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台的第一道防線,是山腳一道高高的圍牆。圍牆足足有三層樓高,牆身平滑得沒有半點踏足借力之處,而牆頂上更是裝上了密密排列的削尖的鐵枝。任何人想爬越這道圍牆,要不就是在攀爬半途被守兵亂槍亂箭射成蜜蜂窩,要不就是被尖鐵枝扎成肉串。這道圍牆唯一的活路,是圍牆中間一道一個人攤開手的寬度般的空隙,可是現在這扇空隙駐滿了一層一層的士兵,士兵以三人為一線,九人為一小方隊,整整三個小方隊,充塞了這道縫隙,可謂滴水不漏。
梭羅要攻進來的,但他會怎麼做呢?
領導士兵的肯查斯中士站在方陣的後方,一面擔憂。
終止他的擔憂的,是不遠處昇起的一道大風箏。雖然看不完全清楚,隱約可見風箏中間綁著一道人影,乘著風箏,人影一路靠近圍牆。風箏的高度高於圍牆,眼看那人可以乘著風箏越過去了。
彷彿看到那人身上的黑披風,肯查斯慌忙不喊:「是梭羅啊!大家,快,射擊!」
方隊抬起步槍,前排蹲下,中排矮身,後排立正,九槍齊發,目標是天空上的風箏。子彈彷彿穿過風箏上的人,更多是落在風箏的布身上。承受的彈痕到了極限,風箏頹然墜下。
「成功了,我們把梭羅幹掉了!快,去!」肯查斯歡呼大叫。方陣前排三個士兵被指派立刻前去查看。然後見他們急忙回來,抱回來的卻是一個破風箏和綁在上面的麥草假人。
「什麼…」
此時,天空再次出現大風箏,不過,這次卻不止一隻,而是十數隻,全部欺近高高的圍牆頂。「吓,怎…怎麼會……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梭羅了?…不管了不管了!大家,射擊!把所有風箏都擊下來!!」
「是。」
一時間,槍林彈雨。漫天的風箏逐一逐一墜落,一批又一批的士兵被派出去查察風箏墜落之處。轉瞬間,肯查斯中士身前只剩下三個人。
到底是有沒有射中梭羅了?肯查斯心裏疑問。
劍尖的囂聲回答了他的問題。
在肯查斯猶疑要不要拔出配劍之時,面前三個部下已經掛彩倒地;在肯查斯的手來得及握住配劍劍柄之前,掛劍的繩已經被刺斷,劍掉到地上。一個大繩索把四人圈住,索緊。拋出繩索的人下一刻已經穿過了這圍牆的空隙,朝大炮台進發。
「哎呀呀!可惡,梭羅…」不憤的肯查斯抬頭看了山頂的大炮一眼,卻還是低下眼嘆了口氣。「這樣也好……」
算是衝過了第一關,應該也是最容易的一關。梭羅眼前是一條通往山頂的路,此刻這條路看似一片平坦,但經過他多番打聽,他知道它並不如表面平靜。需要小心行事,但實在沒有時間讓他放慢動作。果斷從帶來的袋子中取出一隻兔子,把牠放到地上。
「以你的體重,應該不會掉進陷阱裏的,所以,就拜託你了。」
放開捉住兔子耳朵的手,兔子本能的向前奔跑,奔上了那條通往炮台的路。雖然只是輕微的動作,兔子掠過的草叢裏,竟然閃著一對對如野獸般反映著血光的眼睛。一頭頭兇猛的獵犬從草叢裏撲出,如餓狼一般在兔子身後窮追不捨。兔子因此受了驚,跑得更快,獵犬一時間未能撲倒牠。
單純的獵犬只是聽從人們的指令執行任務,牠們不會知道人類在這條路上佈下了什麼可恐的陷阱,所以望著目標獵物的同時,牠們自身也成了陷阱的獵物。獵犬一隻跟一隻,踩上了不同的地穴陷阱,連一聲哀號也來不及發出,便已寂靜無聲。而兔子,早已消失在前面彎角的草叢,回歸了自然的懷抱。
