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聖德斯科西近郊的橋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木橋所佇立的小河上,沒有漂蕩的船,亦沒有垂釣的人;不過,在遠處東面河岸的草叢裏,躲藏著兩雙眼睛。由於這個距離無法看清橋上的人面,所以從草叢中密切監察木橋的,是兩雙望遠鏡。
「哥哥,你怎麼會認為那些強盜會在這裏下手呢?」貝納德放下手上的望遠鏡。
迪亞歌也放下望遠鏡,說:「吉紀魯上尉應該也推測到劫匪不會罷休,改變了運金的路逕。他們增加了護衛人數,而沿路都是開闊的大路,不利偷襲。本來就未必是上尉的對手,劫匪們要突襲成功,必須箝制軍方的還擊力,所以我猜運金路線上這道木橋,有效收窄作戰範圍,應該是最好的突擊點。」
「但是,這推論聽上去也不複雜,那個上尉也不笨,不可能沒有半點防範,甚至早已作好還擊的準備,那幫強盜真的還會在這裏下手嗎?」
「如果是孤注一擲,他們必定會下手,只是不知道他們還暗中部署了什麼手段。」
「啊,那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監視的原因吧。不然,你都已經把事情交給軍隊自己處理了,才不用再花心思了;雖然我不知道哥哥你為什麼這麼信任吉紀魯上尉。那種固守成規的人!」
迪亞歌對著那張表現厭惡神情的小臉無奈微笑,說:「對一切軍人莫問因由的厭惡,也是一種固守成規啊。」
貝納德面上表情一下子放緩,數秒後,他嘟起嘴巴,卻不再說話。
這時,遠處開始隱約傳來馬蹄聲。是軍隊的運金小隊走近木橋,可以看見領頭的魁梧軍官應該就是吉紀魯上尉。
軍隊即將從西邊穿過木橋進城,分散地包圍中央馬車的軍兵們開始轉變陣型,移動到隊伍的頭尾兩端。此時,橋的另一端有人從鎮裏出來,踏上木橋。
不是劫匪,而是兩個苗窕少女。看不清面貌,卻是熟悉的身影。
迪亞歌拿起望遠鏡。
貝納德見況,也拿起望遠鏡,望向橋面。
「咦,是愛倫娜小姐?噢,還有羅莉塔姐姐呢!」
「她們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難道是…」被自己腦裏的猜想嚇得膽顫一下,迪亞歌二話不說,拋下手上的望遠鏡,向木橋全速跑去。
「哥哥,怎麼了?!」
沒有回答,迪亞歌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外。貝納德再度舉起望遠鏡望向木橋。是愛倫娜和羅莉塔沒錯。她們已經與軍隊車隊在橋上碰過正著。貝納德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迪亞歌會如此著急,必定是預想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可是,這個距離,迪亞歌趕到橋頭之時,還來得及力挽狂瀾嗎?
貝納德沒有察覺自己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在橋上的變化。
會在橋上與軍隊狹路相逢,愛倫娜和羅莉塔也是意想不到,不過她們並無感到怪異,正打算閃到一旁讓車隊過去,身後卻竄出一群黑布蒙面的人,攔住了入城的橋頭。橋的兩岸,更不知何時跳出另外幾個輕裝的蒙面人,應該是利用小船快速來到橋底,遊繩而上,出其不意的從左右夾擊軍隊。
愛倫娜還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一個人影閃到她身後,一隻手臂伸過來圈住她的項子,耳邊響起聲音:「乖乖,別動!」
被勒住項子,被迫面向攻過來的吉紀魯上尉,愛倫娜腦裏空白一遍。
看到被箝制於他與強盜之間的無辜少女,吉紀魯的劍變得有所顧忌、無從下手。反觀愛倫娜身後的強盜,以她為盾,偷襲吉紀魯。對手無法揣測劍勢的方向,強盜的攻擊因而事半功倍。吉紀魯一下沒有注意,左前臂被對手突然橫刺而來的劍劃出一道口子。
醒目的血紅讓愛倫娜清醒。腦筋開始轉動,了解目前的情況。強盜的目標是軍隊護衛的那台馬車,此刻,自己正被身後的蒙面盜賊利用來充當人質,箝制眼前這位高大的軍官。愛倫娜想起剛才耳邊的聲音,很熟耳。她根本毫無反抗能力,這強盜大可不必開口驚告她,他彷彿是故意開口說話的。這聲音…對了,不會錯!是約瑟!
