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說 - 第十四章、驚心案（1）

拂曉的春寒輕輕滲入窗櫺，聶徹嵐這時醒來，一朵藍花楹花瓣飄落在臉龐上。

雲欽原本在撫摸著小粽子，忽然回頭，面露欣喜道：「你現在好點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聶徹嵐怔怔地望著他，雲欽表面上沒什麼，但其實細細一看，雲欽的衣領似乎是被扯得揉爛，本來好好束著的灰色髮絲現在盡數披散，微笑的紅唇有著鮮明的凍傷還有紅腫，眼圈是一片烏沉，很顯然他是一夜輾轉未眠。聶徹嵐一時不大記得昨晚怎麼了，只怔怔問道：「......這是哪裡？」

「......」雲欽躊躇了半晌，良久才道：「這裡是你被花梨坊的千姑娘關起來的地方。」

於是，他就將昨晚一整個過程告訴聶徹嵐......

聶徹嵐目光陡然似暗夜，激出一點恐怖的血光，他的狠厲與陰寒有如一隻冰冷無情的毒蛇，快速地蜷上了全身。「那我是怎麼在一夜之間解開了那個迷藥？」

雲欽從容道：「咦？你是問怎麼解的？就是睡了一夜就好了...」

聶徹嵐的表情很顯然不信，狐疑道：「是嗎？」

雲欽頓時有些心虛，有點不敢看他：「是啊...」

聶徹嵐這次並沒有捉弄他，反而逕直抓過雲欽的右手！雲欽凜然一嚇：「......！」他右手血跡斑斑清晰可見，聶徹嵐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雲欽猛然撇頭，沉默不語：「......」

聶徹嵐緊蹙著眉頭，道：「是不是我...」

雲欽立即道：「不是你。」須臾，他有點蒼涼的再道：「不是你......」

小粽子也跟著默然不出聲，很是心疼的看著兩人：「......」

聶徹嵐凝神望著雲欽，他心底的溫柔淺淺溢出四周，連尋常的屋子也能得綻放溫暖的氣息，他愛惜的撫摸雲欽的手。「對不起。」

雲欽被他的這個動作微微一訝，而後便勾起嘴角，有點好笑的道：「你對不起什麼啊？你有做錯了什麼嗎？」

聶徹嵐默默注視雲欽，「...都有吧。」他淡然說著，便撕下他外袍的一圈下衣襬！

雲欽訝然道：「欸！這是你的衣服耶！」

聶徹嵐道：「衣裳再重補就好了。」他握著的力道似是不容拒絕的，「這樣的長度應該夠吧？」

聶徹嵐悉心拿他撕下來的長碎布當作繃帶，雲欽雖然本身就是一個有著千毒萬蠱的毒人，以毒為生，自然也以毒為融，斷掉的手腳都可以拿其他有毒的動植物黏著接合，更不用說只是受些傷了，只要隨便拿個毒草毒液或毒物往傷口一抹就好了，然而聶徹嵐的這個舉動卻還是讓他感覺心裡頭很溫暖。

也是，雖然我是與常人不同的毒人，但我還是得學著如何當一個「正常人」......

「好啦！弄好啦~」聶徹嵐道：「剩下的交給櫻草姑娘吧。」

雲欽輕撫上剛才包紮好的黑色衣裳，羞赧的低著頭，道：「...謝謝你。」

聶徹嵐笑意溫柔，帶著一絲蝴蝶翻飛落在鮮花上的暖。爾後，他陡轉了陰狠毒辣的笑容，首當其衝地問道：「花梨坊和游一先殺哪個？」

雲欽亦是很有默契的綻放一抹森然沉沉的微笑，道：「若單看修為，游一甚是好解決。」

聶徹嵐道：「那女人呢？」

雲欽的金瞳霎時冰寒如峭，「也好處理。」他的神色陰翳，「反正游一早已是千姑娘她們想除之而後快的對象，游一就交由她們自己處理，而我到時候再悄無聲息地毒死她們。」小粽子被雲欽釋放的毒氳吸引上來，重新纏繞住雲欽的脖子，任旁人看來都是一副詭異可怕的畫面。

