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胸有成竹的司令官身邊,看著面前安靜得過份的普里多莊園,加布里最終還是沉不住氣開口:「司令官,是時機行動了嗎?」
「再等等。」
「不怕那班游擊隊逃掉嗎?」
「這大宅不都被我們包圍了嗎?後門還有吉紀魯上尉守著。還怕他們逃得了?加布里,你就是太急躁了點,這樣很難成就大事。」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剛才有很好的時機將他們一網成擒,為什麼要把他們趕到這裏?還派了上尉預早守在這裏,不是有點…」
「多此一舉嗎?」雷蒙輕蔑一笑。「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把他們捉住,有什麼好玩的?這麼好的機會,何不好好把握,順道給那班不聽話的農場主一點點教訓,讓他們往後知道誰才是這裏的主宰。嘿嘿,待會捉到他們任何協助游擊隊逃脫的證據,給我就地處決。」
「啊…是!」加布里總算明白司令官的用意。
「是時候了,攻進去吧!」
軍隊聽令行動,推開了普里多莊園的大閘,沒有遇上任何阻攔,他們來到了後園。已經被搗亂的茶會早已經失去氣氛,不速之客竟然沒有逃走,也沒有躲藏。軍隊走進來的一刻,游擊隊的首領手裏正握住劍,只是他指向的,不是軍隊,而是架在一個青年的項子上。
「救…救命啊,司令官…」這青年正是迪亞歌。
「司令官,若想要這位少爺活命,就讓開一條路!」游擊隊首領的利劍看似沒半點仁慈。
「誰管他死活了!?給我上。」眼前情況出乎雷蒙所料,但他仍冷靜下令。
部隊開步上前,游擊隊隊員們也似早有預備,忙拉身旁兩排桌子的台布,將台上的餐盆酒杯摔得一地,正好擱在游擊隊與軍隊之間。部隊前方未有及時反應過來的軍人,全都踩上了滿地鋒利碎片上,有些甚至一個站不穩,捽在玻璃碎上,後面的軍人因而一時不敢闖進玻璃碎堆去。
游擊隊也就憑這爭取回來的時間,挾同人質,騎上了馬匹,衝出了後門。與此同時,園內的賓客亦趁混亂,盡量衝向前門,逃出普里多莊園。
一直在後門守候的吉紀魯上尉和他的部隊,受命在此圍捕游擊隊,此刻見莊園裏走出一群蒙面人,第一時間衝上前應戰。然後,他看到游擊隊的為首者閃亮亮的長劍抵在一個他認識的人頸上。
「停!」吉紀魯喝令部隊。
「嘩!是迪亞歌啊。」一直想要抓住游擊隊來立功的肯查斯中士,此刻也不敢輕舉妄動。
「中士,救命啊。」
「軍隊的,不想這位少爺死,就讓開!」首領知道時間不多,雖然他本人並不認為軍隊會因此而讓路,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相信迪亞歌的計策。
那把劍的力度,彷彿只要再靠近點就能在迪亞歌頸上抹出一道血痕。吉紀魯握緊拳頭;是為了遵奉命令而進攻,還是為了一條人命而後退?
