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鬥軍官 - 第二十八章你就是我的性命 (8)

　　四處是五光十色的佈置，還有穿戴華美的賓客們，這在普里多莊園是鮮有的情景。普里多夫婦以吝嗇聞名於聖德斯科鎮，過往從沒在家裏辦過什麼小型的宴會，更遑論大宴鎮上鄰居，即使任何喜慶節日宴客，他們大多會聯同維格農場一起設宴，至於設宴的費用如何分攤，就只有卡洛斯和杭德羅知道。像今天這種盛大的茶會，倒是普里多莊園的首例。

　　普里多夫婦雖然吝嗇，但人情世故的門面功夫可也是強項，因此在鎮上也不乏交情，是故鎮上稍稍小康之家都有出席今天這個茶會。不過，使得茶會賓客如雲，更重要的全因普里多夫婦的另一聞名之處—他們有個美貌冠絕聖德斯科的女兒。

　　不知從何時開始，鎮上都有個沒有說出口的共識，就是普里多家這女兒跟維格家少爺是一對的，固此即使傾慕羅莉塔的人為數不小，間中會有人上門求婚，但也沒有出現狂蜂浪蝶的簇擁。這次傳聞二人的婚事告吹，所以一眾傾慕者又再重燃戰火。

　　站在一眾戰意高昂的傾慕者當中，沒有盛裝打扮的迪亞歌顯得有點蒼白。他退到熱鬧圈外，還是躲不過人們的目光。

　　「看，那不是迪亞歌嗎？」

　　「是啊，沒想到他也會來呢。」

　　「就是嘛，不是說他和普里多家小姐的事已經告吹了嗎？」

　　三位太太以為自己在說悄悄話，卻不知道每一句話都實實在在的傳到迪亞歌耳裏。為免尷尬，迪亞歌只得繼續假裝聽不見。三位太太卻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我看八成是普里多夫婦故意邀請他來的，他們就是想向他示威，讓他知道他們的女兒可不是沒有他就沒人要的。」

　　「不會吧，聽說是人家普里多小姐甩掉他的。不過，也難怪嘛，你想想，要是你的女兒，你會願意讓她和這麼窩囊的男人結婚嗎？」

　　「是嗎？他看上去還不錯嘛…」

　　「他的懶散無為、吊兒郎當可是鎮上出了名的啊。好像都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把人家普里多小姐丟在危難裏自己逃命去了。連這種基本愛一個人要做的事都做不到，換你也會灰心了吧。」

　　「要是這樣，當初普里多夫婦還肯將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囉？」

　　「北加利福尼亞最有錢的農場主的獨生兒子啊，你說能對他們夫婦沒有吸引力嗎？」

　　「嗯嗯，倒也是。」

　　「如果換我家的珠莉，看他那張臉，說不定將就將就答應下來了。可是我觀察普里多小姐那孩子卻和父母有點不一樣，不愛財富不喜帥哥，卻就鍾情英雄，叫她怎肯有個窩囊的丈夫啊！」

　　「她就是年青嘛，崇拜英雄很正常啦！再說，人家有本錢那麼挑嘛，你看滿園子的青年男子，你就明白吧！」

　　「不過，話說回來也真替那維格少爺難堪啦！被甩了還要來看這台戲，不是在傷口上再插一刀嗎？」

　　「是啊，是我的話，我就不會來哩。」三位太太慢慢離開迪亞歌的視線範圍。

　　或許我真的不該來。

　　迪亞歌不禁這麼想。

　　不過，不是因為怕普里多夫婦真的要給他什麼羞辱，也不是因為怕什麼丟人現眼，只因為實在不該讓自己還心存一點希望，甚至為羅莉塔帶來什麼不必要的困擾。只要狠下心藉此時刻不再見面，漸漸疏遠，就可以把她推離自己身邊，也讓她開始新的生活。自己怎麼控制不住自己，就是來赴也不該來的宴會。

　　還是想見她，很想再見到她，即使心裏的歉意不能說出來，即使要面對她生氣的責難，他還是再想看到她，看著她邁向一個美滿的未來，儘管往後或許不能在她身邊。

　　所以，他還是來了。

　　這刻，他有點後悔了。

　　宴會的主角拖著漂亮的長裙，美好的妝容，穿過會場。她看到了他，她向他慢慢步近。

　　他覺得自己渾身失去力量，想要躲開，卻只能站在原地，看著面無笑容的她來到身邊。

　　「你來了？」

　　「嗯。」

　　一陣沉默。

　　「你…沒有其他話要說嗎？」她問。

　　她已經不止一次如此問他，他知道這是她在等待著，敞開心屝在等待他向她坦白，甚至只要他說一句簡單的道歉，她就會說服自己原諒他。滿世界都在等待她，她卻願意等待他，而他，卻不能給她她想要的答案。他覺得心口劇烈的疼痛著，已經分不清是從心內開始痛，還是皮肉上的傷口拉扯著的胡亂的一場痛。

