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氣息奄奄的靠在牆上,一動也不動,顯然傷得極重,面對三昧真幫的對峙,他依然不肯揭下面上的黑狐面具。
華許已經冷靜幾分,不過語氣仍是一如深秋凝結的薄霜,雙手交握於胸道:「買下夜貴妃性命的傢伙是誰?」
丙沉吟片刻,道:「...一個你認識的人。」
華許當即啐道:「我他媽聽你在唱歌。」
丙亦不忘幽默附和,道:「至少我唱歌不錯聽。」
郗桑道:「不妨現場來一段?」
丙欲要開口:「我...」
華許打斷道:「演唱結束,晚點下去後再盡情唱給閻羅老爺聽吧!」
丙霎時無語:「......」
徐葛質問道:「你來協助紅貓幫的目的是什麼?」
丙重重喘息,艱難道:「那是暗主的命令。」
雲欽森冷問道:「你是獨空派派來的?」
丙道:「非也。」
雲欽悠悠揚眉,道:「是嗎?可是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丙道:「興許你記錯了。」
雲欽的右手「喀噔、喀噔」幾聲,莞爾道:「好吧,那等我來揭下你的真面目不就知道了?」
丙突然使盡吃奶力氣,快速背離牆面,然後使出一記蒼茫的天光,如雲霧飄渺,悠揚的吟唱聲飄過眾人之間,但眾人在恍惚怵惕間才意識到那輕揚的吟歌聲,竟然是一隻孤雁的啼哭!在雲霧間,蒼白的孤雁已然飛出,而那孤雁,正是丙所擊出的劍風!
雷厲風和華許雙雙合力抵擋化為孤雁的劍風,華許霍然吃驚道:「他也會忘山存留的『忘憂劍法』!」
雷厲風將長劍橫在胸前,道:「這麼說,他是藏匿在武林會談當中的細作!」
既然如此!就要想辦法湊近到他身邊。
雖然可以施展毒霧,但是這樣對所有人傷害太大。
丙還不依不饒,再使出一記忘憂劍法猛烈擊向最不可以活在這世上的雲欽,雲欽本有信心可以躲過這一孤雁,剎那間,突然聽見長劍斑駁碎裂的聲音。
等雲欽回過神來,他望向自己的前方,卻是綠耳獨自抵擋著強大的忘憂劍風!然而無法承受所有的攻勢,不僅佩劍盡數碎裂,還受了重傷,直接倒在雲欽眼前。
雲欽已經驚詫到不能自已:「綠耳!你......!」
當他第一次見綠耳的時候,他便覺得這個人心淨純良,而且也能從一個人的細碎間發覺出其優點,他評價暗鴉羽暗主時就是如此。雖然雲欽不明白他為何會加入紅貓幫,他很想即刻就問,但他也知道,現下更重要的是綠耳的傷勢。
綠耳的胸膛被丙的劍風狠狠割破,皮肉也被剜起了一片鮮血淋漓。「......公子,」他在艱難間嘴角扯出一抹微笑,「這樣我總算可以撒手人寰了吧。」
雲欽霍然蹲在綠耳面前,一手抓住了綠耳的手,激憤道:「你胡說!說什麼走!」
不過由於丙過於傷重累累,使出兩下劍法之後,便更加狼狽。華許猛地飛躍,雙刀凝聚一道烈焰,「別讓他跑了!」
雲欽搶先飛上去將一隻殘存的迷你血蠱蟲「咻!」地刺入丙的後背,丙由於全身已經痛到麻木,所以並沒有感覺到後背的異樣之處。
在電光石火之間,丙揮出強勁的赤橙火焰,再次與華許的攻擊此消彼長,發出轟隆巨響。火焰和激盪的熱氣一下子蒸騰朦朧眾人的視線,雷厲風對準剩餘的空隙趁虛而入,使出的劍風呼嘯而上,捲起一陣氣浪,朝著丙飛撲過去。
只可惜,丙在生命的邊陲地帶,發揮以往沒有的求生意識,衝破了雲霧天際,以迅雷之姿逃離這裡!
