂成凌都沒有使出全力,花尋楓則全然不顧受傷,一味搶攻。呂成凌忍不住說道:「楓姑娘,你已經敗了,束手就擒吧!」花尋楓則說:「誰跟你分勝負?我是在拼生死!」
呂成凌見再打下去,對方必死無疑,他不忍心殺人,於是突然用了一招「雁過長空」,身形一閃,竟在這窄小的空間裡,愣是從花尋楓頭上穿了過去,來到了地道的另一邊。他退開幾步,拱手道:「承讓了。你已然盡了護母的孝道,然而力所不及,你也無須自責。」說罷回頭便跑,勢要追上花杏娘。
花尋楓被氣笑了,怒道:「責你的頭!」說著又再衝了過去,呂成凌回身一掌拍出,但見對方竟然不閃不躲,嚇了一跳,急忙收掌。就這一猶豫,花尋楓已然緊緊抱住了呂成凌,花尋楓這一招學的是蘭姨的壯烈犧牲,她狠狠道:「你要麽殺了我,要麽就休想離開這裡!」
呂成凌一驚,腳下一個踉蹌,兩人便倒在了地上,扭打成一團。他們在地道中前後翻滾,無意之中竟撞倒了地道兩旁的幾根柱子。柱子一倒,頭上的木板便掉下來了幾片,花尋楓見了,一咬牙道:「好!你我今天便一起死在這裡!」她抱起呂成凌,猛力一跳,兩人一起撞到了頭頂的泥石之上。兩人同時撞得頭昏眼花,掉到地上,也沒力氣再鬥了,花尋楓也不得已鬆開了呂成凌。
呂成凌慢慢爬起身,卻感覺頭上落下細細沙土,抬頭一看,地道上方果然被撞得裂開了幾條裂縫。須知地道此處,正位於湖水之下,泥石潮濕鬆軟,是以挖地道時,才會架上木板防塌。此時木板掉落,再加上兩人一撞,把頂上泥石撞得鬆動,泥石便開始洩了下來。有道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此處同樣道理,泥石一旦開始洩下,很快便會引發大型土崩,一發不可收拾。呂成凌知道其中道理,頓時大驚,急忙拉起花尋楓便跑。但花尋楓此時迷迷糊糊,呂成凌只好在地上拖著她走,說時遲,那時快,還沒走幾步,泥石便開始大片大片從頭上落下,然後「轟!」一聲巨響,地動山搖,泥石驟然崩塌,一瀉千里。
呂成凌和花尋楓距離塌心太近,也難以倖免,身上都遭泥石埋下,好在土崩前已離開了一段距離,埋得不深,呂成凌一番掙扎,撥開了泥石,總算爬了出來。他一隻手依然緊緊拉著花尋楓,出來後又把她也拉了出來。花尋楓此時總算醒了,爬出泥石後猛咳了好幾聲,吐出大口沙土。這時地上的火把也被泥石掩埋了,四下裡伸手不見五指,呂成凌取出火折子吹亮,憑著微弱的亮光查看著四周的情況。花尋楓回過神來,看了看地道兩頭,突然大笑,說道:「好,好,很好。你雖然逃過一劫,但卻跑錯了方向。現在地道封死,你是再也追不上他們了,哈哈。」
呂成凌經歷一場生死搏鬥,此時也是精疲力盡,狼狽不堪。他聞言一看,果然如此。剛才自己頭昏眼花,緊急之下又沒看清方向,如今兩人正身處進來時的方向,已經前無去路了。他嘆了口氣,說道:「可是你也一起被堵在了這一邊。」花尋楓嘿嘿笑道:「那也沒什麼,我本來就要和你同歸於盡的。來,我們繼續打!」呂成凌一驚,退了幾步搖手道:「別打了!我本來就只是奉命追捕花夫人,既然現在路已封死,我也只能回去復命請罪了。只是師父難免要派人進來查看的,到時你卻無路可逃了,如何是好?」花尋楓氣喘連連,真說要打只怕也有氣無力,她冷哼一聲問道:「你我是對頭,我的生死與你何關?剛才又為何不任由我埋在土裡?你心裡想著什麼奸計?」呂成凌道:「在下坦蕩蕩,並無什麼算計。」他一嘆,繼續說道:「楓姑娘護母情切,不惜捨己救人,在下是誠心敬佩。如若換作是我,說不定也會如此。」只可惜自己當年只有六歲,如今只能嘆子欲養而親不在了,這後半句話,他卻沒說出口。
兩人一陣沉默,理順了氣,呂成凌又說:「只要你今後悔過前非,不再殺害無辜,以前的事便一筆勾銷。此地不宜久留,地道隨時會再塌陷,我們還是趕緊回到地上吧,我自會想辦法,助你逃走。」花尋楓聽了,甚麼悔過不悔過的暫且不管,但既然有一條生路,總不能放棄,於是兩人回頭朝來路走去。火折子耐不了多久,呂成凌不敢多用,黑暗中在前摸索著開路,花尋楓一手搭著他的肩膀,緩緩前行。走了不久,便要開始攀爬,此處地面不平坦,難免一磕一絆,必要時又吹亮火折子看清前路再爬。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終於接近出口,呂成凌摸到了地上的火把和油桶,點亮火把,重見光明,兩人都大鬆一口氣。
