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善的教練彭為海是名四十多歲的體育老師,對足球並不熟悉,不論是技術上還是知識上,都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不過大家也不會說些什麼,畢竟理善只是間較小型的公立中學,能有正式的足球校隊,偶爾還會提供預約好的草地球場讓大家練習,這便讓他們心滿意足了。
蕭智堯清楚記得初中三年的足球校隊都是「無為而治」,而結果就是每場比賽都沒有任何方針與準備,不管最後是贏了還是輸了,也幾乎沒有任何反省和強化。
那時候作為中場,蕭智堯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是想辦法盡快把球交給余仁海。
雖然這條公式很簡單無趣,但卻是最直接有效的。中學五年間,余仁海在中學學界的總入球數字是二十一場五十六球,場均接近2.8球,哪怕沒有多少是在全港大賽階段時獲得,但這仍是一個很誇張的數字。
不過說到底這都不是自己的功勞。
其他十名隊友坐在板凳上不發一言,明明跟被稱為「深水埗王者」的英理書院在上半場踢成2-2平手,應該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想來大概也是因為他們感受不到自己在這場比賽的參與度吧。
這種實力斷層確實會讓人沮喪,不管是蕭智堯的單天保至尊,還是司徒俊緯上場後的全面壓制,對於那些差了幾級的同學來說,都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就好像不是一場中一程度的足球比賽一樣。
彭為海依舊沒有說些什麼,只是把帶來的一箱水拉到大家面前,微笑著鼓勵說大家踢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該作何反應,氣氛依舊一片死寂。
蕭智堯觀察著自己的隊友們,他對這些人的印象仍有點模糊,甚至有些連名字都不記得了,技術特點什麼的自然也說不清楚,所以要考慮下半場的戰術不免有點吃力。
「你諗個戰術,係圍住你嚟踢嘅,今日我哋唯一可以靠嘅就係你。」這時隊長鍾偉豪走到他身邊蹲下,一臉嚴肅並刻意地壓低了聲線。「你唔好考慮要點樣去就我哋其他人,而家你係我哋球隊入邊能力最高嘅一個,我哋嚟呢個球場係為咗贏呢場比賽,所以你亦理應要成為戰術嘅核心。」
「隊長……」在蕭智堯的記憶當中,鍾偉豪一向是個認真負責、冷靜沉穩且大公無私的隊長榜樣,但他的能力確實只能算是平平無奇,用遊戲的角度來比喻的話就是一個不怎麼大的六邊形。「但係我暫時諗唔到啲咩……」
“嗯?咪住。”蕭智堯忽然想起在中三的時候,鍾偉豪突然提拔了一名一直在後備席沒什麼上陣機會,但每次訓練和比賽都會來的同學。“我記得佢中一嗰陣已經……”
扭頭掃視兩側,在記憶中稍為模糊的臉漸漸被想了起來,並與眼前一名顯得有點錯愕的隊友瞬間重疊。
「我無記錯嘅話,你係叫安子釗?」
「係……」對方被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吃了一驚,顯然是沒想過自己會與這場比賽扯上什麼關係,旁邊的後備席上還有幾名中二中三的師兄。
“係佢啦……”記憶中的這名隊友,是一名直到中六畢業時「波底」都很差的球員,但自從中三被提拔以後,之後的每一場比賽他都是其他人心中的不二正選。
因為他只有一項其他人沒有、且特別突出的技能:死纏爛打。
他被埋沒在正選陣容之外有幾個原因,當然最大問題是他的控球和傳球真的爛得像新手一樣,且踢了好幾年都沒有改善多少,而第二個原因是一開始他經常被隊友取笑和責怪,致使放不開心態去踢。
「隊長,我想換佢出嚟。」蕭智堯拍了拍安子釗的肩膀,看著鍾偉豪說道。
「吓?」
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疑問的聲音,因為安子釗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足球初哥,連基本的控球和傳球也經常失誤,甚至在平日訓練時有幾個說話比較難聽的還叫他退出不要浪費時間。
「你認真?」鍾偉豪吸了口氣,硬是壓住了自己驚訝的情緒。「我諗你練波嗰陣都見過佢……」
「我認真,而且我可以好負責任咁講,佢會係我哋踢贏呢場比賽嘅關鍵因素。」蕭智堯說著說著突然語氣間透露出了自信來。
「好,我信你,咁你想換佢踢邊個位?」
「防中。」
