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說 - 第十八章、黃鼬詭（6）

一條手臂砸在石牆上，石牆一下子殷紅一團，鮮血如瀑而下，一股血腥沁入鼻腔，對一般人來說一聞血腥便立刻暈厥過去，然而對長年待在同樣以血腥殘暴並存的邪教幫派紅貓幫的綠耳而言，卻是稀鬆平常的事。暗黃的大廳垂掛著幾面黃鼠狼的金黃旗幟，自然也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和腐敗之味。

坐落首席的正是黃鼬幫幫主河南，身長結實，最鮮明的特徵是生著一張麻子臉和狹長的眼眸，此外他還有著不亞於玉面狸的凶暴跟自私自利，他隻手撐著頭，懶洋洋地問道：「...你說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綠耳連忙道：「啊，此人名叫雲欽。」

「雲欽？」河南更加困惑的揚眉，「這人出自何門何派？師承何人？」

綠耳道：「這個人來自三昧真幫。」他如是這麼說，但他並沒有及時透漏雲欽是毒災弟子一事。

「噢？」河南饒有興致地出聲道：「身自鼎鼎有名的流氓幫派，居然說想殺了華許？他哪來的勇氣？他是很厲害的高手嗎？」

綠耳道：「據我所知，雲欽只不過是一介普通人士，只有幾個三腳貓功夫，毫無半分修為，他的實力在武林盟眾所周知。」

河南的雙眼眼底都是瞧不起，鄙笑道：「哈！居然敢這麼不自量力，究竟是誰給他的勇氣啊~他可還有其他同伴嗎？」

綠耳道：「沒有，就只有他一個人。」

「瘋子，」河南立刻啐道：「就算他有本事當細作，但這也太不像話了。」他斜眼瞅著綠耳，「倒是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忽然有些稀奇地道：「倒像是一具遊走人間的殭屍......」河南說著，便帶著一雙狐疑的眼睛打量著綠耳，像是要把綠耳上下剜出來似的銳利。

晴賀由於被雲欽下了血蠱蟲，他不得不為自己的老命說道：「哎呀！幫主，這還多虧了暗鴉羽暗主，您該不會是忘了暗主有著操控死人的本事...？」他說著同時，雙眼還油膩的擠了好幾下。

河南頓時撐目，恍然道：「是啊，這位偉大的暗主大人自然就有神通廣大的本領了。」

晴賀連連點頭，「請您仔細想想，三昧真幫的規模可不是獨自一人就能對抗的，這個雲欽如此卑微的懇求我幫，那就表示他並沒有小看三昧真幫還有華許，既然他能夠在三昧真幫裡充當細作，相信有他的幫助，我們一定可以一舉擊潰他們！」

河南覺得晴賀說得甚是有理，便心滿意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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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焰窩的辦公室裡，陽光照射在綠蔭上，依舊瀲灩耀眼。華許單獨和雲欽處在一室。

「那件事你可辦妥了？」

雲欽道：「即便炎父不說，我也不願看到那些殘存的屍體繼續曝曬過分耀眼的陽光下，所以我把他們都好好安置在樹林深處了。」

只要有夙麗繼續在那附近活動，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人靠近那片樹林了。

華許意境深沉的望著雲欽：「是嗎...」須臾，又道：「那我還想再麻煩你另一件事。」

雲欽道：「悉聽您的吩咐。」

華許遞給雲欽一個木盒子，那個木盒裡裝著的是一條烏紫發潰的健壯手臂。「這是從女媧廟地底深處發現的手臂。」

雲欽心知那是他當時在修煉妖蠱人的其中一具屍體，但他依然若無其事地道：「炎父，您請仔細一瞧，不難發現這條手臂上似乎有中了劇毒的跡象。」

華許的紅褐色眼珠冒著激動，「你的意思是興許是頗為資深的用毒高手所為？」

「看上去似乎就是這樣。」雲欽寧和道：「炎父，以我的淺見來看，單憑這隻手臂，一時也難以斷定是何人所為，但有沒有可能就是當時血蠱蟲噴散的血霧所存留下來的後遺症？即便您當時鑿穿洞頂，讓大部分的血霧盡數散去，但還是有人不幸地被這陣殘霧所傷，最後就是倒楣的死去。」

