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血濺滿門洗鐵劍,火吞天地燒陀羅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0rldSzHRf
薄命紅顏
第二天一早,一行七人整裝出發。為了躲避長生門的耳目,澐陽是不能再去了,此間又無法僱到車馬,於是眾人只好步行,沿河往東而去。
一路無話,走了二十餘里,來到一片窪地,眼前出現了一大片已然沒落的宅院群。眾人嘖嘖稱奇,鐵見南揚了揚眉,問道:「無咎,你常自詡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可知此間是什麼地方?」鐵無咎環望四周,算了算方向距離,答道:「從澐陽沿澐水而東三十里,此處應當是,五六十年以前,盛極一時的上官水堡。」鐵見南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當年上官圖和上官嚴相繼死於吳二公子手下,水堡於是旦夕之間沒落。然而過了一個甲子,此處縱然只剩斷壁殘垣,昔日的輝煌仍舊依稀可見。」鐵無咎道:「孫兒明白。人在堡在,人亡堡亡。與水堡相反,鐵劍門的武館雖然如今已是廢墟,但只要爺爺還在,鐵劍門就不會消亡。」鐵見南笑道:「爺爺老矣,鐵劍門以後如何,便看你和九月了。」
顧九月聽了這番言論,不由得想起鐵無咎說的那個遠方國度奇怪的傳說。兩者正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她總算知道鐵無咎這種豁達的個性來自何處了。
此處本來也是一個興旺的碼頭,船隻往來停靠如車水馬龍,但隨著水堡沒落,碼頭也跟著荒廢了。眾人在此處找了塊陰涼之地歇息片刻,吃些乾糧充飢,然後又繼續上路。沿河往東又走了二三十里,在天黑以前,來到了澐水、黃河交匯之處的神北口碼頭。
根據花尋楓指示,眾人要乘船回到封州,再轉走陸路。碼頭人多,龍蛇混雜,眾人壓低了頭走著找船家。突然一人衝上前來,叫道:「果然是你們!」眾人一驚,抬頭一看,那人滿臉喜色,繼續說道:「木公子,顧女俠,你們怎會在此?」
鐵無咎和顧九月鬆了口氣,原來是當日同在樓船上的金龍幫弟子之一,把兩人認出來了。他自我介紹,名叫大鮪,鐵無咎說明了來意,大鮪說道:「羅幫主雖然不在此處,但他早吩咐過全幫上下,以後在碼頭見到兩位恩人,聽憑吩咐。你們想去袁橋口?小事一樁,請跟我來上船!」
眾人隨著他走,很快便上了一艘大船出了河。這船雖然比不上之前那艘樓船,但也是金龍幫專屬的上賓大船,平日專門侍候達官貴人,船上不但有食水供應,可以睡在自己的單獨船艙,船走在河上還四平八穩,如履平地。
晚上,顧九月觸景生情,想起母親,便走到甲板上透透氣。見甲板寬敞平穩,心血來潮,便取出鐵家劍譜,依譜練習。她按照劍譜所記,一招一式地練過去,發現招式不難,依樣葫蘆一練便會,雖說自己有譚姑姑劍法的底子,但似乎也太過簡單,而且劍法招式平平,也並無什麼特別厲害的妙招,練到一半,便覺有些失望。
突然花尋楓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甲板之上,開口說道:「這便是鐵家劍法?看起來不怎麼樣。」顧九月微微一驚,隨即說道:「那只因我還沒練到家。」花尋楓聳聳肩,突然又問:「你是不是看上了姓鐵那小子?」顧九月一怔,忽覺心如鹿撞,兩頰發熱,好在燈光昏暗,對方大概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她微微慍道:「妳胡說什麼?」