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中午,司緹思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小時來到海港商場三樓的咖啡廳,點了一杯拿鐵就坐在櫥窗前一邊看書一邊等人。又望著電話上的時間,無論如何她都想解開心中的謎團。
「──最近都有女高中生約會,是我桃花期來了嗎?」關脩平微笑坐到對面,看了看緹思,「瞧妳的表情好像不是說笑的場合呢。」
「正如在電話裡頭說的那樣,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昨天緹思從伊芙口中取得脩平的聯絡方法,便打電話要求見面,對方則是爽快答應。反正原本是駐校警察的他連整間學校都被夷為平地,名正言順成為公務冗員。
「在妳發問前我有個問題先要問妳。」脩平對她說:「假如妳獲得等同神一樣的力量……直接點說,假如妳成為了神,妳會想做什麼?」
「先消滅那些外星蟲族。」
現在每天新聞都在報導人類與蟲族的戰況,不止香㵁,夏蓋蟲族更要蔓延至附近沿海城市,戰況對人類非常不利;緹思每天都在擔心在戰死者名單上看見車凱旋的名字,有段時間甚至不敢打開電視,把自己鎖在房裡這樣就不用聽見街上的廣播。
「消滅外星蟲族……這不是隨便能夠辦到的事。」
「為什麼?神不是無所不能的嗎?」
「因為不幸地這世界並非一神論,眾神之間無法直接干涉,那就好比什麼都能刺穿的矛和什麼都能擋住的盾一樣邏輯無法自洽。所以妳唯一的方法就是創造更可怕的怪物出來殺死夏蓋蟲。」
「為什麼一定要創造怪物出來消滅怪物,只要給予人類消滅怪物的力量就好了。」
「那個『人類』就會變成『怪物』本身。例如紅蓮皇,縱使他有大能又如何,香㵁依然到處都是害蟲橫行。」
「你的意思是紅蓮皇默許夏蓋蟲的侵略嗎?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紅蓮皇是怎樣想,我只是陳述事實。人類不過是軟弱的怪物而已,一旦擁有力量那才真正成為可怕的怪物,齊康子如是。」
「性惡論呢。」緹思感嘆,但自小時候學校教授的都是人性本善。
「當然是人性本惡,否則就不需要法律、道德、倫理、宗教來約束人類了。妳想像一下,假如今天政府宣佈結束管治,取消一切公共服務、法律機關,任何事不再有任何刑責,世界會立刻變成怎樣?」
「我不是想聽你說教才約你出來的。你問完我問題了嗎?該輪到我發問了。」
脩平叫了杯泡沫咖啡來喝,輕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自從綁架齊康子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內心的某些記憶好像被喚醒了,是一些我沒有經歷過的記憶……我想了很久,只得出一個絕對的結論──我們的記憶被人為操作。」
「所以呢?」
關脩平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司緹思相當生氣,「我們記憶被操作的話,那我還能相信什麼?我要如何分辨什麼是對錯、什麼是真假?假如記憶是假的,連我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也是錯覺……那生命還有何意義……」
於是關脩平呷了一口咖啡,又說:「以前我讀聖經故事覺得上帝是個壞人,撤旦是好人。撤旦變成一條蛇引誘夏娃吃的果實,上帝叫它做禁果,但其實那是智慧之樹的果實。我一直有疑問為什麼上帝因為人類吃了智慧之果而要懲罰他們把他們遂出伊甸園……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智慧本身沒有錯,錯是人類沒有那個資格。等於武器能用來保護自己,但如果你把自動步槍和無限子彈供應給猴子的話只會造成生靈塗炭。」
「人類才不是猴子。」
「二百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古猿人終於進化成為比較接近現代的直立猿人,會利用石頭做工具,會建立自己一套人類的文明,甚至還會藝術創作、塗鴉。儘管如此,當時的猿人只是一群有小聰明的猴子罷了。人類文明得以飛躍進步的主因是文字的發明。人類第一個較為完整的文字系統出現於三千多年前的兩河文明,因為有了文字人類的智慧得以傳承,突破了生命的限制,然後就在這短短三千年發展成為現在的模樣。人類用了二百萬年學寫字,其他所有成就都是之後三千年完成的。
但回頭看,妳認為人類配得起現在擁有的智慧嗎?外星蟲族有類人虛構出來殘殺人類的,有力量的人甚至能夠操作他人記憶,一切都失控了。我想這才是上帝真正不願意讓人類接觸智慧的原因。假如這世界有造物主,祂也不會容許人類獲得智慧,而且是為了人類本身的幸福著想。」
緹思反駁:「你是說假裝無知永遠保持幸福就好了?就算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幸福也是虛構的,你也接受嗎?」
「不是我能否接受,是妳能否接受。幸福本來就是一種無形的錯覺,跟現實無關。人終歸都要死,人生本來就注定沒有什麼意義;但如果妳覺得這是一場夢的話,至少能夠在夢裡獲得幸福感亦未嘗不可。」
「可是眼前的除了惡夢什麼都不是!」
「妳能夠保證醒過來的現實比現在的惡夢美好?難道齊康子不是自己選擇來這個集體的夢境嗎?」
緹思睜大雙眼,她不敢想像比妖蟲橫行更惡劣的世界會是怎樣。
──啊啊啊!
突然從咖啡廳外傳來群眾尖叫,從櫥窗看出去商場一片混亂,顧客爭相逃跑,然後貫通六層樓的玻璃幕牆應聲粉碎,落下一片玻璃雨!
關脩平面色一沉,「是夏蓋蟲族。先想想如何保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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