雷厲風咬牙道:「可惡!竟然讓他逃跑了!」
但聽上方的小武對著雲欽等人吶喊道:「喂──雲大哥!那面具男逃走了!」
雲欽倒是一副欣然寧和,回應道:「沒事!逃了就逃了!」
櫻草道:「小欽,你的意思是說,你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分?」
「不知道。」雲欽的眼睛只專注在奄奄一息的綠耳,他緊緊握住綠耳的手,「綠耳,我來帶你出去,我一定會治好你!」
他欲要伸手揹著綠耳,可綠耳的手卻大力抓著雲欽,艱難搖搖頭,嘶啞道:「...不了,公子,從我是紅貓幫的一員之後,我時常活在不斷泯滅良心的痛苦當中,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讓我贖罪,你就讓我走吧......」
雲欽的聲音彷彿月下慢慢發光的螢火,如此酸澀的溫和與自責,「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麼冷心的,我知道人人都有他自己的身不由己...」
綠耳聽見了毫不矯飾的聲音,便帶著晨曦的清亮微笑道:「我能聽到公子對我說這句話,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說完,他便寧和沉靜的睡著了。大家並瞧不著雲欽此刻的神情,只見雲欽只是靜靜的待在綠耳的身旁沒有動半吋,不知他在想什麼。
這時,小武清朗的聲音自上方再次響起:「雲大哥!我帶了好幾夥人一起來救你們了!」原來小武在地面上也不是一直在觀戲,而是跑到鎮上拼命的找尋願意幫忙的鎮民們。一個熱心的鎮民對著下方喊道:「我這就放下一張大網子讓你們一個個爬上來!」
郗桑長舒一口氣,釋然道:「呼~總算是結束了!」
徐葛橙色的眼眸閃過一絲悲涼,道:「不過到最後,我們也只救下一名同夥。」
華許溫和的聲音有如清寂無聲的月華,蹲下身輕輕拍著二號青年的肩膀,溫聲道:「好了,一切都結束了,我來帶你回家了。」
二號青年已無力爬起來,只能臉貼著地面淒聲道:「炎父!我已經變成這副樣子了,我已經沒臉再苟活於世了......」
郗桑和徐葛雙雙霎時凝上一片不恆常的凝重,好像時間回溯到之前,遲遲未回神過來。
「你怎麼這樣說,」華許雙手輕摸著二號青年的頭,「不管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家人,我豈可放棄你......」
二號青年只是對著地面啜泣,口中傾瀉出一攤液體,華許分不清他嘔的究竟是血還是淚,直到流出來的液體如泉湧而流,像一潭沒有光澤的死水,就連陽光也照亮不出半點粼粼。
良久,華許這才反應過來,沒想到二號青年居然選擇當下咬舌自盡!他的鮮血在明朗的白晝裡咬出一朵豔麗無比的彼岸花,然後倒了下來,沉為死寂。
櫻草悲傷的說道:「他已經走了......」
華許的無語凝噎滑落在燒起來的那把刀上,燃起更熾烈的緋紅火焰,他將那道火焰點在已經死去的二號青年還有其他慘死的調查小隊們的身上,火焰熊熊迅速熔化他們的身體,舔拭他們的心骨,再次響起「劈啪!劈啪!」的破碎歌謠,雷厲風小隊們怔怔望著滿天的火蝶,自由自在的飛舞著......
又是這樣的結局。他無法救出自己珍視的家人,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珍視的人痛苦自盡而無能為力,調查小隊們、海星閣、迎曦門、被紅貓幫折磨不成人樣的人們......還有更遙遠的那兩人,還有她......
「炎父...您別太傷心了。」郗桑知道他說這些是徒勞,但他還是道:「已逝去的人就無法挽救了,現在,三昧真幫還需要您啊,您要好好的才能一一為他們報仇雪恨。」
華許稍微提起精神,勾起的嘴角彷彿在微笑,但其實不然。「你說得對,我還有許多事需要我去完成,可不能就這麼走了。」他收起雙刀,便獨自一人愴然走向灑下的網子那兒。
「炎父,」雲欽叫住華許,抱拳道:「我負責找是否還有殘留下來的血蠱蟲。」
華許顯然已經有些滄桑心疲了,只定定看了雲欽一眼,有頃淒然轉首道:「好,那拜託你了。」
雲欽抱拳鞠躬道:「多謝。」
等到華許等人都陸續爬上去之後,這個偌大的空間裡只有雲欽一個人的生息,好像一朵血泊裡冥然搖曳的鮮花。
不過雲欽沒有太多時間唏噓蒼涼,找了幾十具完整的屍體,也包含綠耳,他將屍體排排放著,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把這些屍體試圖煉成半人半蠱毒的妖蠱人!
