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本來是開學的季節,碰巧遇上反政府示威的最高潮,當中尤以學生參與最為積極甚至逼使政府宣佈延長暑假,待九月風暴平息後才正式開學。
巫行雨是朝華高中的語文教師,這個學年她第一次擔任三年級班的班主任,偏偏碰上社會事件讓她備受壓力。
「車凱旋。」
「到。」
新學年的第一次點名,巫行雨留意到二十人的班房空了幾個坐位,而且班上氣氛冰冷了很多,同學之間變得像陌生人一樣。
「司緹思……」
「Miss Mo,司同學今天缺席。」
「好的,謝謝妳殷同學。但別再這麼叫我了。國家驅逐外國間諜後現正推行去外語化,如果被其他人聽見就不好。」
就這樣花了點時間完成點名,但還未能夠開始正式上課。政府規定學校必須加緊灌輸學生正確的價值觀,這些工作自然落在班主任身上。本來教學進度已經落後了一個月,班主任還得額外準備思想教育課程每天教導學生,不然若學生再有犯事的話就是學校的責任會遭受懲罰例如削減資助經費,首當其衝也是教師的薪酬。
所以就算有千萬個不願意巫行雨仍要培育學生的正確觀念,還有愛國心,不然家長也會投訴,官方媒體就會寫大字報譴責。
說到底老師就是最底層的公務員,又要應付校董會的要求,又要討好學生和家長,反而真正教書是最不重要的,尤其她教語文科更不受重視。
──叩叩。
當一個教師上正常教書亦是一波三折,又有人叩課室門傳話叫巫行雨立刻去見校長。巫行雨只好讓學生自修,即使還沒上過一堂課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自修。
反正底層的老師沒有選擇,她走到校長室敲門表明身份,校長便邀請她到裡面坐。這所學校的校長年約六十歲是個光頭阿伯,有些潔癖因此要求工人每天都要把他的校長室打掃得一塵不染。
「巫老師,妳的班現在怎樣?」一開口校長就顯得憂心忡忡。
巫行雨答:「呃,還可以。雖然晚了一個月開課,但我有信心可以追回進度應付來年的公開試。」
「我不是問這些,我關心的是那些『學生』,妳明白我意思吧?像是那個叫車凱旋的『學生』,他身上背著暴動罪要每星期回警署報到,妳要對他多加留意別再讓他做出什麼傷害校譽的事情。」校長每說「學生」二字都會用雙手做出括號手勢來強調。
「我明白了。之前發的通告在午膳時間所有學生必須留校用餐,同學都有簽署同意。」
校長搖頭說:「但這也只能治標而不治本,放學後我們就管不到那些暴徒。所以校董會的意向是希望車凱旋等犯了暴動罪的人最好不要留在學校,這就要妳這個班主任幫忙了。」
「我……應該怎樣做?」
「他那種反叛的廢青平日也肯定不會做好事,妳自己想想辦法吧。」校長續說:「還有妳班裡面有個叫司緹思的,她今天有上學嗎?」
「沒有。司同學她有犯什麼事?」
「不是她,是她弟弟。她弟弟正是之前被暴民打爆眼球鬧上新聞的當事人,而司緹思自己則是離家出走了好幾天,她監護人一直打電話來學校問呢。真是倒霉,妳班太多問題少年了。另外如果有記者想做訪問記得什麼都不要回答,那些記者是最狡滑的,他們可能不會表明身份然後偷偷錄音,妳要多加提防。」
「好的……還有其他學生需要留意嗎?」
「學校也沒有掌握所有情報。肯定仍有學生有份參與暴動只是還沒被起訴,那些也要小心。妳把班裡所有涉及參與暴動的學生寫成一份名單,越快越好。立法會那邊一直在催促學校提交改善計劃書,妳最好這兩天把名單交給我。」
「明白。」巫行雨也只能不斷點頭。
「但妳也別打草驚蛇,妳要跟那些暴徒打好關係才方便探到口風。唉,其實我對妳這些年輕教師也不是很放心,妳知道自己還沒過試用期對吧?總之有什麼問題就盡快報告給陳主任,他會幫忙處理的。」
「我知道。要校長操心我很過意不去。如果沒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校長才剛耍手又突然叫住了她,「慢著,妳最近上班都沒有穿裙子是什麼原因?男女觀念是我國重要的傳統價值觀,正如這學校女生的校服都是裙子,妳穿長褲會給學生做壞榜樣的。」
「我、我會注意一下衣著的,感謝提醒。」巫行雨向校長鞠躬告別,其實她恨不得再多送他兩次鞠躬。離開校長室後她長嘆一聲,卻無從宣洩情緒,馬上又要回課室上堂。
朝華高中書院的校長就是個色老頭,不過那老狐狸始終沒有做出太超越的事情來,加上他當校長那麼多年與本區的民政官員相當熟絡,大家就算不滿亦只能忍氣吞聲。不過偶爾巫行雨會幻想自己擁有特殊力量,然後親手把學校夷為平地就算了。她相信有相同想法的絕對不只她一個人。
但在幻想之前她還需腳踏實地工作,做好學校交付的一堆任務,就算放學後還需無償加班到日落西山才滿身大汗的回家。那是因為學校為了節省經費,下午五點過後就關掉冷氣,當然某些特權人士除外。
回到家後,巫行雨在玄關看見不屬於自己的另一雙鞋,才想起家裡面還有別人。
「老師妳終於回來啦,我快餓死了!」
「妳這小妮子……妳知道妳家裡正找妳找到來學校嗎?要是校長知道我收留妳而知情不報,這份工我肯定就沒了,到時候妳就真等著餓死吧!」
司緹思牽著巫行雨的手笑說:「我知道老師妳對我好,不會狠心讓我死的,嘻嘻。」
「不知道是我上輩子欠了妳什麼,妳今輩子不還下輩子變做貓變做鶴也給我報恩。」
嘴巴雖然這麼說,但巫行雨還是走到廚房準備今晚二人份的晚餐,誰叫緹思完全不會家務。
話說二人感情要好,雖然在學校裡面一向如是,但促成二人之間擁有超越師生的信頼的契機也是今年暑假所發生的事。與弟弟達斯不同,緹思在社會運動主要參與義務救援的工作,替現場受傷的示威民眾進行應急治理,然後在救援隊裡面二人碰巧相遇。
當然那些義務救傷員在政權眼中也是反政府份子。當權者本來就不相信有人會義務工作,肯定也是外國間諜,因此鎮壓時絕不手軟;巫行雨和司緹思可謂名副其實出身入死於槍林彈雨間,這是她們不能讓學校知道的其中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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