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吉德少尉,這邊請。」
「嗯。」
兩名軍人引領著一名年輕的軍官巡視軍部。這名軍官剛從西班牙調任到聖德斯科,正在了解這裏的各種情況。
與加布里少尉相比,這名新上任的少尉更要年輕幾歳,一頭鵝黃色的短髮,麥子色的健康膚色,讓他不特別俊美的面容散發著獨特的硬朗;面上一雙碧綠色眸子不大不圓,卻很有神彩。
「這裏是火槍庫,一般每天早上,總體晨操後,槍炮部隊會再來在火槍庫這外面的空地操練…」
「啊、咦?那邊是什麼地方?」普拉吉德少尉突然打斷對方的介紹。
「那邊嗎?是火藥庫。」
「火藥庫?為什麼門口卻倚躺著兩個人在睡覺啊?!」
「不可能,他們是看守火藥庫的士兵,不可能在睡覺…」知道事態不對勁,他們趕忙向躺倒地上的士兵倆跑去。
兩名守兵被搖晃了幾下,緩緩轉醒。
「發生什麼事了?」
「…梭羅…」
「呀!梭羅來過?」兩個軍人均顯得一面慌亂。這讓普拉吉德摸不著頭腦。
「誰是梭羅?」
這時,不遠處火藥庫的後門一聲巨響。一個黑斗蓬的身影架著馬車奪門,朝軍部大門闖去,在普拉吉德身邊經過。
軍兵們群起想要把馬車攔下。
未明白狀況的普拉吉德唯一知道的就是馬車上的人絕對是位不速之客。
「你是誰?膽敢搶劫軍方庫房?」
「人命關天,必須借這些炸藥一用。」梭羅沒有半分猶豫,手上馬韁一揮,兩匹馬兒無視眼前一堆軍兵,直直向人群衝去。
底氣不足的軍兵被這片蠻勁所攝,紛紛四散,無形之中為馬車讓出一條去路。
擅長硬弩的普拉吉德隨手拿起倚傍牆邊的弩箭,瞄準遠去不遠的那黑色身影。只要他手指一鬆,箭便會疾飛向那個沒有防備的背影。恰好此時,在弩箭與射擊目標之間出現了一個障礙物;原來是被嘈雜聲音吸引前來視察的雷蒙司令官,恰恰擋在普拉吉德和梭羅之間。失去機會,普拉吉德只能放下弩箭。
眼看著梭羅駕著馬車衝出了軍部大門。
「可惡!目中無人的梭羅,竟敢在我的軍部中自出自入!?普拉吉德少尉!」
「是。」
「立刻帶隊追捕梭羅。你有軍中神射手之名,不要讓我失望。那傢伙竟敢打我火藥的主意,正好,用你的火弩箭,引爆那些火藥,讓他自食其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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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湍急的河流邊。
梭羅怪自己算漏了一點。
通往山上的路上橫著一條河。河上本有一條木橋,可是現在原本架著木橋的位置只剩下幾條殘木;昨晚的一場暴風雨,把木橋沖毀了。
沒有了木橋,馬車就無法通過。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
由普拉吉德帶領的軍方小隊已經跟隨馬車的軌跡追來,包圍了馬車,斷絕了梭羅的退路。
「反賊,交出火藥,束手就擒!」普拉吉德朝梭羅喝道。
「這位軍官,請諒解,這些炸藥的確是用以救援無辜的人。請放行吧!」對於這位新上任的少尉會否如吉紀魯上尉那麼正直,梭羅沒有把握,但不妨一試。
「別狡辯了!如果是涉及人命之事,軍隊自會處理,哪需你這反賊來操心?」
「若果可以簡單解決事情,誰願意冒險行動?火藥是雷蒙司令官牢牢看緊的東西,即使是為了救人,他也不會輕易放鬆;這一點,你問問你身邊的軍兵,他們都能告訴你我說得對不對。」
普拉吉德擰頭望向身旁的士兵。
士兵避開他的視線,卻輕輕點了點頭。
雷蒙司令官的為人,在西班牙的傳聞不多,但來此到任雖然只是短短一週,普拉吉德已經略有所聞。對於將軍隊的利益放在所有事情的前面,普拉吉德自問無法認同,也違背了他當初投身軍旅的理想。自小,他在家鄉便苦練箭術,期待長大後成為軍人,保衞自己的國家,讓國家的人民面上都能掛著安逸的笑容。如果軍隊的箭弦是對著自己的人民,這將讓普拉吉德情何以堪。
「不管如何,救人的事我會處理,眼前必先將你這反賊擒住再說!」
「處理?除非你敢叛逆雷蒙的命令,否則誰能指望你會拿得炸藥去救人了?可惜,怎麼看你也不像會敢於抗命。救人的事我是無法交給你啦!」
「這不是你可以選擇的!馬上把火藥交出來。」普拉吉德一舉手,身後的部隊準備攻上去。
前面是急湍的河水,後面是來勢凶凶的軍隊。