「退後。」吉紀魯以平穩的聲線下了這樣的命令。
游擊隊首領半點沒有猶疑,一抽馬鞭,便領著隊伍快速通過。
直到游擊隊隊伍消失在路的地平線盡頭時,吉紀魯上尉才喝令:「追!」
可是人早已逃去無蹤,剩下地上雜亂無章的馬蹄印,要追蹤他們,看來並不容易。
另一邊廂,只派部下追捕而自己留在後園的雷蒙,此刻還未知道游擊隊已經突破了防線成功逃逸,他指揮剩下十人部隊,架起槍指向未及逃脫的賓客。
「不准動,誰動就開槍!」
滿園的賓客現在就剩下十來個人,包括莊園主人一家三口。他們都不敢動,停在逃往前門的方向上。
雷蒙看著他們,良久沒有作聲。
這個局面僵持了一陣子。
是羅莉塔先開口。「司令官,你不去追捕游擊隊,救回無辜的市民,卻用槍對著自己的人民,這算什麼意思了?!」
「無辜的市民?真的?」雷蒙以他慣有的輕蔑笑容看著羅莉塔。
「一場歡樂的宴會,被突然闖入的蒙面人擾亂,再來軍隊莫名其妙的威嚇,我們不是無辜受難的市民,是什麼了?」羅莉塔毫不畏懼的直瞪雷蒙。
「只要是協助游擊隊的,就不是無辜的市民,就是叛亂份子的同黨,我就有權按令將之誅殺!」
從後門方向,跑回來剛才派去追趕游擊隊的軍兵。軍兵焦急的來到雷蒙面前,立正行禮。「報告司令官,游擊隊闖過了吉紀魯上尉的部隊,挾持人質逃走了。上尉的部隊正去追捕。」
「…」雷蒙自問算漏了吉紀魯的仁慈個性;吉紀魯行軍高明、智謀武力俱備,唯一的壞處就是太顧念人民的安危,只是沒想到這甚至凌駕於軍隊任務之上。雷蒙抬眼,瞄了瞄站著不敢動的人們。「讓游擊隊逃脫,你們罪無可恕。部隊聽令,將他們…」
「等等!」羅莉塔喝道。「司令官,你都看見的,我們是受害者,被游擊隊侵擾。你怎麼說我們是同黨了?這裏發生的事,剛才逃出去的賓客都能作證,要是司令官想要用無證據的理由來入罪予我們,傳到鎮上,大家都不會輕易放過軍隊的。」
「小姑娘,你這是在恐嚇我嗎?嘿嘿,果然是頭有名的小母獅。要證據嗎?」雷蒙想起剛才逃脫的游擊隊輕裝上路,那麼,他們搶走的軍備一定還留在莊園裏。他環視四周。一片凌亂中,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收藏軍備,勉強還能勝任的,就只剩下……
雷蒙走近酒桌旁的中央小舞台。轉頭抬眼看了羅莉塔一眼。
羅莉塔下意識咬了咬唇。
雷蒙冷笑一聲,隨手奪過身邊近衛的長獵槍,提起,用槍柄用力擊向木製的小平台。
「卡咯!」平台的木板應聲而穿,露出裏面的箱子。箱子上,正是軍隊的徽號。
「嘿,要不是你們協助游擊隊,他們搶去軍隊的物資又為何可以藏在這裏啊?全都是叛亂份子的同黨,都殺了!」雷蒙瞄了瞄這剩下來的十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狠角色。「不需用槍,別浪費子彈。用劍!」
「是。」
十人部隊提劍上前。老人和婦女們驚嚇得尖叫。羅莉塔不是個輕易屈服的人,她拿起旁邊的長木凳,揮向軍隊。無法捉摸的蠻勁讓軍隊一時間退避三舍。被她的行動鼓舞了旁邊幾個年輕男子,紛紛拿起身旁可作武器的東西,向軍隊亂舞,試圖保護身邊女眷及長者。
雖然此舉短暫有效,但羅莉塔知道必須製造距離,才能讓大夥逃脫。不顧自身安危,她以木凳挑開圍捕她的軍兵,開步跑向旁邊的磨坊小樓,四個軍人不約而同追趕其身後。羅莉塔被逼逃進了磨坊小樓,不過,也因而牽引走一部份襲擊大夥的兵力。剩下六個軍人,分別對付三個年輕男子,情勢仍然處於下鋒。其中一個軍人見這邊不好對付,將劍轉而追向女士。那把劍第一個就瞄上卡塔琳娜,卡塔琳娜看見靠近的危機,嚇得連逃跑的力勁都消失。卡塔琳娜正要閉眼領死時,卻看到軍人被人從後推了一把,趴倒在地上。