花尋楓不屑一笑,道:「你在他身邊時的言行舉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家同為女子,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顧九月忍不住問道:「什麼事?」花尋楓冷冷道:「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一頓又說:「我陀羅島上數百個女子,都是受盡了男人的欺辱,才選擇躲到島上。」
顧九月想起母親臨終所言,自己的外公和父親果然都不是好人,就連鐵見南這般的英雄,也傷了譚姑姑,心裡不免動搖,但她嘴上卻不認輸:「你年紀輕輕,自己大概也未曾經歷過愛情,只是從小耳濡目染,才會有此想法。世上男人何止千萬,總有例外。」
花尋楓再聳聳肩,轉身離去,突然又回頭道:「你剛才練的招式,我依稀認得。那天鐵見南打敗我時,就曾用過。所以你說得對,是你沒練到家。」
——
第二天船繼續航行,一路無話,天黑前到了袁橋口。眾人別了大鮪下船,在封州過了一夜。第二天再僱了馬,往東而行。為了避免遇上江湖人士,花尋楓領著大家走小路,一日走走停停,晚上到了一個小鎮,名叫汕縣,一行人就在此找了家客棧,過了一夜。
第二天繼續趕路,眾人一大早牽著馬穿過鎮上市集,突然前方人聲嘈雜,一大群人湧出了鎮。眾人詢問路人,路人答道:「你們是外地人?來得正巧,這是何員外家的小妾要沉河了,你們也可以去看看熱鬧,完事後何員外還會派發肉包子給鄉親呢。」眾人不解,再問道:「沉河?」路人道:「就是女人不守婦道,便沉到河裡去,以正風氣。」花尋楓等人聽了,臉色微變,說什麼都要跟著去看看,鐵無咎拗不過,只好跟上。
他們跟著人群出了鎮,一路走到一條河邊,只見人山人海圍著,也看不見前方情況,於是爬上了一塊高地,往河邊一望,只見河邊設了神壇,一夥人在拜天祭地,旁邊一張竹筏,上面豎了一根長竹,竹上綁了一個垂頭散髮的女子。花尋楓拉了一位圍觀者問道:「這女子是誰?犯了何事?」那人答道:「這賤人名叫李瑤,是何員外的小妾。她不守婦道,嫉妒何夫人,竟然喪心病狂,下毒殺了夫人,以為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結果天網恢恢,奸計被何員外發現了,所以安族規處以沉河之刑。」
花尋楓聽了,與蘭姨、小芙和小蓉對望了一眼,也不再說什麼,回頭便離開了。鐵無咎等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快步跟上。
沿著河走了一段,見到河岸樹林裡有個竹棚,花尋楓帶頭走了過去,把馬綁好,坐下道:「今天不走了。」鐵無咎正要責問,卻突然發現,蘭姨、小芙和小蓉,都已沒了踪影。鐵見南握住了劍柄,沉聲問道:「小女娃想耍什麼花樣?你的手下去哪了?」花尋楓一言不發,索性閉起了眼。鐵見南動怒,正要拔劍,顧九月突然攔著道:「師公息怒。」她轉頭對花尋楓道:「你曾說過,陀羅島上的女子,都因忍受不了男人的欺辱,才躲到島上。我想這些女子的經歷,和剛才竹筏上綁著的女子應該差不多吧?」
花尋楓緩緩點頭,說道:「被丈夫拋棄,被情郎出賣,被強盜擄走,被家人嫌棄,不一而足。」
顧九月又說:「所以蘭姨和芙蓉二人,便是去救人了?你們救了人,便帶到島上去?」
花尋楓道:「除了陀羅島,她們已無別處可去。」
鐵無咎忍不住說道:「救人雖是好事,可是這個李瑤下毒殺人,是否該救?」
花尋楓冷笑道:「男人犯了事,由官府來審。女人犯了事,卻由男人來審。你們男人願意當官府的奴才,我陀羅島的女人可不願意當男人的財物。李瑤是否殺人?有何證據?為何殺人?全憑她主人說了算。所謂罪名,十有八九都是栽贓誣陷冤枉欺騙。這種罪,我陀羅島的女人認不下。」