再繼續前行,兩人卻突然間同時目瞪口呆,一顆心頓時如墮冰窟。只見出口也已被陷落的泥石堵死,兩人此刻是前無去路,後也沒有退路,竟已活活被困在了這地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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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再說,風長聲見鐵見南不惜自我毀滅,封了地道,大為惱怒。但他又怎會想到,不久之後,地道的另一端也會被堵死?所以他並沒有很擔心徒弟呂成凌,而只是遺憾未能親眼見證花杏娘死去,他很有自信,在自己全力一掌之下,她必死無疑。
此時島上的戰況已接近尾聲。陀羅島人數雖眾,但風長聲的人卻都武功較高。兩方一開始打了個平手,但後來花杏娘潰敗,陀羅島人一下沒了主心骨,都已無心戀戰,紛紛邊戰邊逃,從南岸撤離。這一戰打得慘烈,風長聲一方死傷十之七八,長生門帶來的弟子也都過半戰亡。陀羅島一方傷亡更重,成功撤離的只有十之一二,四散逃竄,其餘的或死或俘,下落不明。
風長聲耗時費力,精心策劃,來時信心滿滿,到最後只落得個慘勝,這個盟主之位威信受挫,心中惱怒,一氣之下,下令縱火,要一把火把這妖邪之地燒乾淨,不留一瓦一礫。群雄中的倖存者也是滿腔怒火,聞令大感振奮,全島拆燒砸搶忙活起來。
完事後,大夥趾高氣昂乘船離開。此時天才開始隱現魚肚白,這場熊熊大火燒得火光燭天,幾里以外的湖岸也映得通紅。島上的房舍農田,十餘年來一點一滴建起來的數百家圓,盡數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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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火光,此時正映到鐵無咎和顧九月的臉上。他們耗盡了體力,輪流背負著花杏娘,總算爬出了傾斜狹窄的地道。到了最後一段,那裡根本已不能稱為地道,根本只是一個地洞。地洞出口在一片密集的草叢之中,四下都是茂密的樹林。他們累得癱瘓躺在地上喘氣,這時卻感覺到一股熱浪吹到臉上。睜眼一看,便看到了火燒陀羅島的壯烈景象。
「瘋了,瘋了。」顧九月內心無比震撼,喃喃說道:「這些人都瘋了。」想起不過半天以前,眾人入島之時,島上一片恬靜,連鐵無咎也不由得感慨萬千。
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花杏娘。直到此刻,兩人才有機會好好查看花杏娘的傷勢。只見她依舊不省人事,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氣若游絲,脈搏幾近斷絕,鐵無咎一顆心彷彿已沉入了北冥冰洋,不禁一陣悲痛絕望,欲哭而無聲。
這時突然聽到一把聲音,興奮地說道:「太好了,太好了。她氣若游絲,臉無血色,離死只差一步,實在太好了!」
兩人一驚,戒備起來,顧九月喝問道:「什麼人?」
樹林中突然從樹上跳下來一人,卻原來是一個看起來四十出頭的婦人。她身穿一身艷紅色的華服,配一襲淡紫輕紗,高級的絲綢在火光下隱隱發亮,與周遭環境極不相稱。更不相稱的是她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珠,眼皮一眨一眨,裡頭透出的全是天真淘氣,就像個撿到冰糖葫蘆的八歲小童。這時她眨著眼笑問道:「如果你只能問一個問題,你是想要知道我的身份呢?還是想知道我救不救得了她?」
顧九月正想說話,鐵無咎卻拉住了她,說道:「只要知道了你的身份,自然也就能知道你能不能救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婦人一怔,隨即鼓掌笑道:「不錯不錯,小伙子挺機靈的。好吧,老娘願賭服輸,我姓潘,家中排行第七,人們都叫我……」
鐵無咎眼中發出了光芒,接著說道:「潘七娘!奈何谷『半神半鬼』潘七娘!」
潘七娘苦笑道:「到底要老娘隱居多少年,世上才沒人認得出來?」
鐵無咎道:「聽說潘七娘恩怨分明,有恩必還,有仇必報,那麼花夫人對你是有恩呢?還是有仇?」