梭羅便踏在這片兇猛獵犬為他清除了危險的路。路的坡度進一步提高,路面越見收窄,甚至路的兩旁由窄小的矮草叢換成了兩面陡峭的山璧,縱然如此,路上比預期來得平靜。一切看來很順利,讓梭羅不禁稍稍放鬆一口氣。然而,還未及呼吸下一口空氣,他感到小腿踢到了一根無形的線,同一時間,左右兩邊射來冷箭。避開了右邊射來的箭,用劍擋下了左面來的。右腳再一踏步,大腿再感到勒斷了一根看不見的線,前面再來一排短箭。這是餵毒的短箭,梭羅不敢掉以輕心。他倉促退後兩步,及時避開短箭。
抬頭望向前方,什麼也看不見,他卻知道這裏綁滿了牽動短箭的絲線。竟然用看不見的絲線作陷阱的機關,實在有夠狠的。
只有這條路通往山頂,兩旁的山壁亦讓他沒處可躲,小心翼翼的避開絲線前進,將會是何等耗時,只怕還在半途就已經天亮。必須在天亮前接近炮台,否則沒有了黑暗的掩護,一切將更加艱難。將性命豁出去,梭羅集中精神,握緊手上的劍,衝向前路。
能夠感受到各種高度的絲線因為自己勉強向前而牽動,短箭瘋狂的迎面而來。憑藉敏捷的身手,還有俐落的劍法,一邊閃避,一邊以劍擊落,轉瞬已經走到半路。無奈這種走法體力消耗巨大,稍一不慎,一枝短箭成功突破防守,擦過梭羅的左臂,擦出一道血痕。短箭上的麻藥迅速發揮作用,梭羅感到左肩一片麻木,可是他不敢停下腳步,不敢放鬆注意力,眼前只有面前的路和四方八面而來的短箭。
一氣呵成,終於來到這段路的盡頭,箭雨倏然停歇,四周回復一片寧靜,只剩下梭羅自己喘息不住的聲音。毫不猶豫,梭羅拿出一段繩子,用力綁在左臂上,希望可以減緩麻藥的作用。抬頭看去,安置火炮的塔樓就在眼前,可是身處之地與塔樓之間,是一片沒有屏障的空曠平地。梭羅知道,這或許才是最凶險的一關。
塔樓裏當然有人。操作大炮需要人手。軍隊再笨,也預想到梭羅可能會來破壞火炮,那麼,理應調集重兵駐守;雷蒙的確給了領隊的加布里一個小隊的人馬,只是加布里將人馬全都安排在山腳那道圍牆處駐守,在塔樓裏,他只安排了兩個士兵伴著自己。他很有信心,因為雷蒙更賦與他任意使用大炮的權力,他絕對相信這火炮足以讓他消滅梭羅,所以他絕不會讓旁人搶去功勞,再者,他要親手毀滅這個讓他牙癢多時的敵手。
山下升起的訊號,讓加布里知道梭羅已經突破圍牆。往後的一道一道關卡,他很想知道到底梭羅是否闖得過。當然,闖不過的話,他不會覺得可惜,不過要是闖得過,接下來迎接他的,將會是足以摧毀一座建築的炮彈。
空地上四處點了火把,所以梭羅從山道走進這片空地的一剎間,已經被加布里發現了。加布里舔了舔乾涸的唇,心裏眼裏只有前面這個毫無防備的人。指揮士兵為火炮上彈,他對準目標,點燃了藥引。
剛喘定的梭羅,抬頭就知道死亡已在自己頭頂;火炮的炮口正面朝來,炮口吐出的那個火球極速向他砸去。一隊軍隊,可以逐個擊破,可是一個炮彈,已經超出他可以控制的範圍。炮彈會砸在何處,砸下後又會怎樣,他根本不得而知,甚至應該逃向哪個方位、要逃多遠,也毫無頭緒,一切只能指望運氣,寄望上天的保守。
憑直覺,梭羅全力向前衝去。選擇錯了,可能會死,但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去細想。
著火的炮彈落在梭羅身後不遠處,接觸地面的一剎,炮彈內部的炸藥受到刺激,發生爆炸,掀起亂七八糟的碎片,伴著爆炸引起的強烈氣流和火焰,由炮彈的中心點輻射開去。雖然未被炮彈直接轟中,但梭羅還是被這股氣流掃倒,被拋幾呎,重重摔到塔樓的牆上,然後掉落地上。
塔樓裏的加布里從來未試過如此興奮;看到梭羅倒在地上沒再爬起來,加布里興奮的大叫:「成功了,我幹掉梭羅了!我們下去看看!」
「少尉,再轟一炮會不會比較保險?」
