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說 - 第十五章、武林散（2）

「姑娘！姑娘！姑娘！」

千零露痛苦的倒在病榻上呻吟嗚鳴，黑紫色的液體跟膿瘡不斷從她的手臂、胸口間竄湧，她白衣的衣袖早已沾黏在烏黑見骨的右手臂，所有人臉色都一片畏懼，沒有一個人敢再往前一步。千零露的臉色愈加蒼白而幾乎沒有血色，在昏迷當中繼續痛苦的呻吟。

蒹葭偏過頭，對著焦頭爛額的櫻草厲聲叫道：「妳快想想辦法呀！妳不是芳婆子神醫的徒弟嗎！」

櫻草只得連忙應道：「好好好！我正在想辦法！」

她心道：這種時候要想治癒千姑娘，恐怕......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行醫多年，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凶狠的毒患，她不停地思考究竟是誰...究底是誰要把人折磨成不成人樣？她霍然覺得施下這種陰毒之術的人一定比煉獄的厲鬼還要恐怖，她不禁臉色浮現涼津津的恐懼。

雲欽淡漠如一抹飄過的冬霧，清冷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可挽回的？」

蒹葭立刻道：「怎麼會沒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聶徹嵐恍若在注視著垂死蒸熟的青蛙，懶懶開口道：「嗯，希望會有好辦法。」

蒹葭頓時惱怒起來，厲叫道：「你！還有你！你們一個唱衰，一個不停地詛咒我們姑娘去死！那你們都去死好了！」

雲欽忽然喜笑顏開起來，「叫我死？呵呵~當然沒問題。」他陰森冰冷的莞爾道：「前提是等千姑娘先死了，再來殺我也不遲。」

聶徹嵐親暱的拉著雲欽的手，嘴上說著道：「唉唷~她要殺我耶，小欽我好怕~」

蒹葭一臉惡狠狠地瞪著雲欽還有聶徹嵐，「你，你這是要脅我家姑娘嗎！」

櫻草連忙打斷道：「蒹葭姑娘妳別著急，我會再想想辦法的！」

雲欽和聶徹嵐、雷厲風待在長廊上，吹起的風好像咒罵的風暴，一波接著一波襲面而來。雷厲風似是忍了片刻，良久才開口道：「雲弟，有時候我覺得你在這種情況下過於心狠了...」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JiMAB4ILp

雲欽悄然抬眼，「心狠？」

雷厲風黯然一嘆，眸中似有愧色，道：「我雖然不能原諒千姑娘，但也沒必要讓她慘不忍睹的死去吧。」

聶徹嵐眼裡掠過一縷深沉，「這你就得問問千姑娘為什麼了。」

雷厲風道：「難道她是做了什麼讓你們想趕盡殺絕的地步？」

聶徹嵐幽暗覷著黑瞳，道：「當然。」

雷厲風再看向雲欽，「那，千姑娘必死無疑嗎？」

「是的，必死無疑。」雲欽清越悠揚的聲音，有著尖銳的恐懼深深蜷住雷厲風的全身，雷厲風倏然怵目驚心，感覺連話都說不出來。

三人彼此片刻的死寂，雷厲風的呼吸聲彷彿花落而不可聞，「我聽姐姐說，她已經請出了神醫芳婆子，過不了一會就會趕過來了。」

雲欽有點驚奇的揚眉，「噢？神醫要出山啊？」

少頃後，長廊上有人開始議論紛紛：「痾...？這位就是名聞遐邇的神醫芳婆子？」

「不是應該是窈窕美麗，溫柔呵護病人的女醫師嗎？」

雷厲風不禁怔愣，驚呼道：「她、她是男的？」

聶徹嵐亦驚呼道：「活的？」

雲欽和雷厲風雙雙看向聶徹嵐：「......」

那個「異常高大的男子」大聲地糾正道：「就是我！」

一抬頭去看時，芳婆子約莫看上去至少有七呎之高，相貌完全沒有外號聽上去的老嫗模樣，而是長著一副冷厲剛硬的老翁，身披醫師袍，有著華白的長髮，蓄著落腮鬍子，茶棕色的眼眸似燁燁星辰，不管怎麼看，隨便抓一個路人來問「他是男還是女？」相信絕大多數人的會回答：「男。」

大家都知曉神醫芳婆子，卻鮮少人知道「芳婆子」其實只不過是個稱號，他很早年便與藍花樓孟家結為世交，還隨藍花樓孟家改姓「孟」，於是他的本名便叫「孟芳」，當時藍花樓樓主因為孟芳古怪的拗脾氣，戲稱他是「芳婆子」，當他學成出山，還救治了先帝鳳文帝以後便開始以「芳婆子」的名號打出個天下，延至今日。