認出身後的人是約瑟,頃刻間,千百個念頭流過腦海。再瞄看那邊羅莉塔在兵賊相搏之間左閃右避,萬分驚險,愛倫娜心裏除了歉疚,還有憤怒,是自出生而來最大的怒氣。
用盡全身的勇氣,愛倫娜狠狠朝圈著她頸項的手臂咬下去。約瑟吃痛,出於直覺反應把懷中的人推開;下一秒,他就後悔了。沒有仔細思考,但他知道自己還剩最後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
就在愛倫娜失去重心跌向吉紀魯,吉紀魯下意識伸手去扶之際,約瑟提起劍,奮力朝愛倫娜背後刺向她的右腹。這一刺,意在刺穿愛倫娜的身體,能夠同時傷及扶抱她的吉紀魯。
愛倫娜背後沒長眼睛,吉紀魯的視線則被她所擋,他們都沒看到這致命一擊,死神就站在他們身邊。
在悲劇發生之前,一直擔憂愛倫娜的羅莉塔卻清楚看到即將發生的事,幸而伸手能及,她用手推了愛倫娜一把。
被推開的愛倫娜回頭一看,就看到高大軍官的劍刺進約瑟的右臂,還有羅莉塔後方由強盜橫刺向她的劍尖。
「啊!…羅…」愛倫娜手指舉起指向羅莉塔。
愛倫娜的表情讓羅莉塔意識到自己身後有什麼危險已經逼近,甚至可以預想是另一個盜賊的劍尖找上了她,不過,她不知道應該如何閃避,她只能回頭面對。
她沒想過回頭會看到這樣的情景。
劍尖沒入血肉裏,再被抽出,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頓了;當時間再次流動時,鮮紅的血自腹間的傷口逃逸,在泥地上灑落一點一點血淚。羅莉塔身上絲毫無傷,但她竟感覺自己無法思考,非常艱難才能從喉嚨深處喊出三個字:「迪亞歌!」
身邊的景物都在羅莉塔眼中隱去,甚至連可能再次襲來的劍尖也不顧,她只知死命扶著身前快要軟倒的少年。
「迪亞歌,怎麼會是你…你怎麼要為我…迪亞歌,你別有事!」羅莉塔拉開迪亞歌已經乏力的手,替他按住流血的傷口。然而落在手背上,把滿手鮮血化開的,羅莉塔知道是自己的眼淚。
「羅莉塔,你沒受傷吧?幸好讓我趕上了…」
「我沒受傷,我沒事,你也不許有事,不許、不許…」
「我沒事的…你別哭…」
「迪亞歌!」愛倫娜也焦急的向他們跑過來。隨著約瑟計略失敗被吉紀魯刺傷制服,刺傷迪亞歌的另一賊幫領頭人也被肯查斯中士賞了兩劍,失去攻擊力。失卻了兩名首領,賊幫很快被軍隊降服。危險已經煙消雲散,但愛倫娜絲毫沒有輕鬆下來,忘記了那個同樣受劍傷的感情騙子,她眼裏只有被羅莉塔攙扶勉強站著的迪亞歌。難辭其疚,要是迪亞歌有個什麼萬一,這一切都怪她。「你千萬不能有事,否則我⋯我…」
被兩個女孩淚眼婆娑的簇擁著,迪亞歌並不感覺幸福。失血的狀況,令他眼睛和嘴巴變得乾涸,為了安撫她們,他努力抑制痛楚滲到面上,保持著溫和的淺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穩定:「我不會死,我會沒事的…放心…」
吉紀魯的臂上仍在流血,不過傷口不深,無礙揮劍。鐵板般的面仍是讓人無法透視他的情緒。他瞄了迪亞歌一眼,二話不說,立刻朝肯查斯中士喊話:「中士,你馬上去從隊伍裏調動幾匹快馬,趕快把維格少爺送回鎮上救治。」
「可是,護運金幣的事…」
「別忘了還有我!匪眾已經擒獲,這裏也將近城郊,只是少了你應該還不至於出狀況。趕快去吧!救人要緊!」
「好的!遵命!」
帶著幾匹快馬,肯查斯護送三個少年火速跑回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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