他餘光一撇，卻發現華許神色沉靜如一片寒霜，默默地看著自己，他便默默抬首，須臾後道：「...我臉上可有什麼東西嗎？」

「你似乎還沒告訴我，你師父是怎麼死的？」華許話音剛落，不由得睜大眼睛，驀然後退一步──雲欽此刻彷彿從血淋淋的屍體山堆上悠悠爬了過來，眼神間透著殺人如麻的冰冷。

彷彿時間停格很久，雲欽這才開口道：「自然是被殺死的。」

「......」華許是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人，被雲欽用這種墜入血潭的眼神一瞧，雖有幾分震驚，卻也還算鎮定，「被何人所殺？」

雲欽道：「這個我並不曉得。」

「能夠殺死太史千易這樣的高手，那麼對方肯定是個比他更高深莫測的高手，就像能夠讓整條手臂頃刻化為烏紫的詭譎之人。」華許忍不住多瞅幾眼雲欽的眼神，雲欽沉著金瞳，並沒有否認，華許霎時神色有些鬱沉。

良久，雲欽眼神冰冷，語氣上依然如靜水的道：「是嗎？」

華許按捺情緒有頃，用手推了一下木盒子，「總之，我這次也要拜託你幫忙了。」

雲欽道：「您都還沒告訴我，此次究竟需要我做什麼呢？」

「自然是找出讓這手臂變成這般的高手。」華許有些淡薄的說著。

雲欽瞇起眼睛，從容的勾起嘴角，「好的，我會看著辦的。」說完，便默默接過木盒子，抱拳禮畢之後便默默離開，他一離開沒多久，便馬上把那盒手臂給溶解殆盡了。

華許看著雲欽走了出去，彷彿再也承受不住般踉蹌地跌坐在位置上，他的十指不禁發寒，茫然若失地喃喃起來：「我到底該怎麼做呢，蘭心大人，如果是您，您如何不會再讓他露出那副表情呢...」

很快到了午夜，夜色如墨，月華如冰，幽暗的樹蔭叢間迅速聚集了一批刀劍錚錚的江湖人，這群江湖人自然就是以活摘器官盛名的黃鼬幫。他們此刻來勢洶洶，目的就是一舉攻下火焰窩。

「綠耳。」雲欽冷然但鏗鏘有力的出聲。

綠耳連忙怵惕起來：「是。」

此時本來就沒那麼亮麗的月色變得黯淡下來，一時看不見雲欽的神情，但聽雲欽道：「...若三昧真幫全員出動，你一定會有危險，到時你就不要猶豫，馬上躲起來。」

綠耳在雲欽身上感受到有種非常寂寞或是哀傷的感覺，但在這種節骨眼他並不想當場揭破，於是惻惻一哂道：「公子，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會一直待在您身邊的。」

當聽到後面有人在依序喊「幫主、幫主好」時，雲欽倏然回頭看著河南，一旁的晴賀一見雲欽的神情便立刻有些不寒而慄。

雲欽眼神一片冰冷，森冷問道：「你怎麼親自上陣了？」

河南悠悠負手走來，用一隻狹長的眼睛打量雲欽上下，歪著頭好奇道：「你就是雲欽？」

雲欽漠然道：「是我。」

河南也不想再多做寒暄，逕自望向不遠處的火焰窩，嗤道：「為了這麼一棵破樹，竟要如此大費周章。」

雲欽不作附和，逕自道：「待會兒我一聲令下，你們再開始行動。」

河南悠悠抬眉，「需要咱們大開殺戒嗎？」

「沒有必要對付所有人，」雲欽悄然側首，森然一如寒峭蝕骨，「只要拿下華許的項上人頭就行了。」

河南一時被他的威嚇嚇了一下，而後「嘁」地一聲不屑：「真是狂妄的小鬼啊。」

他心道：只要拿下華許的腦袋？他把有著炎災稱號的華許想得太簡單了，只要見識那不滅真火便能明白，一不小心就是死...

不如把這個小子當作是鼠餌，只要他一死，我們便能拿下整個火焰窩，甚至是整個江陽！還有從黑魚老賊那兒搶來的烏花港口以及炎華城！

怎麼想想，最後都是我們撿了個天降下的大便宜呢！

河南心想著，不禁咧嘴哂笑，可他沒看見的是晴賀全程畏懼著雲欽的神情。雲欽負手而上，出聲道：「喂，河南。」

河南鄙夷一笑道：「有你這麼狂傲的喊我的大名嗎？」

雲欽冷然瞪著他，道：「不然要叫你什麼？」

河南沉吟思索一番，許久勾起不懷好意的表情，「不然隨公子你的意好了。」

他心道：反正沒多久你就要死了。

雲欽亦是一臉鄙夷，道：「噢，那好，尿失禁的。」

河南當即露出一絲猙獰，不敢置信的開口：「......你說什麼？」

雲欽幽幽道：「我叫你尿失禁的，有問題嗎？」

河南恨恨咬牙，心道：這個臭小鬼！等會有著你好受了......！喂！晴賀，你怎麼一聲都不吭，還唯唯諾諾的杵在那兒幹什麼？！

只是軍師晴賀現在連一個點頭哈腰都辦不到，只會怔怔地看著河南。河南不解心道：搞什麼？話說這晴賀從一開始就是結結巴巴扭扭捏捏的只看這小子臉色，也不看看誰才是你家幫主。