情勢險峻。
梭羅咬一下唇,轉身抱起馬車上其中一桶炸藥,向上前的軍隊拋去。
「好,火藥還你!」
火藥桶落在馬車與軍隊之間的地上。
軍隊被這沒頭沒腦的舉動弄糊塗了,紛紛停止了腳步。
梭羅動作沒有遲滯,拉出腰袋裏的火槍,槍口便指向火藥桶。這下,大家都知道梭羅是要幹什麼,慌忙後退到普拉吉德身後。
「梭羅,你…」
「軍官,你不想同歸於盡的話,就放我走。」
「你…」普拉吉德咬牙切齒。「妄想!」他舉起手上弩箭對著梭羅。
兩人對峙著。
「梭羅!梭羅!」河的對岸傳來呼喚聲。看過去,兩個男孩跑近河岸,努力揮手呼喚梭羅。個子較高的棕髮男孩,自然是貝納德;而年紀更小的灰髮小孩,就是礦場主人的兒子約翰。救援的現場失去了迪亞歌的蹤影,貝納德因而猜出梭羅計劃的行動。為了安慰淘哭的約翰,貝納德向他透露梭羅會幫忙。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焦急的約翰從礦場開溜,往山下跑來好查看梭羅是否真的會出現前來幫忙。貝納德發現約翰的行動,當然無法不跟隨身後。然後,他們在山下這條河邊看到梭羅。
因為孩子的出現,梭羅和普拉吉德的注意力都被分散了,氣氛也略為緩和。
「梭羅,快點啊!大家說聽見礦洞裏有人敲打的聲音,裏面的人應該還有救的!快把炸藥帶回去啊!」貝納德拉大嗓子向河岸那邊叫道。
「梭羅,快救救我爸爸!」約翰也把雙手放到嘴邊。
「這位軍官,你可看到了吧,確實有人在等著這火藥救命,請讓路吧!」梭羅看著半陷入沉思的普拉吉德。
「這…」普拉吉德猶豫。
梭羅馬上想要把握對方的遲疑,突圍而出。軍人的直覺卻讓普拉吉德立刻戒備起來,擋住梭羅的去路。那邊的孩子看見此種情勢,更是焦急。約翰更不禁走前兩步,繼續用盡全力呼喊「「請你們、請你們放開一條路吧!救援的哥哥們都說,要是再這樣拖下去,礦洞裏的空氣耗盡,裏面的人就沒救了。」
約翰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非常靠近河岸邊緣,雖然他的體重有限,但是因為受到急湍的河水沖刷多時,邊緣的泥土變得鬆軟不穩,他這一踏上去所凝成的壓力,馬上讓泥土鬆塌,帶著他掉進河裏去。洶湧的水流很快將約翰沖到河中心,幸而讓他抓住了一段浮木。
「約翰!」不熟水性的貝納德只能在岸上束手無策。
「嗚…救……嗚…救…」孩子看來也不擅游泳。
顧不上大敵當前,也顧不上載著火藥的馬車,梭羅跑向直接距離最近水中約翰的河岸,略略觀察了一下四周地形,便跳進了河裏,游向小男孩。
這番變故,讓岸上的普拉吉德少尉忘了手上的動作。眼前這個情境與他腦海裏某個回憶重疊。
那年,他也是跟眼前這小男孩差不多的年紀,因為與友伴們在水邊嬉戲,失足掉進了急流裏。那時他在水中拼命掙扎,他以為自己會死掉。然後,一個不知姓名的軍人經過,跳進水裏把他救起,讓他逃過一劫。他清楚記得那個軍人的手臂,為當時無助的他帶來的力量何其重大,也自此,他立志要讓自己強壯起來,要讓自己也成為別人在無助時的依靠。
他心裏一陣空虛。
這個初衷,已經在這幾年的軍旅生活中被漸漸遺忘。
那邊,湍急的河水已經把孩子一路沖往下遊,孩子已快到筋疲力盡的地步。梭羅不顧一切,奮力遊向孩子,終於在孩子力竭放開浮木沉下水裏去之時,及時抱住了他。可是,拯救只是成功了一半,因為在急流下要把孩子安全送回岸上,也並不是件易事;一個人在急流中遊回河岸去,已經很費力勁,更何況一隻手臂還要好好扶抱著一個小男孩,只剩一隻手,連控制住不讓水流擾亂方向也不是容易做得到。
然後,梭羅看到一道銀光在頭頂掠過,從河岸這端,飛竄到河岸的另一邊。河岸上,正站著追來的普拉吉德和他手上的弩。銀光化成一條繩索,擱在梭羅正上方伸手可及之處。原來是普拉吉德以他的弩箭,繫上了繩索的一頭,射過了對岸而形成一條扶繩。
此時孩子的性命要緊,也顧不上對方的意思,梭羅一手捉住扶繩,一步一步遊回去。來到岸邊,普拉吉德馬上向孩子伸手,梭羅也發力把孩子送上河岸。可是河岸與河面有一定距離,普拉吉德無法觸及孩子的手,就只差那麼一點點。普拉吉德想也沒想,解下吊在胸前的軍隊勳章,抓緊然後遞向孩子。
「抓緊!」
聽見聲音的約翰微微睜眼,便用盡僅餘的力氣捉緊眼前的勳章掛繩。孩子一捉緊,普拉吉德馬上發力拉起,直至孩子的手到達他可以抓緊的距離。
總算渡過險境了。