　　「今天…今天這茶會可真熱鬧，對嗎？」勉強擠出一句不知所謂的話。

　　看到羅莉塔深呼吸一口，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迪亞歌，你真的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彷彿嗅到刀鋒的味道，自己就握住一把刀，刀口朝著自己的心臟。只要插下去就好了；迪亞歌是這麼想的。「願你享受今天的宴會。」刀鋒刺進去了。

　　她卻不會看到傷口，因為她的心上也裂出一道缺口。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笑容的美麗面龐，此刻冰霜更深。「…很好…我會的，謝謝。」她把目光移離他的面上，扭頭離開。

　　那搖曳的身姿一步一步遠離他，將那把刀更深更深的刺進去，撕心裂肺的痛楚襲來，讓他連站穩住腳的力量都沒有，幸而一手撐扶旁邊的小几，才不至摔在地上。眼前是難控的晶瑩，他只得深深呼吸，讓自己儘量看起來很平靜，只是在這種平靜外表下，他早已沒有思考。

　　會場上同樣感到痛楚的芳心，此刻卻仍然強撐一點笑容，一路與擦身而過的賓客點頭微笑，一路穿過人群走到角落的香檳杯桌旁。那兒，沒有人注視到她。她低頭看著金黃色的香檳，然後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在桌布上。

　　最終，我們結局還是這樣嗎？

　　我以為你比我想像中更愛我，結果你甚至是沒有愛過我。無論我多麼愛你，面對不愛我的你，又能如何？喋喋不休纏著你要你愛我的我，一定都不可愛，或許，我是該放手的…

　　眼淚滑過略施粉妝的面頰，在桌布上潤濕了一片。

　　我走向你，確實是心存一點希望。看到你面色那麼難看，我很擔心，可是，我多麼希望你會告訴我，你是因為跟我一樣幾天來徹夜失眠、沒有食慾，會跟我說你發現你其實是愛我的，希望我留在你身邊…可是，為什麼你卻彷若無事人一般。難道，的確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迪亞歌，你根本不愛我…

　　要不是身處這熱鬧的宴會會場裏，如果此刻她是獨處在無人之地，羅莉塔此刻應該已經是一場嚎哭，才不會管到底有多難看。現在，她卻只能努力抑止住眼淚。

　　「羅莉塔小姐。」

　　身後有人喊她；是把陌生的聲音。她只得提手略略擦掉掛在眼眶的淚，理了理面容，然後緩緩側身看了看來者。

　　是個年輕男子，看上去年紀較羅莉塔年長幾歳，一頭棕黑色的半長髮，墨黑色的眼珠子和高挺的鼻樑，還有一身高檔的穿戴，給人感覺知性的美。此刻，男子正對著羅莉塔友善大方的微笑著。

　　「羅莉塔小姐，你還好吧？」

　　「我…我很好。只是人多得讓我有點無法呼吸，所以躲起來歇歇罷。」

　　話是這樣說，但她那雙發紅的眼睛沒可能逃出別人的眼光，男子卻沒有道破。

　　「那抱歉了，我是打擾小姐了。」

　　「啊，羅莉塔啊，原來你在這裏！」卡塔琳娜和丈夫一同走近二人。「我找你很久了，原來你躲在這裏嘛！啊，怎麼帕米斯也在啊？你們認識了？」

　　對於母親的雀躍，羅莉塔不明所以。

　　「夫人，我們還不算認識了吧。」被喚作帕米斯的男子禮貌的微笑著。

　　「沒關係沒關係，現在就讓我來介紹。她是我的女兒，羅莉塔。這位是帕米斯南加泰，帕米斯的父親是西班牙政府一位官員，他這次來加利福尼亞是出仕之前的遊歷啦。」

　　「你好，羅莉塔小姐。」

　　「你好。」羅莉塔勉強點頭微微笑了笑。

　　「早就聽聞羅莉塔小姐不單漂亮，而且氣質出眾，今天有幸見面，發覺果真不假。能夠結識小姐，真是我的榮幸。」

　　這邊，普里多夫婦努力促使兩人熟稔，遠處，迪亞歌也看見這一幕。他只是看著，沒有思考。

　　「哥哥…哥哥…你還好嗎？」貝納德在會場內找到迪亞歌時，看到他的臉色比來時更糟糕，不禁更為擔憂。

　　「我沒事…」

　　貝納德沿著迪亞歌的目光望向那個方向，看到的正是風度翩翩侃侃而談的帕米斯和一面偭倎溫和微笑的羅莉塔。「哥哥，我打探到，茶會是普里多夫婦主張舉行的，但是，是姐姐堅持要邀請你來，很明顯，她是想給你一個機會的…」

　　「貝納德，不要再說了。」

　　「唔…」抬頭看到哥哥沉鬱的神情，貝納德更著急。「可是，普里多夫婦卻對你不抱期望了。他們舉辦這次茶會，真的是想讓鎮上居民都知道羅莉塔姐姐現在是允許任何人來追求的，而且，他們最新的目標，就是那邊那個叫帕米斯的人。看上去還不錯嘛，如果你…」