至於芳婆子本人，倒是在這名號方面沒那麼多心眼，反正他覺得只要人人皆知神醫是「芳婆子」那便足矣。

「這是溶毒。」芳婆子神色凝重起來，徑直說道：「這是毒災的拿手絕招。」

眾人心下一驚，頓時一片譁然：

「毒災...不會是江湖五大災難當中實力最強的那位？」

「所以說，這蟲襲看似天災，但其實是人禍？」

「禍兮福兮！沒想到毒災居然也摻和進來！」

蒹葭焦急萬分的道：「能治得好嗎？」

芳婆子放下把脈的手，「真沒想到你們偏偏遇上了這等劫難，這位姑娘可是僅剩苟活到現在的？」

櫻草沉重的點頭。芳婆子便悠悠嘆息，「姑娘性命攸關，只怕是挨不過這一關......」

蒹葭怔愣片刻，腦中一片雪白的看著芳婆子，「你胡說...你胡說！」她霍然拔劍指向周圍的所有人還有芳婆子，歇斯底里地叫道：「你這個庸醫！信不信我即刻殺了你！妳！還有你們，全都給我想想辦法！」

芳婆子見過的世面何其之大，應付這種情形早已是泰山於眼前崩塌的淡定，「喂...妳先聽老身把話說完。」他定若老僧的靜和道：「此等凶險無比的毒，除非用比這還來得更劇烈的毒，才能將原來的毒覆蓋過去。」說完他已經捲起了衣袖，「老身要以毒逼毒，你們身邊可有認識會用毒的高手？」

游二道：「這世上以毒為功的江湖人不勝枚舉，尤其在毒災之後，許多人紛紛效仿之，我有認識幾個擅長毒功的高手，要不我叫他們即刻前來助您一臂之力？」

芳婆子道：「最好能夠在兩日之內找出至少三千名毒功高手。」

「痾？」游二訝然道：「需要這麼多人嗎？！」

芳婆子道：「這溶毒的毒性極大，瞬間就能夠讓一個人溶解殆盡，而毒災的實力是遠遠超過三千名毒功高手的！」

他一說完，周圍又是頓時響起一片驚惶：

「僅憑一人便抵三千人！」

「真是恐怖如斯啊！」

「我們、我們日後真的要跟這麼可怕的高手應戰嗎？」

「你是不是沒看到花梨坊的慘況，成千上萬的毒蟲！而且每隻都是帶有溶毒的怪物！」

蒹葭焦急地道：「要一下子湊齊三千人那幾乎不可能啊！」

雲欽忽然出聲道：「不然我有一個辦法。」

蒹葭猛然看向雲欽，「什麼辦法？」

雲欽的神情恍若風清雲淡的飄盪，令人一時也看不清他的眸底光澤。「就是把千姑娘的右手臂砍了，或許還有一絲活著的機會。」

蒹葭目光熾烈如熊熊怒焰，恨恨地瞪了雲欽一眼，含著一團咆嘯的怒吼：「你敢...！」

沒想到，芳婆子竟然頗為認同雲欽的主意，道：「老身所想的正是此意。」

霎那間，千零露突然驚醒過來，「我不要砍手！我不想變得那麼難看！」她涕淚痛呼道：「我寧可死！我寧可去死啊！！！」

蒹葭連忙撲上前哄道：「姑娘！姑娘！沒事的姑娘！」

雲欽雙手抱在胸前，道：「敢問神醫還有別的辦法嗎？」

芳婆子默然覷向榻上的千零露，「有一個辦法，但這個辦法你們可能不是很想用。」他凝重哀憫的微微低頭，依舊平靜道：「以一人之手骨嫁接給這位姑娘，或許她的毒症便能慢慢痊癒。」

雲欽驀地一睜大眼睛：真是意想不到的方法啊...

不過恐怕沒人願意做吧！

雲欽默然瞟著四周的人，每個人仿若事不關己般慢慢往後一退。千零露蒼白著臉，連氣息都虛弱得有如風箏斷了線，而那浮線飄在話語之中。「蒹葭...蒹葭...我好疼...好疼......」

蒹葭慈愛的懷住了千零露，輕聲說道：「姑娘別怕，有我在。」

千零露好像依稀知道了什麼，不停地反覆道：「蒹葭，不行，不行，妳...還要一直一直陪我...妳還要一直陪著我啊...」

蒹葭那雙如黑曜石的丹鳳眼閃過一抹堅定，嘴角凝上一縷癡愛的笑意，右手深深握緊千零露，溫聲道：「姑娘放心，我大不了以後左手吃飯、練劍，我會一直、一直陪在您的身邊的。」

當四周沉溺在感動的氛圍時，雲欽已經默默溜走。

「真是個愛如己出的人啊。」他只能給蒹葭如此的評價。卻沒發現聶徹嵐也默默跟了過來。

「小欽。」

雲欽心境蒼涼的回頭，凝望須臾，道：「子夜兄。」

聶徹嵐微笑道：「我是過來看看那布腕還在不在~」

「布腕？」雲欽解下袖口，包覆在袖口裡的那金線蘭花紋的黑布，好好地戴在他的右手腕上。他向聶徹嵐展示道：「還在呢還在呢！」

「還在就好，」聶徹嵐悠悠握住了他的手，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希望你以後也能一直戴著它。很久，很久。」