聶徹嵐盈盈笑道：「我們的小欽真是可靠啊。」

雲欽道：「今天還想繼續在藍花樓用早膳嗎？」

「不了，」聶徹嵐幽然冷笑道：「我們還是去街市用吧。」

天色尚未清朗的早晨，以往熱鬧的藍花楹街道上寥寥無人，走著走著，雲欽哼起輕快的小曲兒，啪踏啪踏的走跳著。聶徹嵐笑道：「小欽你慢點啊~」

很快的，他們來到梯田之上，順著綠油油的梯田往下一望，是一片蒼藍無際而且清湛空闊的水面，水田面上還有飄著幾縷薄薄的雲霧。

當曦光漸漸明亮時，雲欽看到三、四隻飛鳥在水田上，浮光返照在水田上，天光粼粼，將飛鳥上的彩羽照耀斑斕，飛鳥不約而同地望著天光雲華的方向，嘶鳴一叫，齊齊振翅，然後飛起，一群飛鳥前後呼擁，飛向了遙遠的天邊。朝霧山嵐緩緩沿著梯田緩坡上昇，杲杲日出染紅了一大片天空。

雲欽內心不禁覺得這種感覺好像有點似曾相似，但他也說不出來在哪裡也曾見過這般昳麗的景緻，只知道他會一直記住這樣的時刻，一直記到他有生之年甚至更長遠的歲月。

當他們回到了藍花楹街道，街道上早已是滿地一片青藍、藍紫的落花，不遠處賣大骨藥膳羊肉湯的小店冒著交織蒸騰的熱氣，鮮香的氣味撲鼻而來，令雲欽忍不住垂涎，一對老夫婦攪動著一大鍋羊肉湯，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滾下他們的臉龐，顧盼間露出寧和的笑容。

「您們早啊~」

雲欽駐足停下，禮貌的微笑道：「老爺爺，老奶奶您們好~」

兩人雙雙落坐之後，老奶奶殷情上前道：「兩位想要來點什麼？」

雲欽道：「麻煩給我兩碗羊肉湯和兩碗白飯~」

老奶奶道：「得嘞！」

沒過多久，兩碗香噴噴的羊肉湯端了上來，不僅沒有羊羶味兒，還很鮮甜可口。

雲欽有意無意的眼神凝佇在聶徹嵐的身上，而老爺爺彷彿是看在眼裡，於是走上前來，拍了拍雲欽的背，悠悠地道：「需要老夫傳授當年追我老太婆的『欲擒故縱法』嗎？」

聞言，老奶奶聽得羞紅了臉，連忙道：「哎喲！老頭子怎麼教他們學這個！」

老爺爺啐了一口，道：「害！妳們女人懂什麼。」片刻回過頭來，挑了挑眉。「如何？要不要？咱們男人好好聊聊。」他說著，並給他們親自招待一盤炙燒羊肉。

哈？雲欽不由看向聶徹嵐，聶徹嵐則是笑吟吟的歪頭看著他：「？」

用完一頓熱騰騰的早飯過後，雲欽心知自己肯定又要欠聶徹嵐不少錢了。

再這樣下去，我會不會成了第二個高大山債台高築啊？

聶徹嵐道：「嗯...」

當聶徹嵐一出聲，雲欽便心叫不妙。

果然，聶徹嵐道：「也得把你這一身給換下來啊。」

雲欽內心止不住的吶喊：

果然！！！

(⁠‘⁠◉⁠⌓⁠◉⁠’⁠)

別啊！千萬別啊老兄！

聶徹嵐：「？」

他們來到一間賣各式衣裳的舖子，這間店除了賣現成衣裳，也有賣不少精緻的布匹。大娘一見是客，便熱情相迎道：「兩位客人，歡迎歡迎，今天有什麼需要的嗎...」她看著聶徹嵐怔了一會兒，爾後犯了一陣花癡，「哎喲~我的天！所謂東床快婿就是這番好模樣吧~」

