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說 - 第十八章、黃鼬詭（5）

在江陽邊境的一間飯館──

綠耳替雲欽斟滿一杯血蠱蟲所榨出的毒血，用精美的爵杯裝著深紅的液體，似是一杯葡萄美酒。此刻，一聲邪門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打擾了。」

邁入雅間的男子露出一抹殺戮的眼神，毫不客氣的直接說道：「繼續談談尚未說完的事吧？」

雲欽驀地一瞧便淡漠開口道：「你就是晴賀？」

黃鼬幫的軍師晴賀不作回應，依舊態度輕慢的逕自道：「你年紀輕輕的，嗯~不到二十五歲吧，居然做出挺殘忍的事。」

雲欽亦逕自道：「我說過會由綠耳充當你我的傳聲者，又何必冒著風險來三昧真幫的地盤？」

晴賀輕蔑一撇佇立隨侍的綠耳，「嗯？綠耳兄原本不是長這副模樣吧？」

雲欽森然道：「你想變成這樣的話，我現在馬上可以替你完成你的心願。」

晴賀饒富興味地勾著嘴角，瞇起眼睛道：「噢，不不不，我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要和你吵架的，雲公子。」

雲欽道：「所以，你們答應了我提出的弒殺計畫？」

「在此之前，我替幫主而來，有義務想要知道你為什麼要提出殺死華許的行動，」晴賀悠悠坐落下來，「先不論旁的，華許可說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知名的高手喔，倘若認真對上江湖的炎災，那不只是損失慘重吧，我不認為我們能勝任這次的計畫。」

雲欽漠然凝視著他有頃，「跟我談條件了是吧？」

晴賀心道：嘖嘖，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豈想跟我們這個陰溝裡竄活多載的黃鼠狼鬥？你想都別想了...

咦？

忽然，晴賀的手上多了一隻不大也不小的血蠱蟲，在他疑惑之際，怔怔看著那隻血蠱蟲正準備要鑽進他的手腕時，他霍然一嚇，連忙甩開那隻血蠱蟲！

「呃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瘋子，沒想到你居然還留著它！！！」黃鼬幫和紅貓幫合作多年，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可怕的玩意兒。

雲欽輕巧的勾起嘴角，悠悠道：「至少已經知道留下它們對你而言是有好處的。」說完，他的衣領間倏然爬出了好幾隻十腳蠕動的血蠱蟲，一隻一隻的朝著晴賀發進，簡直噁心到令人發寒。晴賀瞠大雙眼，尖嘯道：「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快停下來啊啊啊啊啊──！」

最後，這幾隻血蠱蟲一一鑽進了晴賀的鼻孔和耳朵，雲欽這才莞爾道：「毫無疑問，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是早點死呢？還是晚些時候再死呢？喔，我差點忘了告訴你，玉面狸的頭就是這樣被我扯為兩半的喔。」

晴賀面露驚懼，弒人的眼神一下子遍滿了深紅色的血絲，他嘶吼道：「卑鄙小人！！！」

雲欽面沉如冰，道：「你們黃鼬幫自己做過多少骯髒事，你們難道自己不清楚？」他忽地露出一抹猶如冷風穿過蘆葦蕩的飄忽笑容。「你說我卑鄙，說這話的同時也不看看你自己是長副什麼德行...」

當雲欽重重一按晴賀的頭，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陣極為惴慄的惡寒，恐懼一如毒蛇蜷上他的腦袋，他深怕只要出一步差池，他便從此生不如死。

最後，晴賀妥協道：「...好，吾等幫派答應你的所有計畫。」

雲欽欣然點頭便撒開他的手，須臾，晴賀狀似想到什麼，便鼓起勇氣說道：「那個，雲公子。小人有一事相告。」

雲欽微微抬眼，「何事？」

晴賀一副點頭哈腰的恭迎樣，全然沒了方才的邪門笑容。「是這樣的，我們黃鼬幫在二葉村據點沒不久前全被烏鴉的暗主所傾滅了，所以，所以一時湊不齊人馬來......」

雲欽斬釘截鐵的道：「這不是我該去思索的問題吧。」

晴賀連忙道：「是，是，您說得很對...」

雲欽搖搖手道：「你回去吧，有事我會再傳遞信息給你的。」

「是，小的告退，小的告退...」

等晴賀恭謹的抱拳離去之後，綠耳有些擔憂的道：「公子，您真的認為黃鼬幫他們靠得住嗎？」

雲欽端起爵杯，仔細端看著杯中覆滿的冶豔，「他的命都掌握在我手裡，靠不住就只能死啦。」一語方畢，便悠悠飲下那一杯血蠱蟲的毒液。

綠耳沉思有頃後，道：「公子，近日三昧真幫似乎與您有些疏遠了。」

雲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他們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了吧。」