雲欽望著不遠處的火焰窩有頃，突然出聲道：「晴賀。」

晴賀像是個被開了機關的牽線木偶，立刻回應道：「在！」

雲欽驀然回頭，「等會你第一個帶頭闖進去，就按照我說的撬開華許的房門。」

此時的晴賀根本想不了多少，儘管道：「是！！！」

「喂，臭小鬼，」河南現下極是不悅，「現在可是由我們黃鼬幫在指揮，你一個外人憑什麼對著我們的人指手畫腳，我看你是活不耐煩了？」他惡狠狠逼著雲欽，但雲欽不是吃素的，依然是那副風輕雲淡的寡淡表情。

「怎麼了？我現在可是在給你的好手下一個機會，如果他有幸沒命喪當場，或許還有生還的可能耶。」

河南啐罵道：「好你個小子，要死也是你一個人去死，我們黃鼬幫為何非得被你一同拖死？！」

雲欽對著晴賀森冷道：「如果沒有聽我的話，沒多久你的腦子就開花了，你信不信？」

晴賀只管猛地點頭，似乎在懇求河南不要再說了，可是河南不解其意，偏偏道：「喂！晴賀，幹嘛對這個臭小子唯命是從，你該不會是背信棄義？！」

綠耳連忙道：「哎哎哎！好了好了！黃鼬幫主你們別爭執了，眼下最重要是眼前的三昧真幫啊！」

「是啊，再吵下去，你們想要的那些管轄權通通都會付諸東流耶。」雲欽道：「晴賀，現在帶一批人馬潛進去，」霎時轉為冰冷，「但，不管遇上了什麼人，膽敢動他們一根寒毛，我會立馬斃了他。」

晴賀顫顫頷首道：「...是，我知道了。」

雲欽偏頭看向河南，「還有，尿失禁的。」

河南又不由面露猙獰，道：「什麼？」

雲欽道：「等華許一出面，你們所有人便一齊去制伏他。」

河南斜眼瞪著雲欽，道：「那你負責什麼？」

雲欽整個神情宛若浮在冰冷的血河上，陰沉沉地道：「自然是拿下人頭了。」

河南忖度片刻後，道：「...好吧，隨你高興。」

晴賀小心翼翼地詢問道：「那個，華許死後您真的不需要任何東西嗎？」

「不用，」雲欽的語氣乍似寧靜無常，心境上卻有些蒼涼，「反正那些東西又不屬於我的，我拿了又能做什麼呢？」

等晴賀等一批人馬潛進火焰窩時，片刻沒事做的河南饒富興味地開口問道：「我可以請教你一些問題嗎？」

話音方落，瞬間有殺氣從雲欽的金瞳中刺穿出來，卻很快的消逝不見，緊接著河南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恐懼蜷上了他的氣息，他感覺他的四肢百骸筆直地墜入了一個無底的血潭，鮮紅的潭水間還流過晴賀的頭顱。

等一悄然回神過來時，卻只有一陣疾疾的晚風捅穿河南的身子，渾身發冷顫抖。

...怎麼回事？好像我們之間有深仇大恨一般......

「你是江湖人嗎？」

雲欽道：「非也。」

河南心道：...還當真不是江湖人哪。

雖非江湖人，但卻有本事讓玉面狸那個癲人走上末路，還收了綠耳作為手下，讓以往陰險的晴賀軍師對其言聽計從...