什麼？東床快婿？？

雲欽道：「大娘，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跟他......」

大娘打斷道：「哎喲~知道，我都知道~這種事情不需要和我解釋~」

大娘，您是知道個什麼啦！

聶徹嵐伸手摟住雲欽的肩膀，道：「您好，我們希望可以找一套尋常武人的款式。」

「那當然那當然，二位公子前來那真是歡迎之至~」大娘摩擦手掌，咧嘴笑道：「我們這兒什麼樣的款式都有，看您的膚色白皙，相貌也是絕頂之上，我想豔麗的顏色一定很適合您！嘿嘿，這種色澤鮮豔的布料價格當然會稍微高一點，不過一生當中能夠好看的次數能有幾次？既然要穿，當然是要挑最好看的呀！您說是不是？」

雲欽輕輕一笑，逕直道：「不好意思。」

大娘道：「公子，有什麼問題嗎？」

雲欽道：「豔麗的顏色雖好，但我還是想要選擇素色的，簡單而且低調的款式。」

他這樣一說，弄得大娘很是為難，「哎呀，這怎麼是好？」她道：「有道是佛要金裝，人當然也要好看的衣裝上身，這樣才比較有體面呀！」

「就麻煩照他的意思做吧。」聶徹嵐雖然笑笑的，但隱隱迸出一抹不容侵犯的氣勢，頓時讓大娘險些寸步難行。「噢...好！當然沒問題。」

老伯聞聲看了過來，稍微留意到聶徹嵐的服飾，逕自走到他面前道：「喲喲，看來這位公子您穿的這一身也該修補了。」

聶徹嵐拱手道：「多謝先生好意，在下向來勤儉，一點痕跡只要不露出來並沒什麼大礙。」

老伯道：「哎呀...既然人都來布料鋪子了，您就只當老朽閒閒無事，稍微幫您修修補補吧！」

「...好吧。」聶徹嵐拗不過老伯，於是將黑色華美外袍褪了下來遞給他。老伯一接過，不禁心中嘆道：真是品相極好的蘭花紋，看來他們肯定是從宮裡頭來的。

雲欽換上一身偏棕色的灰雁色圓領束袖輕衫，大娘私心認為，像雲欽這般如春暖花開般俊美的男子實在不該用這麼耐髒黯淡的衣著啊！不過大娘還是捂著合不攏的嘴，神秘的嘻嘻笑道：「嘿嘿~今晚肯定是要做好夢啦！」

雲欽道：「大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娘竊聲細語的道：「你不知道嗎？據說有人花錢給你買衣服，就是等著幫你脫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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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您是看話本看太多了嗎！

約莫等了二刻鐘，老伯才從店裡面緩緩走出，「衣服也改好啦。」他緩緩上前，將完好的衣物雙手捧上。「公子，老朽用盡畢生所學，才稍微刻製了和您衣袖上頭一樣的金線蘭花，希望您請笑納。」

聶徹嵐頷首表示讚許，「天衣無縫，真是多謝您了。」說完便重新披上外袍，很快又成了眾人眼中明豔灼灼，溫藹熠熠的驚世樣貌。

兩人雙雙離去之後，老伯不禁佩服道：「果然從帝都過來的非同小可啊。」

大娘道：「老爺子何來嘆息呢？」

老伯深深望著離開的雲欽和聶徹嵐，道：「老朽只是想起了，大約是三十多年以前，有兩個來自外地的青年，一個是來自南境的大才子，另一個則是前任孟家家主的義兄弟，也如他們這般極為俊美，恩愛非常......」