「誰讓你傷害我的妻子!」推那軍人一把的,正是卡洛斯。卡洛斯把妻子護在身後,拿著半破的玻璃酒杯作護身武器。
軍人從地上爬起來,顯然是被激怒了。「找死的傢伙!」
軍人向卡洛斯刺出一劍,卡洛斯以酒杯一檔。酒杯掉在地上,縱然卡洛斯未有受傷。而軍人不帶仁慈的劍繼續挑向卡洛斯的心臟。卡洛斯看來無法躲得開這一下快劍。
在磨坊小樓內的羅莉塔已經被追趕得靠近二樓的小露台。從居高臨下的小露台,她看到父親此刻身陷險境,顧不上身後同樣在追殺她的軍兵,她失聲尖叫。「爸爸!」
眼看著劍尖要觸及卡洛斯,恰恰這時,劍像突然失去了動力,掉到地上。羅莉塔看到在這危急關頭,一個身影不知從哪裏閃進了人群中,為卡洛斯抵過了這致命的一劍。
驚魂甫定,卡洛斯連說話都彷彿會咬著自己的舌頭。「梭…梭羅…」
在軍隊行兇得逞之前出現的,當然就是梭羅。
軍人們一下子改變了攻擊的目標,全都集中包圍梭羅。
看到父親脫險,羅莉塔鬆一口氣,卻沒注意到追趕她的軍人已經來到身邊,等她察覺時,她下意識急忙挪開,卻沒注意露台邊上的缺口,一下失去了平衡,從缺口岔出露台,從二樓掉向地面。
「呀!」
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羅莉塔身上的梭羅,第一時間已經察覺羅莉塔的危險,顧不得劃向他的軍人的劍,任由劍尖在他肩上和腿上劃上三道血痕,他一心奔到小樓下,在羅莉塔墜地受傷前,伸手把她接在懷裏。
胸口傳來猛烈的撕痛。梭羅咬緊牙關。
「梭羅,謝謝你。」再一次與梭羅靠得這麼近,卻沒時間任羅莉塔呯然心跳,因為軍兵手上的武器都向著梭羅蓄勢待發。
梭羅把羅莉塔放下,把她護到身後,長劍握在手中。
「嘿嘿,真是個愚蠢的傢伙。」一直在旁如看一場殺戮如同看待一場舞蹈表演的雷蒙司令官,此刻看著梭羅,就如同看著一個傻瓜,既同情又輕蔑。「讓這些人死掉就算了,你竟然特意跑過來陪他們一起死。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嘿。你現在身上的傷,應該不輕吧,梭羅。」
傷?羅莉塔心裏一驚。
對,傳聞梭羅受了重傷。
她低頭一看。啊!
她竟看到自己的右手手板一片斑紅;那不是她的血,而剛才的手是搭在了梭羅身上,那麼…
近到咫尺的背影看來並無異樣,要不是雷蒙的話,她並沒注意到梭羅的呼吸,比起以往來得急促來得用力。
傷口都在流血了,不可能不痛楚,他大概想用呼吸來穩住痛楚,因為他不容許痛楚影響自己的集中力,因為身後還有拼了命也要保護的人。
「雷蒙司令官,你如此作為,必會激怒民眾的,你會自嘗苦果的。」
「這種時刻,你還有時間替我擔心?嘿,你不用操心,因為無論如何,你都不會看到結果的。上,格殺勿論!」
十人部隊團團圍住了梭羅和羅莉塔,每人手上都是要命的劍。
梭羅咬緊牙關,緊握著配劍的劍柄。
一切彷如沒有希望,曙光往往卻在此時降臨。
普里多大宅門外,幾台馬車已經火速駕至,車才停定,一班人便跳下馬車跑進了大宅,趕到後園。帶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杭德羅維格。
「停手!」杭德羅朝軍隊喝道。
對於此種莫名其妙的狀況,十人部隊均呆在當地,一同望向雷蒙等候指示。
「怎麼了?連維格農場都要造反了?」雷蒙眯起眼睛看著杭德羅。