　　「這樣很好呀，不是嗎？」

　　「呀，哥哥…」

　　迪亞歌卻沒打算聽貝納德繼續說下去，他打算找個地方讓自己坐下來，疲乏的身體早已是勉強支撐的，傷口仍未癒合，卻堅持前來赴會，經過這番胡亂的動作，現在傷口只怕又是血紅一片。

　　不過，在他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之前，茶會會場突然變得不平靜了。

　　一隊蒙面人，大約十來人，騎著馬，帶著兩台運貨馬車，就這樣闖進了普里多莊園。

　　現在，是女士的尖叫聲，還有男人們拿起身邊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然後發出的喝罵聲。

　　「大家別慌！我們沒有惡意的。」為首的男人大聲喝道。「我們是革命游擊隊的成員，目前被軍隊追捕，才被迫逃進這莊園來…」

　　「這、這……」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外面都是軍隊，像似已經包圍莊園了。」

　　「什麼？！」

　　「大哥，這下我們怎辦？」隊員們馬上把疑問拋向首領。

　　「…可惡的雷蒙！！」

　　「來吧，跟我來，你們要馬上藏起來！」羅莉塔知道是游擊隊，更知道外面的軍隊說不定馬上就要攻進來，眼前必須馬上幫忙他們渡過險境。

　　「是啊，是啊，大家都來幫忙吧！」在場的人大都附和。軍隊最近越發肆虐，加上放縱南印度公司對各類市場的侵擾，已經讓大家苦不堪言，義憤填膺，對革命隊伍早已是偏向同情及支持。即使平日吝嗇怕事的卡洛斯，此刻也同意提供協助，正準備安裝游擊隊隊員逐一躲到莊園內能夠躲藏的地方去。

　　「謝謝大家。」游擊隊的首領感激眾人義助。

　　「不用謝了，馬上跟我來吧！」羅莉塔綁起長裙，準備「作戰」。

　　「等等，不能把他們藏起來！」迪亞歌從人群後方走上前。

　　「迪亞歌，你是什麼意思？」

　　「把他們藏起來，可能會連累這裏滿園子的人啊。」

　　「你是貪生怕死，所以見死不救嗎？」羅莉塔的聲線不住提高，眼裏寫滿了失望之意。

　　迪亞歌強逼自己無視羅莉塔的目光，走近游擊隊的首領，說：「指揮軍隊的，是雷蒙司令官嗎？」

　　首領不明白迪亞歌的問題的用意，不過也如實回答。「是的。」

　　「馬車上的，是軍隊的東西吧？你們沒可能是在這附近搶到手的吧？那麼，從那裏一直逃到這裏來，難道軍隊從來沒有機會下手圍捕你們？雷蒙司令官親自指揮，可見他早已料到你們會來，所以他沒可能沒有設下天籮地網，反而讓你們一路逃到這裏來。再說，既然目前已經包圍了普里多莊園，立刻大舉攻進來就了事了，為什麼他卻守在外面等待著？」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放我們逃到這裏來？為什麼？」

　　迪亞歌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猜司令官的目標不只是你們，還有這裏滿園的賓客。」

　　「什麼？！」眾人起哄。

　　「軍隊在外面等，就要為了要等大家協助藏起游擊隊後，將大家當游擊隊的同黨處置。各位農場主多番阻攔雷蒙的助大，在他心裏必定是一道梗；這樣做就是一舉兩得的事，給游擊隊一個狠擊，也順道給農場主們一個警告。」

　　「我明白了，兄弟，我們殺出去吧！」首領回頭對隊伍喝道。

　　「不行不行！那是送死啦！」

　　「是啊，我們絕不允許啦！」

　　「是呀，革命隊伍是我們的希望啦，你們敢做的，我們不敢做，坐享其成，難道現在連向你們提供一點點幫助都做不了嗎！」

　　「對啊！我們怎麼都應該幫忙的！」

　　在場的人七嘴八舌，但大多是支持保護游擊隊。

　　「大家…」首領被這片支持聲感動著。

　　迪亞歌看到大家對革命的心意，也感到一陣暖流。只有民心所向，革命就有成功的希望。不過，那是後話，目前要務，是解決眼前危機。游擊隊的首領，必然是組織裏的人，組織的頭目，迪亞歌也都知道。憑藉這位首領的言談舉止，迪亞歌猜，他是他熟知的艾奧威。「除了躲起來，我還有一個辦法。這位游擊隊大哥，你要聽嗎？」

　　「請說。」

　　迪亞歌朝近首領的耳邊，說了一堆悄悄話。首領的細長眼睛忽地睜大了兩倍，顯然對迪亞歌的提議表示猶疑。

　　「不能讓大家冒這個風險。所以，請你相信我。」

　　他看著迪亞歌，迪亞歌也堅定看著他。

　　首領最終開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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