綠耳道：「您的意思是指身世？還是您將來的弒殺計畫？」

雲欽眼底隱約一片雲翳，道：「不管是什麼都無所謂了不是嗎？只要華許一死，其餘什麼的都好解決...」

綠耳忍不住打斷道：「公子，您當真毫不在意嗎？」

「綠耳，你今日話有點多啊。」雲欽清冷說著：「這不是你應該處理的事情。」

綠耳抱拳頷首道：「是，是小的逾越了。」

雲欽的神情漸漸黯淡下來，像是陷進了薄霧的冥漠，良久道：「算了，今天就這樣吧，我累了。」

碧藍如海的天際，豔麗的光一瀉千里，忽然一道溫熱的徐風吹拂至雲欽的髮梢，他的灰髮霎時紛飛如山谷間的嵐，原野上隨風蕩起一片片翠綠的漣漪。

夏天到了啊。他抬起一隻手遮住了曬在臉上的陽光，瞇著燦爛的金瞳，渺茫的心想。

雲欽並不是沒有察覺最近在三昧真幫裡隱隱尷尬的氣氛，尤其是在雷厲風小隊裡，眼角的餘光甚是刻意避開自己，明明在同一個地方，卻始終把自己當作空氣一般。

雖然不知道他們察覺到了什麼......不過，反正很快就不會在一起了。他黯然的心想。

他走著走著，穿過一個熱鬧喧嘩的小市集，幾名孩童在他的腳邊疾步經過，他會心笑了一下，不經意間，突然想要吃甜點，於是刻意繞到有賣甜品的小舖，而恰巧有一個人正在仔細端視著舖子上擺著的各式甜品。

雲欽心間「噗通」一跳，便揚起了明媚的笑容，抬手招呼道：「子夜兄！」

聶徹嵐驀地望去，須臾，也跟著笑了起來。

雲欽快步走向聶徹嵐，並悠悠道：「原來你對甜點有興趣啊。」

聶徹嵐瞇著一如既往幽深的黑瞳，他的眸中蕩漾一抹春曦，深深地望著雲欽有頃。「因為我喜歡的人對甜品有興趣啊。」

雲欽驀然間心頭「喀噔」一震，恍若一道轟雷重重刺入他的胸口，腦中暈眩到只剩一片空白。

什麼嘛...原來他早已有了心上人了啊。

他極力支撐著心緒，鎮定如常的道：「那真是太好了，原來我未來的弟妹喜歡吃甜食啊。」

聶徹嵐悠悠抬眉，道：「那，咱們進去吧。」

雲欽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跨進店門口的，他只知道自己心底浸寒，像凜冬中遲遲不肯結冰的細水，沁入心頭是多麼的刺骨......

「小欽？」

雲欽尚沉浸在轟雷炸裂的情緒當中，一時之間都還沒反應過來，也完全沒發現自己已經在店裡頭坐了下來。「啊？」

聶徹嵐見雲欽三魂失了七魄的恍惚，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最近有發生什麼事了嗎？」

雲欽霎時舒了一口氣，道：「...是啊，你不在的期間確實發生了不少事呢。」

他雖然把這段時間的經過說給聶徹嵐聽，但是他卻沒有當面提及暗殺華許的行動。

「沒想到你們居然遇上了那麼危險的事，」聶徹嵐伸出雙手，緊緊握著雲欽的手，他的手依然寒冷凍骨。「不過，萬幸的是你平安無事的在我的面前，看來以後我得再抽出時間來陪你。」

被他這麼一握，雲欽的心頭登時欣悅起來，但還是止住了心底的酸澀，「你這樣子忙得過來嗎？」

聶徹嵐悠悠地道：「把大部份的工作都擺爛丟給別人做囉。」

雲欽無奈笑道：「你怎麼好像永遠有做不完的事呢？」

聶徹嵐道：「沒辦法，誰叫某些人太廢了，所以只好由我來動手了。」

雲欽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他們知道你一定會做事，所以才會一直把工作交給你去做呢？」