「笨蛋,他的位置現在不在火炮的射程範圍,再說,我要留他一條全屍,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幹掉了梭羅!走,下去!」
加布里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一段路程比這一段更愉快了。多少次做夢自己殺掉了梭羅,得到司令官大大加許,然後終於擢升為上尉,將以前吉紀魯給過他的任何羞辱雙倍還回去,這次將會成真了。走出塔樓,果然看到梭羅死翹翹的趴倒在那裏。加布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他蹲下來,向梭羅伸出手去;他要把他翻轉過來,他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就在毫無防備之下,倒在地上的人卻敏捷行動,看不清他是怎麼翻身起來的,當看到那黑面罩底下的一雙眼睛時,加布里感到右肩劇烈一痛。
梭羅手握的短匕首插進了加布里的肩胛骨間。
加布里下意識猛地推開對方,匕首因而被抽出。加布里慌忙按住傷口。
「可惡,竟然還未死…」
是沒有死,可是梭羅知道自己的狀況並不容樂觀;被爆炸的氣流擊中,此刻內臟一片凌亂的痛,分不清是哪個部位受了挫傷,胸腔異常的壓力令他呼吸變得很吃力,他知道,可能是胸肋骨斷了,倒壓著肺部,至於左肩的麻木則已經讓他的左手幾乎無法動彈。
「哼,讓我把你了結掉!」加布里抽出配劍,負傷迎向梭羅。
屬下兩名士兵也加入作戰。
以一敵三,加上麻木的左肩讓梭羅的平衡力大打折扣,想要輕易擺平他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眼見天快亮了,是一刻也不能拖延,只怕援兵一到,一切只能以失敗收場。
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嗎?
對了,是剛才爆炸引起的滿地碎片。
梭羅拿捏緊節奏,乘著其中一個士兵全力攻來、重心在前之際,略一側身,以乏力的左肩做了一個漂亮的過背摔。士兵被摔慘在地。另一個士兵看來也沒有學乖,在奮力攻擊之時,被同樣一個背摔摔得不輕。
一時間,對方的攻擊力得到制衡,只是單單一個加布里也不是容易解決。無法在短時間內擊倒加布里,梭羅只想要擺脫他,因為他的目標不是他,而是高高立在塔樓上的大炮,所以他並不戀戰,與加布里一格劍,將彼此的距離拉遠後,配劍一收,右手擲出三把飛刀。
變化之突然,加上同樣肩上受傷影響平衡感,加布里避過一刀,另外兩把飛刀卻插進了左面大腿上。他馬上跪倒下來。
這時,地上兩個士兵已經爬起來,但梭羅沒有理會他們,只向他們拋下一句:「想要命的就不要跟來,趕快逃離這裏!」說畢,人就轉身搶進了塔樓去。
加布里錯愕的看到梭羅沒有把握他受了傷的這個機會,對他作出致命的攻擊,反而自己逃進了塔樓。低頭仔細一想,立刻明白過來。他不顧腿上的傷,奮力站起來,衝進了塔樓。
兩名士兵互相對望一眼,然後很有默契的轉身,向山下跑去。
塔樓裏,梭羅已經不管自己的狀態,縱然左邊的麻木進一步蔓延,胸口的疼痛引起的呼吸困難加劇,他心裏只有一個信念:必須摧毀大炮,聖德斯科才有希望。
要登上塔樓頂,要繞過三層的迴廊樓梯,一層比一層寬,所以上一層可以清楚看到下一層的全貌。這是一個優良的防守陣式,任何想要攻上炮台的人,都會被駐守炮台的守軍由高角度擊退。無奈如今炮台上空無一人,梭羅長驅直入。