「我們不是造反,是救人。這裏的人明明是被游擊隊和軍隊搔擾了,司令官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濫殺一番,實在太過了。我知道或許是司令官有什麼誤會了,所以特意帶同從這裏逃出來的鎮民,請來了總督府的事務官來調停。」剛才第一波混亂時逃走的賓客們並沒有一走了之,而是跑去向杭德羅求助。杭德羅唯一想到的,就是求助總督府。
「司令官,事情我已經初步了解。軍隊如此作為,確實不妥。司令官你必須馬上停止這種無理的行動。」杭德羅身邊的中年男人開腔。
雷蒙心裏非常不爽,總督總攬軍權,眼前這個雖然只是事務官,但總督不在管轄地之時,就由事務官代行其職。實權是在雷蒙手上,但挑明和總督府作對,目前而言,還不是件好事。「事務官大人,你不能聽信他們一面之詞。造反份子又怎會親口招認自己造反!」
「我就是證人,我說的都是我看見的事實!」事務官旁邊的年輕人搶著回應。
「嗯。」事務官肯定的點頭。「他的話,我相信。他父親是西班牙政府內閣一員。他沒可能是叛亂份子,他就是這場宴會的賓客之一。」
「…」雷蒙不知道宴會裏還有這樣一個人物。
「司令官,你必須馬上停止這種荒唐的事,否則作為總督府事務官,我會將事情如實上報。而且,你必須向事件中的無辜民眾正式道歉。」
看情況,梭羅知道雷蒙不會再對在場的人不利,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事務官口中的無辜民眾,所以他必須趁此時逃走。乘著大家的注意力還在事務官等人身上,梭羅吹響了哨子,神采奕奕的白馬維恩托從後門衝了進來,趕開了包圍梭羅的軍兵。梭羅收起劍,拉過馬韁便跨上了馬。未及起步,梭羅感到有人拉住了他的小腿,借力想要跳上馬背。梭羅回頭一看,是羅莉塔。
「帶上我!」
不容許梭羅開口拒絕,羅莉塔發力起跳。他只能助她一把,讓她坐上了馬背,坐在他身後。她抱住他的腰,他一拉韁繩,維恩托前腿一躍,將想要上前阻截梭羅的軍兵嚇退,準確把握軍兵的空隙,闖出了包圍,向普里多大宅的後門逃去。
「可惡,馬上追!」
「是。」
雷蒙也要騎上馬去追,卻被杭德羅攔下。「司令官,這樣的事,你無論如何都要給個說法吧!大家被這樣折騰,差點白白無辜失去性命,豈能當無事發生。要是司令官不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我們各農場主會聯署發信總督,請求總督親自處理這件事。」
「對的,司令官,隨意屠殺無辜市民這樣的事,總督是絕不允許的。」
騎在馬上的雷蒙居高臨下看著杭德羅,後者不亢不卑的站著與他對視。
最終,雷蒙開口。「這次,是軍隊失誤。為了打擊破壞安寧的叛亂份子,軍隊的手段是比較激進了些。我承認游擊隊與這個農莊的主人及賓客均無關係,是軍隊一時誤判,對各位造成的驚嚇,我代表軍隊向各位致歉。我會儘快發出公告,澄清此事。對於事件中造成的任何財物損失,就請農莊主人明天之前報呈軍隊,軍隊會悉數賠償。」他看著杭德羅,語氣很平靜。「維格先生,這,你可滿意了?」
「卡洛斯先生,你可滿意?」
「啊…啊…滿…滿意、滿意,只要不把我當成叛亂份子就好了。剛才我還嚇得半死的嘛,以為是死定了。」
「嘿,很好。」雷蒙面上勾起一個冷笑。「維格先生放心,以後各位農場主的事,軍隊必定會加倍小心的。」雷蒙抽動韁繩,跑出了普里多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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