潘七娘道:「說起來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天她幫我捉了一直土撥鼠,害我一直耿耿於懷。老娘一向與人兩不相欠,無恩無怨,偏偏欠她一個人情,一欠就是二十年。今天難得遇上,她又正巧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你說是不是天助我也,天大的好事?」
這句話聽起來可以氣死人,可是鐵無咎卻似乎不以為意,反而大喜道:「如此說來,你可以救我娘?」
潘七娘聞言一怔,眨著眼道:「你娘?她是你娘親?你就是當年那個小梁疚?」
這回輪到鐵無咎一怔,他思忖片刻,方才想到其中因由,於是突然臉色一沉,一字字道:「我不、姓、梁。」
潘七娘恍然道:「啊,對,對。你娘說了,你本該姓鐵。你不知道,當年就是搞混了你該跟誰姓,才害我白忙一場,把你從狼窩裡救出來。」說著她突然走上前,拉起鐵無咎雙手,再把他全身檢查了個透,一邊拍打摸捏,一邊繼續道:「當時你啊,不過周歲,全身都被狼給咬得稀爛,換作其他人,哪有我這手藝?你看,現在長得牛高馬大,就是瘦了點。」然後她一把脈,突然又皺眉道:「誒,不對不對,你後來又受了傷了吧?傷及臟腑,毀了氣海,終身練不成武。吶,這一樁可不賴我,啊。哎呀,你娘就是不聽勸,我早跟她說了,要把孩子看緊一點……」
鐵無咎見她隨便一看,竟就把自己的情況說得絲毫不差,心裡大為佩服,又想到當年原來是她救了自己,不論是否有別的目的,也總算是個恩人,對她甚是感激,也好感大增。顧九月也覺得此人很是有趣,但聽她似乎要從二十年前開始說起,便只好打斷她,提醒道:「潘前輩,我師娘命懸一線,是否先救人要緊?」
潘七娘眨著眼笑道:「別急,別急,她撐得住。這人啊,就是越老越愛嘮,我這個八十多的老太婆,有時連自己也嫌自己煩呢。」
顧九月聞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這個眼睛像個小女孩,穿著像個貴婦人,樣子最多四十許的女人,竟然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
當下潘七娘給花杏娘把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再點了點頭,又再搖了搖頭,然後取出一顆拇指大小的藥丸,在嘴裡嚼碎了,再塞進花杏娘口中,然後說道:「這是老娘的獨門『貴妃夢蝶丹』,吃了她小命便算保下來了。」
鐵無咎喜道:「那她何時能醒?」
潘七娘揚起了眉,驕傲說道:「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保證睡得像頭豬一樣,怎麼搖都不醒。」
鐵無咎聽了幾乎氣瘋:「什麼?」
潘七娘眨眨眼笑道:「別急別急,她兩度被內力震傷,傷上加傷,現在是五臟滲血,六腑疲癱,正經不通,八脈瘀阻,就必須睡著,才能治。眼下需找一清淨安全,無人打擾之地,住上一兩個月,老娘再朝施金針,暮下靈藥,等到醒來便是生龍活虎,老娘也就兩不相欠,再無恩怨了。」說到這裡,她彷彿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催促道:「來吧,人背起來,前面帶路。」
鐵無咎問道:「帶路?」
潘七娘眨著眼道:「帶路去那清淨安全,無人打擾之地呀。救人的重責大任都在老娘肩上了,你們該不會連這麼一個地方都沒有吧?」
鐵無咎環顧四周,不由得撓了撓頭。顧九月突然說道:「我們來時一路東行,此時已進了山東地界了吧?按方向看,許州應該就在此處往南幾十里而已。到了許州,便可去我家月影樓!」鐵無咎點頭贊成,說道:「事不宜遲,現在就走。」顧九月回頭望了一眼地道洞口,說道:「可是,師公,還有楓姑娘……」
鐵無咎抽出身上匕首,在地洞前的一顆樹上,刻下了一個「月」字。他說:「如果他們逃了出來,見到這個月字,以他們的聰明才智,必然會知道我們的去向。」
顧九月將信將疑:「單憑一個月字?」
鐵無咎笑了。他自信滿滿,說道:「一定可以。因為他們一個是我爺爺,另一個,則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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