加布里在後面窮追不捨,他悔恨自己讓梭羅擺了一道,如果剛剛自己足夠謹慎,如今的局面不會如此糟糕;他和梭羅之間還隔著一層樓梯。他能聽見腳步聲就在頭頂上,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大炮出現在梭羅眼前。沒有人操作的大炮,不過是堆銅鐵,並不可怕。早已盤算好怎樣毀滅這台大炮,梭羅沒有浪費一秒鐘,就在炮台邊上的火藥庫取來了炸藥和炮彈,爬上炮台,將之大量投入炮口中,然後跳回地面,圍繞大炮投下了點燃的炸藥。
加布里趕到之時,正看到炮台邊上這些準備爆炸的火藥。他拔出劍,攻向梭羅。
拋下手上最後一份炸藥,梭羅想要拔劍擋下加布里的攻擊卻也慢了一步,加布里的劍刺進了梭羅的左腹兩寸。梭羅提劍一橫,加布里向後閃開。
不知道該說是不幸還是幸運。左肩伸延的麻木讓梭羅同時失去對腹部傷口痛楚的感覺。那邊,炸藥的藥引燃燒得已經所剩不多,加布里一心對付他,看來也沒有注意到大炮的危機,梭羅於是想到的唯一對策—引領加布里遠離炮台。
向加布里刺出一劍,乘著加布里閃身避開之際,梭羅越過了他,躍到下一層樓階去。
不能讓他逃!此刻他身受重傷,絕對是逮捕他的好時機。絕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這樣的意念充斥了加布里的整副思想,所以他也跳下樓階。
極限是什麼?當梭羅走到塔樓第一層之際,他彷彿看到了;喉嚨昇起的腥甜,左腳開始不再是自己能夠操控的,眼前視線變得模糊,他只得一手撐著樓階旁的牆壁才不至倒下來。
同樣受傷的加布里,傷勢沒那麼重,加上能夠擒住梭羅的興奮讓他忘記了痛楚感,他迅速追近,二話不說,提起劍就刺向梭羅。梭羅半身倚著牆壁,勉強舉劍一擋。
兩人格劍數招。
「噹!噹!」梭羅的劍終於掉到地上。
加布里按不住嘴角的笑意:「哼!梭羅!受死吧!」
一劍刺向梭羅的心臟。
梭羅卻並沒有放棄,右手揮出了長鞭,纏住了加布里的劍。
恰恰在這時,樓頂響起猛烈的爆炸聲。
「嘭!~嘭!嘭嘭!」
連續數下的爆炸,將炮台的基座炸個粉碎,不只爆炸聲迴盪整個塔樓裏,塔樓更隨著爆炸而搖晃不定,讓迴廊中的兩人失去平衝,趴倒地上;被炸飛的碎片和瓦礫沿著中庭墜落。
「可惡!」撇開身上的瓦礫,加布里掙扎站起來。樓頂已經是一片火海,他低頭一看,梭羅躺在七呎之外,身上被一個拳頭厚半個人身高長的瓦礫壓住,已經失去知覺,看不出是生是死。
嘿嘿,天助我也,今天是你的死期了,梭羅。
加布里拾起劍,直取梭羅的咽喉。
「嘭!!」是比剛才更大的一場爆炸,應該是塞進大炮裏的炮彈和火藥被第一次爆炸引起的高溫和火焰引爆了。悶在炮口裏的炮彈和火藥炸得更為激烈,使得塔樓的頂層整個崩塌。一塊大石就在這時砸中了加布里的頭,加布里倒下來,一塊偌大的瓦礫壓到他身上。
血,從加布里額頭噴流而出,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可是他不甘心。
他要知道梭羅到底是誰。
黑色面罩掩藏的臉近在咫尺,面罩的掛帶已經因這翻波折而磨損,面罩只是略略舖在面上,只要輕輕一掀就可以看到面罩下的那張臉。身體已經無法挪動,加布里僅憑剩下不多的意識,向梭羅的面伸出手去。
你到底是誰?是誰?是…
加布里的手,停在梭羅身前不到兩呎外,再也沒有動了。
此時,再一下輕微的震動,那道黑面罩,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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