雲欽被聶徹嵐冰涼的一掌而哆嗦一下，臉上登時浮現一片羞赧的彤雲：

這是什麼意思？

這份特殊，是只有我才擁有的嗎？

片刻後，兩人悠悠放開手。良久，雲欽的金眸沉沉一寒道：「我剛才真的很生氣。」

聶徹嵐見他神色浮現陰鷙，便在他肩頭輕輕拍撫道：「沒事了，復仇這種事情一向是有待來日，有這一次我們還可以再來下一次。」

雲欽的神色好不容易稍稍綻放一點霽光，「看來你挺有經驗的。」

聶徹嵐道：「當然~像我這樣睚眥必報的小人，有仇不報怎麼行。」

雲欽頓時被他逗得開懷笑了起來，不只是因為冷卻了情緒，更多的是有一個人能夠認同，並且理解自己那深沉灰暗的那一面，所以心頭才會舒暢，也會感受到莫名的心安。

「對了，據說孟尋梅被押入自家牢獄之後，武林盟那邊說不日即可放我們離開。」

聶徹嵐道：「是啊，萬幸沒有把咱們拘留太久呢。」

「這樣你回去事情忙得完嗎？」雲欽笑問道：「這幾日恐怕千帆兄暗暗想著你呢。」

聶徹嵐悠悠想了想，然後道：「嗯~不知道他有沒有在想我啦，不過他日日夜夜咒罵我人生倒是真的~」

雲欽噗哧莞爾道：「有你這麼做主人的嗎？」

聶徹嵐瞇著幽深的雙眼，亦莞爾道：「他應該要很榮幸有我這麼優秀的主人~」

這時，游二連忙走了過來，抱拳道：「雲公子，子夜公子，雷火大哥醒了！」

兩人正要過去探望時，卻見東方求生已經扶住虛弱的雷火，雷火此刻面色鐵青，冷汗淋漓，藍灰色的髮絲盡是散亂不勘，說明了他真的被那場毒蟲雨傷得極重。

雲欽對於雷火他們是心有愧疚的，於是連忙道：「東方兄，雷火兄的傷勢不輕，怎麼就讓他起身呢。」

東方求生面有無奈，嘆道：「唉...我也很不想這麼說，可他一醒來非得堅持要起身走走，這不，才走沒幾步路身子又差點撐不住了！」他有些嗔怒的瞪著氣息奄奄的雷火，而雷火卻也沒怎麼說上話，只顧閉目打養精神，任由東方求生喋喋罵著。

雲欽心下雖然有心幫他，但是他實在貿然不敢將自己是毒災弟子的事挑在此刻公諸：給他們解毒之劑輕而易舉，但是這是連神醫都難以治癒的毒症，要是我告訴他們方法，定會遭致江湖人以及周圍的懷疑，說到底，這真是兩難的事情啊。

這時，聶徹嵐開口道：「如果需要幫忙，在下倒是有認識的醫師，他曾在南境絳海修習數載，對毒頗有研究，相信他應當可以幫上神醫的忙。」

雲欽微微震驚的看著他：「......」

東方求生面露驚喜的道：「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煩子夜仁兄幫上一忙。」

聶徹嵐擺手道：「能夠幫上東方大哥的忙，我也很高興的。」

東方求生有些慎重的看著聶徹嵐，默然不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悶熱的濕氣，細細的朦朧打在臉上，一縷薄霧淌過夜暮，彷彿就在說明夏天快要來了。

雷火道：「這麼看來，雲公子和子夜公子兩人的心機可真是深沉，非得拖到千姑娘瀕臨死境才肯說出自己有認識知曉毒物的醫師。」

漁火道：「少俠，你懷疑花梨坊的毒蟲侵襲是不是跟他們有關？」

東方求生道：「江湖上的恩怨從來都是沒完沒了的，那蟲襲本來是針對花梨坊的，但我們卻從中介入一腳，害得我們自己人險些遭殃。」

漁火躊躇有頃，道：「那麼，即便如此，可您也沒有及時告知她們會有另外一位醫師出手相助，我瞧著千姑娘身邊的那位小護法已經決意要砍手了...」

東方求生淡然一笑道：「花梨坊雖然是我們的盟友，但終歸不是我們的人，他既有心想幫助我們，那我們何不順水推舟？」

見漁火並不認同的表情，東方求生於是婉言道：「我知道妳為人正直，但這個世道有太多的不公不義，哪時候輪到我們自己如意了？我們終究是為別人賣命的狗，我們的狗命在這些人眼裡分明一文不值，我們自己已經夠累了，還要再去顧及別人的人生嗎？就算是別人怎麼樣了，只要當作漠然無視，那又怎樣？有誰會責怪我們？」他冷冷的抬眼，仿若覷著這個世道，「要怪就只能怪她們運氣不好，我們出手相救已經是仁至義盡，不會有人責怪我們的。」

他起身站在漁火的面前，湊到她的耳畔沉沉低語道：「漁火，妳可別忘了，咱們後頭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漁火臉色驚恐了幾分，倒也還鎮定的頷首抱拳道：「......小的從不敢忘記！」

東方求生滿意的一笑，旋即向他們兩個道：「你們都莫要忘記啦。」

漁火跟雷火雙雙抱拳道：「是！」

東方求生那張神采奕奕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狹獪的笑容，陰沉沉地笑聲源源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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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武林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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