聶徹嵐再同意不過的點頭，「你說得有道理啊。」

雲欽補充說道：「啊，除非你上頭有長官壓著，那就沒辦法了。」

兩人談笑間，剛好甜點也一一送了上來，五顏六色，多樣繽紛，雲欽倏地發出吞口水的咕嘟一聲，前一刻神思恍惚，現在他的雙眼金光四溢。

「哇~~！這些我都可以嚐嚐嗎？」雲欽頻頻抬眼看向聶徹嵐，聶徹嵐卻早已隻手托著腮，深情款款的望向他，雲欽一時被他瞧得羞紅了臉。

聶徹嵐道：「想吃什麼盡量點。」

雲欽「唔」地一聲，「錢夠嗎？」

聶徹嵐笑得更加溫柔，道：「我比你想像得還要有錢喔。」

雲欽覷了一眼，心道：嗯，看得出來你的確是從某個大戶人家跑出來閒雲野鶴遊山玩水的公子哥啊。

「子夜兄想吃哪個呢？」

「嗯...這個嘛，」聶徹嵐意味深遠的看著他，少頃後道：「吃你剩下來的？」

雲欽道：「這樣的話你會沒得吃耶。」

聶徹嵐心下覺得他太可愛了。「我可以再點啊。」

雲欽霎時反應過來，「噢！對吼！」

聶徹嵐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靜靜地看著雲欽一塊糕點咬下去，滿嘴的甜膩擴散至唇齒間，一塊接著一塊，十指都沒有停下。

「好吃嗎？」

雲欽嘴裡塞滿了食物，感動到快要涕淚的道：「嗯！好好吃！太好吃啦！」

聶徹嵐柔聲道：「你喜歡就好。」見雲欽心滿意足的笑了，聶徹嵐的笑容也愈加綻放得艷麗，他用修長的手指拭去雲欽嘴角上的甜糕，並將指尖上的甜糕含進自己嘴中。

雲欽當場愣在原地，「咦？」

聶徹嵐含完甜糕之後，他的雙眼浮現一縷縷甜蜜誘人的笑靨，「嗯，確實好吃。」最後再來閃個魅惑的桃花眼，雲欽立即臉上浮現大片彤雲，趕緊撇過頭去移開目光。

這這這這是什麼情況啊！

這是在告訴我他都是用這些招數來一一「誘惑」心上人的嗎？！

雲欽還偷偷撫上在右腕袖口裡繫著的金線蘭花紋的黑布：那位心上人擁有他的事物肯定比我這個好兄弟來得多很多吧。

這時店員端上了一盤蜜糖糕，光聞著蜜糖的香味，就令雲欽垂涎三尺。聶徹嵐看雲欽整個人笑得跟蜜糖一樣可人，便不自覺綿軟笑了一下。「看不出來你真的很喜歡這道糕點呢。」

雲欽卻是靜靜地望著蜜糖糕，須臾寧和似水的說道：「這是我師父為我做的第一道糕點，也因為如此，所以我格外珍愛它。」

聶徹嵐意猶未盡地低吟半晌，「珍愛嗎...」

雲欽的目色是幽壑中生長的蘭花，慢慢的盛綻開來，而有一隻螢火蟲悠悠降落、停歇在花瓣上，閃著一點一點溫暖的光。「改日我帶你去見見我師父。」

聶徹嵐目光一暖，道：「好啊。」

吃完點心之後，兩人便走在綿延起伏的原野上，原野上開滿了野花，他們看到一個老者拉著一輛驢車悠悠從遠處行來，驢車上堆著一捆又一捆整齊堆疊的深綠桑葉和紫白薊花，雲欽便沿途攔下了驢車。

老者問道：「敢問欲向何處？」

雲欽道：「請問有順路回到鎮上嗎？」

老者一抬手指，示意道：「上來吧。」

雲欽莞爾，道：「多謝。」

兩人坐了上去後，看這位老者風塵僕僕，沒有修飾，似乎已經翻山越嶺，而後他們才發現，堆疊的桑薊間已經端坐著一名青年，這名青年似乎和雲欽他們差不多的歲數，身穿青黑色的衣袍，細看他的膚色慘白如月，青黑色的髮絲披散，神色頹然無神，面容寡淡，但甚是俊美，雲欽不知是怎地，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便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午夜藍色的眼珠、青黑色髮絲......