這是他的第一次嘗試,他先前看過梅染白怎麼做,他從旁耳濡目染,現在按照梅染白的步驟,十指悠悠爬出紫紅、深紅的上千隻蠱毒,掐進其中一具屍體的腦袋跟身體,讓雲欽的蠱毒瞬間湧入屍體裡,讓這具屍體改造成能夠行動自如以及對抗劇毒的妖蠱人。
少頃,原本靜止的屍體,腳竟然開始抖動,手和臉也開始抽動,彷彿生命突然湧現,開始劇烈震跳,跳動著詭異的生龍活虎。
然而,過不了一刻鐘,屍體一動也不動,而原本的蠱毒也這時悠悠從屍體的耳中竄了出來。
唉...又失敗了。
不意外,煉成妖蠱人需要的是機率,就算是將蠱毒侵入在尚還活著,或者瀕死之人身上,也不能保證其能承受莫大的痛楚,無法撐過蠱毒與人體自身的結合,自然就是死。
但如果能夠撐過去,蠱毒很快溶於血液裡,如此一來,原本瀕死之人,或許能夠延長其生命。
他再繼續嘗試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也都是過沒幾刻鐘而徒勞無功。
雲欽正要嘗試第五具屍體時,突然聽見細微的呻吟。他猛地聞聲望去,綠耳雖然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但卻能發現綠耳的嘴細微在顫,顫顫吸吐著空氣。
雲欽驚喜道:「你還活著?!」
綠耳茫然睜眼,目中盡是一片飄渺,「是啊...」他顫顫啟唇,氣若游絲地道:「真是不知道為什麼,老天一直不肯收我走......難道是我對於死亡的決心還不夠嗎?」
雲欽皺起眉頭,道:「如果你想死,就學我們剛才死去的同伴那樣,咬下一條舌頭就行了。」
綠耳沒有說話,只是顫顫地望著上方,發出細細小小的呼吸。雲欽逕自道:「你不肯放棄張嘴呼吸,就表示你其實還想活著。」
綠耳嘶啞地笑了一聲,「是......嗎......」
雲欽此刻他不僅手染鮮血,還有一股細微的麻木,他想起第一次殺人就是用這隻手,他永遠忘不了他的那隻小手穿過對方的心口,對方驚懼看著自己的眼神,怔愣的,憎恨的,嘶吼的,茫然的,安靜的......
往後,一天天重複著這樣的生活,他覺得世間上所有的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像一隻一隻螻蟻一樣活著很有價值,死了則遭到唾棄跟遺忘呢?
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他並不太曉得,只知道要吃飯,要喝水,才能活動,方有意識。
人,本來就是要活下去。
「如果你願意相信我,那我會讓你活下去。」
綠耳吃力地露出一朵陽光照拂在一片蒼茫大地的笑容,輕聲道:「我......相......信......你......」他茫然望著盛綻的白晝,那光亮得逼人,他能感受到他的痛楚正在快速蔓延滋長,自己的全身灼燒著一陣又一陣洶湧的撕心裂肺,在劇痛中口噴滾燙汙濁的血,跳躍得異常歡快,他想他大概這輩子都沒這麼痛過。
痛也好,至少我還知道痛。綠耳在痛楚間擠出一絲思緒心想。
良久,一直害怕躲藏的賈蕤終於現身了。他依舊死死抱著那只紅箱子不撒手,厚臉無恥訕訕然地道:「嘿嘿~等了這麼久,總算是可以逃出去了!」
雲欽立即惡狠狠地瞪著賈蕤:真是他媽礙眼的東西...
等等!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賈蕤道:「欸?你怎麼還在這裡?」
雲欽面露十二萬分的警惕,森然道:「要你管。」
賈蕤偏頭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綠耳,不由得啐道:「這個傢伙不是紅貓幫的嗎?他死啦?喔!死了正好,誰叫我差點被你們給害死了!就讓我再踩他們幾下...」當他一腳正要踩下綠耳,雲欽卻將他強逼到牆上,右手五指的力道異常強勁,一把掐著賈蕤的臉頰,還掐出嘴邊肉擠壓的聲音。
「信不信我即刻拔了你的所有牙齒,再來卸下你的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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