「咁即係……」眾人面面相覷,很快把視線移到了隊長身上。「你想我換出嚟?」
「唔係,我想換走一個前鋒加一個踢防中,踢4-2-3-1。」蕭智堯搖頭說畢,目光移到左前鋒黃嘉理身上,他意識自己要被換下後錯愕地看了蕭智堯和安子釗一眼,雖然應得很快,但多少也露出了不太情願的表情。
「時間唔多,我有嘢要交帶安子釗做……」蕭智堯貼近鍾偉豪耳邊低聲道,暗示讓他去處理換下黃嘉理的事情。「仲有就係,等陣我會轉踢中前場自由人,基本上唔會回防,所有防守同銜接嘅事情只可以靠你哋。」
「OK,」鍾偉豪也不拖泥帶水,很乾脆地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並讓其他隊員去通知球證他們有換人調動。「咁大家過嚟,我講一下等陣我哋會點踢。」
看著其他隊友稍微移開幾步討論戰術安排,安子釗對自己被蕭智堯單獨留下這件事仍然覺得難以理解。
「足球場上有啲嘢係好難解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喺防守中場呢個位置上,一定會發光發熱。」蕭智堯想了兩秒該怎麼開口。「等陣你會拍住隊長一齊保護防線,我知道防守中場呢個位要做好多嘢好似好複雜咁,但其實你只有一個任務-死跟住司徒俊緯,一秒都唔可以俾佢擺脫開你。」
「哦好,但……佢技術咁好,一嘢就過到我㗎啦喎。」安子釗臉有難色有側了側頭。
「俾人過就痴上去搶返,」蕭智堯毫不猶疑地答道。「總之你要做嘅嘢淨係得一樣:司徒俊緯拎住波你就全力衝上去搶,唔係行住,係搶,搶到無力為止;佢無波喺腳你就全程貼身咁跟住佢,其他嘢咩都唔好理。」
「好,明白。」
「然後……搶到嘅話就諗辦法傳畀隊友啦,就係咁多。」蕭智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走到臉上明顯有不快情緒的黃嘉理身旁。
「唔使安慰我,我知我啱先miss咗好多餐士……」
「唔係,呢個唔係主要原因,」蕭智堯故作輕鬆地笑了一聲。「其實我收到風,聽日校隊會收多一個踢左前鋒嘅人。」
「……所以?」
「球隊之後嘅所有戰術都會圍住佢嚟踢,所以同佢撞位嘅你一定會……你明我講咩。」蕭智堯欲言又止地攤了攤手,他記得黃嘉理在中二以後因為余仁海的加入,沒多久就退出校隊了。「所以之後我想……咁講好似好高高在上咁,但我意思係,你可以考慮下轉踢其他位。」
「做後備都可以,我淨係想做前鋒入波。」他看似很豁然地微笑道。
蕭智堯沒預料到這個答案,只能沉默著點點頭,再去跟其他人確認接下來的戰術安排。
作為中前場自由人,其他隊友必須要為其創造出足夠的空間,才能讓這種幾乎絕跡於現代足球的「傳統十號位」大展拳腳-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眼下最需要解決的,是如何抵擋司徒俊緯指揮的攻勢。
英理書院方面,扳平比數後大家都顯得輕鬆了不少,當然很大原因是因為司徒俊緯的控場使大家都踢得更舒服更具組織性了,尾段連續幾分鐘將理善踢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很是爽快。
司徒俊緯個人是沒什麼太大的情感表現,只是筆直地身子坐在板凳上喝著水,那雙細絲般的眼睛內裡依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點,有咩諗法?」蔡與榮走到他身旁坐下。
「無,」司徒俊緯看了他一眼,又喝了口水。「呢次對佢唔公平。」
「唔係咁計,我成日都講,」蔡與榮不太同意地搖了搖頭。「一個球員如果突破唔到困境,將問題歸咎喺隊友度,咁佢永遠都唔會進步。一個出色、頂尖嘅球員,就係要諗辦法喺現有嘅因素度,搵到屬於自己嘅路殺出去,特別係當自己明顯比其他人要優秀嘅時候,你更加要企出嚟做多一兩步,唔係你同佢哋有乜分別?」
「咁如果佢企出嚟都係改變唔到局勢呢?」司徒俊緯嘴角微微挑起,看著球場笑道。
「咁即係話佢仲未可以主宰佢目前身處嘅水平,但當然,足球係一個十一打十一嘅團隊運動,好多時候唔可以單純咁以成敗論英雄,不過我相信球員自己同埋其他人心入邊都會有一把尺。」
是的,雖然指揮著隊友全面將對手壓制並清脆地攻入一球,但司徒俊緯絲毫沒有自己勝出的感覺。
顯然在他心中那把尺的量度下,自己仍然沒有壓過蕭智堯的光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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