在回來的路上碰巧遇上了雷厲風，雷厲風手裡拿著一個包子，吧唧吧唧的吃得好不過癮，雷厲風依舊熱情地招呼道：「早啊！雲弟！」

雲欽道：「雷大哥早。」

雷厲風不由目光放在雲欽身上，有頃後道：「嗯？今天的雲弟怎麼感覺有些不一樣？」

雲欽往自己的身上一看：「對啊，我原來那套衣裳壞了，所以才到了街上去買件新的。」

沒想到，雷厲風卻搖了搖手，道：「不是，我不是在指這個。」

雲欽更不解了，「那是指哪方面？」

雷厲風捻著下巴思忖，道：「嗯...該怎麼說呢，總覺得跟之前不太一樣，是說你變得氣色更好？」

雲欽對雷厲風的解釋甚是不解，於是但笑道：「難道氣色好不是好事？」

雷厲風連忙道：「沒有沒有，當然是好事啊！」

三人一起回到藍花樓，雷厲風道：「我昨天有看到海公子耶。」

雲欽聞聲抬眼，道：「噢！找到他了嗎？」

雷厲風點頭，道：「你們知道嗎？昨晚我經過湘宜院附近的花蔭林時，他躲在花蔭的草叢裡睡著了。」

雲欽恍然道：「原來他在那裡啊。」

雷厲風道：「是啊，不過一個江湖人露天就地而睡乃是家常便飯，此刻他應該還在睡大頭覺吧！」

湘宜院位處偏遠，也比較靠近孟家的自用甬道，這裡有不少藍花林蔭，草長茂盛，有的草還長過任何一叢花叢，看得出來鮮少人跡，不過倒也是個清幽雅靜的好地方。

雷厲風吶喊道：「喂──！海公子，你怎麼還在睡啊──？」

雲欽笑道：「雷大哥是把這裡當作是在深山裡了嗎？」

聶徹嵐道：「雷大哥這樣一喊，不怕把林間鳥兒給嚇跑嗎？」話音才剛落，林鳥竟然真的從深藍的花蔭林中急急飛了出來。

像是倉皇似的逃跑。

雲欽：「......」

聶徹嵐：「......」

雷厲風：「......」

三人都在震驚這個時刻，卻見游溪川正一手提著小鋤刀，一邊有些失魂的在林蔭下緩步走著，他的整個右手都紅紅的，雷厲風當真以為他是嗜血的幽靈，便忍不住尖叫出聲：「呃啊啊啊啊啊啊！沒想到有真的鬼啊啊啊！」

游溪川一見是雲欽，他的綠瞳便好像活過來一般，湛然有光，不顧言他立刻撲上來漣漣道：「恩人！恩人！你快過來幫我！」

雷厲風一臉疑惑道：「蛤？恩人？？？」

「怎麼啦溪川兄？還有，你的手是怎麼一回事啊？！」雲欽見游溪川的右手不僅緋紅如注，還隱隱約約可見幾道深色的刀痕。

游溪川沒有回答雲欽，逕自嗚咽道：「本少爺找不到寶貝手帕，沒了那手帕自己會睡不好覺！夜不能寐的！」他右手往俊俏的臉上一抹，深紅加上淚水，極像是臉上流下幾行鮮血。

雲欽道：「我們一起幫你找。」幾人在周圍轉轉，結果一樣沒找到，游溪川越來越緊張不安，緊張到手指都在顫抖。

雲欽寬慰道：「溪川兄別擔心，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還有，你的手還是得先包紮起來...」

游溪川仍哭哭啼啼的道：「嗚嗚...那是本少爺的心愛之物，上頭還有母親親自繡上三片綠柳之後送給我的。」

雲欽問道：「你記得是什麼時候弄丟的嗎？」

游溪川回答道：「是...是剛剛不久前的事情，我聽說這裡有讓容顏變得更加美麗的三害花，於是我便把這一帶的草全部都斬除了，之後我才發現手帕已經不見了！」

雲欽提議道：「那我們先從你剛才來的地方開始找吧。」

游溪川只好同意的點頭，幾個人繼續往更深入的林蔭走去，雷厲風朝著湘宜院的邊緣走去，一隻歌聲難聽的小雀吱吱喳喳，就停歇在一個花蔭樹枝上，花蔭下的幾簇藍紫花枝已經顫巍巍地染上殷紅。

雷厲風道：「喂！海公子，現在天色不早啦！還在夢你的美嬌娘嗎...」他撥開花蔭，立刻瞪大了紫瞳，驚悚大叫出來：「喂！喂！」

聶徹嵐在附近和雲欽幽幽說道：「看來雷大哥似乎是玩上癮了。」游溪川道：「喂！別叫了，到底找著沒有？」

雷厲風的聲音更加尖厲起來：「喂！你們都快點過來啊！」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ogLIaE8Rm

游溪川甚是不悅道：「到底是怎樣啊？」

雲欽倒是覺得有些古怪，道：「先跟過去看看？」雲欽、聶徹嵐和游溪川便湊了過去，當他們一看，幾乎同一時間駭然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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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驚心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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