這個小鬼到底是何方神聖？

在火焰窩，先遣的一支隊伍就如同一隻隻耗子般，在一棵巨大的樹蔭間四處竄動，尤其他們依照雲欽的指路，便很快來到華許的房門口前，他們不一聲令下，徑直破門而入，卻發現一間簡約的房中並無半個身影。晴賀訝然叫道：「這種深夜時分人居然不在房中？！」

「軍師大人，這下我們該怎麼辦？」

晴賀早已連連嗤牙，「繼續找！就算是死也要找到華許！！！」

四周接連應聲道：「是！」須臾後，一人在有著樹蔭的廊上回稟道：「軍師，這裡空無一人！」

其他人的聲音陸續此起彼落：

「這裡也沒人！」

「軍師，整個火焰窩上下都沒瞧見半個人影！」

「嗯？」晴賀迷惑的看向四周，「沒人？」

「是，我們翻遍了各個角落，但不管是一樓還是二樓，一個人都沒有。」

「會不會是他們棄之而逃啊？」

晴賀心道：不可能！難道說是雲公子提前讓三昧真幫知道了我們的計畫？！

不...仔細想想也不對勁，即便是逃之夭夭，也不可能把這麼寶貴的金錢和貴重物品留置在這兒...

晴賀霍然反應過來。「慘了！咱們中計了！」他叫道：「快走！此處不宜久留！」

一批人急忙從二樓翻躍下來，翩然落地，便重新在一樓仔細搜索。

「軍師！您說我們要去哪找華許？」

「哎！大樹的後方便是一座校場，他們或許在那裡！」他們接連來到空無一人的校場，四下晦暗，闃寂無聲。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會是最安全之所在；但，最平靜的地方往往易生出風暴...」晴賀心知他如是想便已經來不及了──樹蔭沙沙陰鬱，四下卻快速湧上三昧真幫成員，兩邊刀劍相向，錚錚作響。

上方傳來華許爽朗的聲音：「嘖嘖嘖，真是猢猻入袋的大豐收啊！」他昂首坐定在校場高台的位置上，俯瞰著全場四方，他的目光似乎在找尋著誰的身影。

「炎父，」樗雞佇立在一旁，隨意掃視一眼：「果不其然，是黃鼬幫！」

華許笑得甚是輕蔑，道：「陰險鼠狼啊，真是有段時間不見了，這次是想來我這兒討杯茶喝嗎？」

晴賀咧嘴道：「若是要突襲你們，怎麼可能只攜帶這麼幾個人前來送死呢？」

華許悠悠蔑道：「喔，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們還帶來了全部的一窩老小了？」他冷冷覷著座下四方的黃鼬幫成員。「嗯...人還真不少啊，可惜我這兒實在沒多餘的茶杯。」

「沒有茶杯也無妨，」晴賀笑嘻嘻地道：「只要把原先擁有茶杯的人全都處理掉就可以了。」

華許冷冷覷著晴賀，「不，你在畏懼著我，又或者，你在畏懼著誰。」

「......？！！」晴賀顯然是被一語說中，一下子寒慄起來，不過才這麼停滯的須臾，便聽見「嘩！」地一聲，晴賀首身落地，他的頭顱內還爬出了幾隻血蠱蟲！

小武驚呼一聲，畏懼的躲到櫻草的後面；郗桑則叫道：「啊！又是那天殺的蠱蟲！」他迅速上前一腳把它們踩死，「噗吱」一響，地面上瞬間綻放緋紅的血花。

樗雞甩了甩劍刃上的鮮血，劍尖指著周遭的黃鼬幫成員。「膽敢有勇氣殺來火焰窩，想必是有人為你們出的主意吧。」

「......」四下頓時一片鴉雀無聲。一臉狀況外的郗桑不禁向旁邊的徐葛竊聲問道：「嘿，兄弟，究竟是誰啊？」

徐葛一臉沉默：「......」

郗桑再向雷厲風問道：「雷大哥你可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何突然大半夜的叫我等蹲守在這兒呢？」

雷厲風亦是沉默不語，但更多的是心裡頭的忐忑不安：「......」

「你不必再躲著了，」樗雞突然朗聲道：「再過不久，這群黃鼠狼都會被我們殺死，到時你的真面目終究是要露出來的。」

頃刻之間，明明是沁涼舒適的晚風，卻拂上了一陣玄冰似的冷。

接著，雲欽迎著隱隱的月色緩緩出現，他依舊是如此的淡定和從容不迫，只不過周圍人不知的是他把滿心的躊躇一絲不漏地藏在那雙泛深紫的眼眸裡。

聶徹嵐喃喃道：「小欽......」

小武赫然一怔，「雲大哥......」

「不是吧......」雷厲風茫然無措的望著悠悠出現的雲欽，他霎時想起當時在浣花繡莊雲欽輕快而如誅心般的眼神。

「果然是你啊...」樗雞浩然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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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黃鼬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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