普拉吉德把孩子抱在懷中,探視孩子的情況。身體濕透,臉面被嚇得發白,手腳都還在抖震,卻總算還活著。普拉吉德暗暗舒了口氣。
約翰努力睜開眼,看到普拉吉德,馬上掙扎起來拉住他的手。「求你、求你讓梭羅帶走炸藥,救我爸爸…求求…」
梭羅也憑自己的力量登上了陸岸;這番波折消耗體力之巨大,讓他不住喘氣。軍隊當然不會放過他。普拉吉德的部隊已經包圍了他。
抖擻精神站起來,梭羅手放腰間的配劍上,隨時準備作戰,不管勝算多大。
「停手!」抱著男孩的普拉吉德喝止了自己的部隊。
眾兵士糊塗地看著自己的長官。梭羅也對這一變故感到意外。
普拉吉德抱著約翰穿過自己的部隊,來到梭羅面前。「走吧,先救人要緊!要對付你,就等將人都救出來了再說。」
梭羅放開繃緊的眉頭,換上了淡淡的微笑。
結果,軍隊護送著梭羅的馬車,繞道火速往礦山上進發。馬車走在中間,兩個孩子也坐在車上,坐在梭羅身旁。
貝納德托著頭,看著走在前面的棕色駿馬上的軍裝背影,悶悶不樂。
「這個少尉我們可以相信嗎?」最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梭羅。
「軍人哥哥是好人啊!他剛才就救我一命呢!」約翰搶著回答。
「可是,他畢竟是個軍人,說不定就是想借這樣來對付梭羅你呢!」
梭羅手上的韁繩沒有停緩,因為馬車必須盡快到達礦場,可是他還是聽見孩子們的話。他的眼睛望向前方,說:「人的本心不會因為穿上了什麼外衣而改變殆盡,只要沒有埋沒本性,即使在混濁的大氣中也能成為一股清流。就憑他剛才沒有乘人之危,以人命為先,我相信他本質是個好人。至於世間上,各人因為立足點不同而不免對立,是無可避免的事,不過我仍然相信,在大是大非之前,人是有最終的底線。」
貝納德似懂非懂的聽了這番話,唯一肯定明白的,是梭羅相信眼前這個軍人的幫忙並無惡意。年紀小的他並不認為世間上黑與白之間存在灰色,也不認為好人會加入暴虐的軍隊,而且為了梭羅的安危,他無法放下心。不管對方有沒有聽見,貝納德還是朝普拉吉德叫道。
「少尉,我跟你說,要是你在打什麼壞主意借這件事對付梭羅,我、還有山上的大夥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
普拉吉德略略側頭,看了看漲紅著臉的貝納德。他面上不動聲色,卻開口:「你的意思是你們會為了這個人民公敵的反賊而與我拼命?」
「哼,你們軍隊才是人民的公敵啦!要不是軍隊冷血,礦洞裏的人一早就救出來了!要不是梭羅肯冒險去拿炸藥,大家就絕望了!所以,軍隊最討厭。」
貝納德沒看到普拉吉德面色一沉。旁邊的約翰卻拉了拉貝納德的衣袖。
「貝納德哥哥,別說了。別把軍人惹怒了…」
普拉吉德再略略側頭;他能看到約翰面上的驚慌神情。稚嫩的面,讓他想起遙遠的那一天,在家鄉和朋黨一起看到一隊軍隊走過,大家都是一面崇拜,不是肅然起敬,就是熱切的向軍人們揮手打招呼,是什麼時候開始,軍隊已經不再是人民的英雄?
普拉吉德把頭轉回去,望著前方的路。「你們有必要如此仇視軍隊嗎?」
雖然沒有太多語言交集,但從剛才普拉吉德的突然轉軚以及對兩個孩子的話的容忍,梭羅直覺覺得這位少尉跟一般與雷蒙同流合污的軍人不同,或許,他會是另一個吉紀魯上尉。所以,梭羅覺得可以將心裏的想法與之交流。「仇恨並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不是人們捨棄軍隊,是軍隊先背離民心。如果軍隊作風不改,有朝一日會完全被人民離棄的。」
普拉吉德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卻響起。「哼,別以為你這反賊能夠代表人民的聲音。」
「是嗎?少尉不妨自己好好觀察一下。」梭羅也不爭辯,將手心拿著的東西舉起朝普拉吉德揚了揚。「對了,剛才孩子手上那勳章,看來是件貴重的東西…『射擊一等勳銜』…是個難道的榮譽呢。勳章,現在還給你。」梭羅準備將勳章拋回給普拉吉德。
卻聽他淡淡的開口:「丟了吧!落入反賊手裏的勳章就已經失去價值了。」
梭羅知道對方是個很有傲骨的軍人,也就沒再說什麼,把勳章收回手心裏。
軍隊與馬車繼續上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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