是說我好像在哪聽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不過他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卻放在聶徹嵐眼裡，當那青年抬眼一看到雲欽，卻彷彿整個人活了起來，他的午夜藍色眼眸綻放前所未有的錚亮，仿若時間凝結靜止。

見對方有了精氣神卻遲遲沒有動作，雲欽便有禮地問道：「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慕嫪，」他立刻答道：「我叫慕嫪。」

雲欽被他的秒答而怔愣一下，「你好，慕嫪兄。」他淺笑道：「我叫雲欽。」

慕嫪用一種甚至可以說是飢渴的眼神凝視著雲欽，嘴裡似是低吟：「雲欽......」

聶徹嵐如臨大敵般的瞪著慕嫪，慕嫪亦不遑多讓，死氣沉沉。

聶徹嵐：「......」

慕嫪：「......」

爾後，聶徹嵐先行拱手，幽幽微笑道：「你好，在下名喚子夜。」

慕嫪眼神一瞪，亦拱手禮道：「你好。」

之後，慕嫪便一直盯著雲欽一人，凝視不動，卻目若星河雪亮，簡直看得入神，被他這麼一瞧，雲欽不禁渾身有些不自在，只好找個話題道：「慕嫪兄，敢問你從何處來？」

慕嫪答道：「我從北方而來。」

雲欽道：「你現在是要回去鎮上嗎？」

慕嫪道：「非也，我只不過順道經過此處，很快的就要去一趟朝歌。」

朝歌？不正好是獨空派的地盤嗎？

我瞧這人這人身上雖然沒有煞人的氣息，但從修為上來看，應當是特立獨行的江湖人。

慕嫪卻逕自補充道：「啊，我去朝歌不是為了做什麼壞事，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說完便一臉窘態，手無足措地低下頭。

雲欽聞言，不禁有些怔愣的看著慕嫪：「？？」

真是有些意外...

想不到這人一臉嚴肅寡淡，卻有一點可愛之處！

雲欽發呆的望著無邊無垠的青青原野，覺得自己就像一陣暖風，置身其中。慕嫪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過得好嗎？」

雲欽驀然回首：咦？我們明明才第一次見面，怎麼會用一種許久不見的口吻呢？

「我過得很好。你呢？」

「普普通通。」聶徹嵐搶先答道。

雲欽：「......」

慕嫪：「......」

聶徹嵐和慕嫪正處在隱隱較量的水深火熱之間，忽然間乘坐的驢車一陣劇烈的晃動，三人霎時都驚了一下。雲欽的髮髻上還卡著幾隻桑葉樹枝，扶著車緣問道：「老伯，發生什麼事了？」

老者很賣力的扯著韁繩，邊吁聲催促邊回答道：「哎唷唷，又是這個小頑皮停下來想吃草了。嘿！小傢伙，別看了，走了！趕緊走了！咱們還得趕路呢！」

道路兩旁綿延綠茵彷彿對著驢子招招手道：「來啊~來啊~快來吃我啊~」對於這頭驢子來說誘惑太大，便急停下來，乘坐的三人自然是差點飛了出去。

見驢子任性停下，老者只好歉然表示請雲欽三人下車歇息，當他們一下車，聶徹嵐皮笑但眼神不笑的挑釁道：「嘁，原來是矮子。」

雲欽：「......」

子夜兄，就算他比你矮幾吋，可人家至少也有六尺以上呢！

「但我的腿比你長。」慕嫪冷冷回敬道。1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35L4q8F93

雲欽只笑不語：「......」

老者連忙搔著頭嗔怨道：「哎唷...這可真是麻煩啊！」

雲欽連忙看向老者，問道：「這頭驢子似乎很愛吃草啊。」

老者嘆道：「何止是喜歡，這小傢伙簡直是個貪吃鬼！只要它每一停下來，到下一個城鎮又不知是猴年馬月。」

「嗯......」雲欽忽然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對著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驢子說道：「草原上有很多很多的土狼，這群土狼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是驢子~驢子~~~」他還不忘在它的周圍扮狼張牙舞爪的樣子，驚得驢子嘶叫一聲。

聶徹嵐先下手為強，伸手拔下了雲欽髮髻上的桑葉枝。「小欽，你嚇壞它了。」

雲欽霎時羞赧的摸了摸頭，並有點難為情的看著聶徹嵐，聶徹嵐給予他一個滑落嫩葉的三月清雨的柔美笑容。

雲欽忽然覺得這樣不行，再看下去只會想更多，於是馬上撇頭。正當聶徹嵐不解其意時，慕嫪的午夜藍色眼珠散發著毛骨悚然的冰冷瞪著聶徹嵐。

老者拉著韁繩，亦跟著風趣道：「吁~吁~趕緊走了，狼如果聽見你大吼大叫的，肯定要來吃你了。」

聞言，三人皆是開懷笑著，今天的晚霞格外絢麗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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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黃鼬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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