這番話驚世駭俗,大違禮教,卻又難以反駁。鐵見南哼了一聲,轉頭坐下不再說話,意思是「好男不與女鬥」。鐵無咎卻陷入了沉思,彷彿回到了幼時,父親借回來了一本新書,他每每讀到一些別出心裁的言論,便會苦思冥想,非要把道理想通不可。
——
「沉河」的儀式異常冗長,拖拖拉拉過了半天,方始緩緩把女子撐到河中央,在身上綁了大石塊,一推沉到河裡。圍觀群眾不論男女,皆歡呼喝彩。在河水深處,小芙和小蓉早已等著,迅速幫李瑤鬆了綁,拉著潛到遠處上岸。陀羅島的人常年在島上生活,水性雖不比金龍幫,但此番操作也是駕輕就熟。上了岸,李瑤已然溺水暈死過去,在兩人急救之下,回過神來,但身體虛弱,立時又昏了過去。
兩人把李瑤背到竹棚,和眾人匯合。此時蘭姨也回來了,從鎮上買了一些女子衣物等用品。鐵見南爺孫兩個男人識趣地把竹棚讓了出來,自到一旁歇息去了。李瑤一直昏睡不醒,幾個女子輪流照料,直到天黑,方始幽幽轉醒,吃了些乾糧,精神稍好,眾人問起,她娓娓說起身世,眾人聽了,不勝唏噓。
原來這李瑤身世坎坷,幼年喪父,母親改嫁,不久後母親也死了,年僅十四的她含苞待放,飽受繼父凌虐,終於不可避免地在一個可怕的夜晚,失身於狼父,幾年後才賣了給一戶人家當童養媳。不料這戶老爺嗜賭成性,一次豪賭竟然把兒媳都輸掉了。債主抓了李瑤,賣入青樓,李瑤被迫接客,受盡屈辱,好不容易遇到何員外,幫她贖身,納作小妾,這一年她才十九歲。但好景不常,原配夫人突然暴斃,何員外一口咬定受她毒害,把她關起來餓了三天,逼她認罪,李瑤寧死不屈,何員外也不耐煩了,直接通告鄉親族長,定下這沉河之刑。
話說完,李瑤泣不成聲,淚如雨下。蘭姨安慰了幾句,便問她是否願意去陀羅島生活。蘭姨說:「去了陀羅島,不對男人動情,不與家人聯繫,姐妹同生共死,一生守護我島。你可辦得到?」李瑤一陣猶豫,最後還是同意了。於是眾人便決定在竹棚過一夜,明天一早再繼續趕路。
晚上,眾人都已入睡,花尋楓卻悄悄醒來,獨自離開了竹棚。約莫一個時辰以後,她又回到竹棚,卻發現鐵見南醒了,正等著她。鐵見南沉聲問道:「你回鎮上了?」花尋楓冷冷答道:「沒錯。」鐵見南又問:「去何員外府邸了?」花尋楓答道:「正是。」鐵見南再問:「殺人了?」花尋楓道:「一掌拍向天靈蓋,當場氣絕身亡,乾淨利落。」鐵見南不由得怒從心起,問道:「你就那麼肯定,李瑤說的都是實話?那何員外一定就死有餘辜?」花尋楓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鐵見南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希望何員外是個無辜的好人。好好記住這一個晚上,我希望你的運氣好一點,有一天會發現自己殺錯了人,從而痛改前非。否則你將一輩子在邪道上沉淪,不可自拔。」
第二天一早,眾人再次整裝待發。李瑤休息了一晚,精神大好。她換上了新衣裳,梳理了頭髮,大家這才發現,她原來長得峨眉鳳眼,千嬌百媚。鐵無咎見了心裡暗嘆:「難怪陀羅島女子都是花容月貌。這世上到底是紅顏多薄命,還是薄命多紅顏?」
臨行之前,李瑤回頭望著來路,想起蘭姨的話,心想這便是與紅塵訣別了,這個世界給她留下太多的傷痕,也許離開的確是最好的選擇。當時她又怎會想到,命運弄人,很快地她便又會再入紅塵,只是這一次與上一次,際遇卻是截然相反。此是後話,以後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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