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雞巍然站在火焰窩的瞭望台,眺望整個江陽。他的藍瞳清澈瀅瀅,他雪白的華髮任隨著急竄的東風吹亂,激盪出璀璨的星光,沉入了整個蒼穹。
一個小弟指著遠方,高喊道:「樗雞大哥,你瞧!」
樗雞迎著刺眼的陽光瞇起眼睛,抬首一望,是一隻信鴿稍上了信息急急撲向自己。
在火焰窩的辦公室裡,天花板是一大片綠蔭盎然,上方陽光明媚的斜照進來,投射在地板上照耀一片水光雲影,恍若待在一個琉璃房中。
樗雞道:「正如傳聞所說,武林盟大部分的幫派近日即將要齊聚在黑曜城,包含了江湖的三大正派。」
華許倒臥在椅子上,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吐出他噙在嘴上的一枝稻草,只道:「來了多少人啊?」
樗雞道:「似乎有幾百人吧。」
華許揚起笑容,猛然起身,重重的抱拳道:「好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的深鳧綠色披風隨溫和的風颯颯飄揚,雙刀穩穩攜至身後,走起路來威風颯颯,氣勢凜凜,很快來到了大廳,他站在二樓眺望整座大廳。
「孩兒們!」
大夥兒們便紛紛放下手邊的碗筷還有酒杯,抬起頭來齊齊看著華許。華許雙手交握於胸,朗聲宣布道:「有一群該死的傢伙上門了!一會我會稍上幾隻隊伍跟著我去黑曜城。」
底下有一個人喊道:「炎父,這次是要跟誰打呀?」
華許沉沉覷著紅褐色的眼眸,道:「自然是虛情矯善的武林盟。」
頓時激起一片如浪的喧嘩:
「好啊!」
「叫武林盟都吃狗屎去啦!」
「哈哈哈哈哈哈!」
雲欽望著華許離開眾人的視線,便急著飛上二樓,迅速站在華許面前。「炎父。」
「小欽啊,有事找我嗎?」華許已經開始親暱到直喚對方暱稱。
雲欽鄭重的抱拳道:「炎父,這次請帶上我吧。」
「什麼?」華許微微詫然地看著雲欽,「你也要跟嗎?」
雲欽點頭道:「是,請帶上我和你們一同去,我可以幫忙的。」
華許淺淺一笑,走上前來輕拍雲欽的肩膀,「小欽,一直留在這裡很悶是不是?」他道:「我不是不信你的實力,只是這次的對手是武林盟,而且人多勢眾,你初入江湖,不管是經驗還是功力都尚有不足......」
雲欽道:「我逃跑跑得快,只跟在你們身邊看看,不會魯莽行事的。」
華許仍滿是躊躇的望著他:「可是......」
「炎父!」雷厲風像是說好的一般,及時飛了上來,跟雲欽站在一起,抱拳道:「我也想去,求您也帶上我吧!」說著他還對著雲欽笑咪咪地一笑。
雲欽頓時覺得頗為欣慰,「雷大哥...」
華許登時一咋,「你們......!」
「炎父。」聶徹嵐悠悠搖著扇子跟著進來,「在下時常遊歷江湖,偶遇結識了雷大哥還有小欽,雷大哥的實力我是認可的,」他說著再偏頭看了看雲欽,還暗自黑眸子送上秋波,「而小欽更是有這樣的覺悟,他雖然不懂的事情還很多,但還是得多加歷練,日後也能幫助三昧真幫,不也很好嗎?」
華許沉重的扶額嘆息,試圖用手指捻開蹙著的眉頭,沉默了良久,方道:「那好吧,就多帶你們兩個。記得一定要時刻緊跟在我們身邊。」
雲欽和雷厲風相看一笑,便異口同聲抱拳道:「多謝炎父!」
聶徹嵐這時悠悠開口道:「至少我這個樣子,還是有點用處吧。」他的扇子遮住了嘴角上凝著的燦爛笑靨,唯露一雙眼睛笑咪咪的。
雲欽:「......」
雷厲風:「......」
華許:「......」
樗雞:「......」
此刻四人腦中想的,全是一條毒蛇蜷著他們身上,悠悠吐著信子微笑著。
玄河的河面十分平靜,只聽見緩慢悠揚的撐篙划船聲,以及春風輕拂蕩漾在幽黑河面上的漣漪聲。
雲欽和聶徹嵐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一片霧海茫茫,今日彷彿雲開見日,所有的事物都變得閃耀,就連終日的雲靄都銀光閃閃,像是一團溫柔的雪絲絨。陽光燦然照拂在黢黑綿長的玄河上,更顯得幽深且遼遠,不時可以望見對岸一片青綠的蘆葦蕩隨著春風起伏。
現在明明是大白天,黑曜古城卻是一片燈火熾熱,裡外都佔滿了各色服飾的江湖人,可謂五彩繽紛,華許等人就這麼大喇喇地走了進來,有趣的是華許在一路上都在喝酒,喝完幾口便開懷大笑,好像笑容永遠也闔不起來,前一刻才喝完一壺葫蘆酒,下一刻卻已經準備在沿街的酒樓再買好幾個葫蘆,再繼續開懷暢飲。華許的酒量似乎非常好,怎麼喝都喝不醉,喝酒對他而言簡直是喝泉水一樣甘甜,江陽的街坊上還說華許是「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傳奇,雲欽瞧著,心裡亦默然認同。
華許似乎是一下子喝得太多了,走起路來一副耽溺貓溺的模樣,踉踉蹌蹌的,迤邐了一路的酒氣與笑聲,他深厚的內力卻大肆張溢,幾個本來要上前的武林盟武士都被華許的氣魄動輒逼退,根本攔不住三昧真幫的「入侵」。
「嘖嘖!竟然大白天的就把自己喝得爛醉!」
「快!去告訴少莊主!」
雲欽隨意看看,頓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上次來黑曜古城,周圍全是黑壓壓的黑魚幫河賊,這一次來這裡卻是被一群武林盟所包圍,他心中冷笑,笑嘆只不過是黑臉的人換白臉的人罷了。
雖然大廳與城牆裡外的牆面都已經換成三昧真幫的火焰旗幟,大廳裡整個風格也都換成溫暖而熱情的陳設,地上鋪著鮮豔的地毯,還有各種色彩斑斕的大小植物高低起伏擺在顯眼的角落,首席的身後是一幅火焰的木屏風。然而現在整個大廳卻塞著一群又一群陌生的江湖人。
「炎父!炎父!」不遠處發出個嘹亮的洪鐘吶喊,迎曦門門主楊昧朗聲笑道:「老兄,見到你真好!尤其是看到你那張醉得一蹋糊塗的酡顏!」
華許亦一把抱住了他,哈哈笑道:「哈哈~楊兄!看來你把這裡治理的很糟糕啊!」
楊昧嘻嘻笑道:「是啊,糟糕到還讓武林盟那群傢伙來啦!」
迎曦門與三昧真幫乃是許多年的手足幫派,楊昧亦是華許的好友之一,現在是由他負責為華許管理黑曜古城。
「啊!雲公子!子夜公子!」海無樂急忙跑了過來,來到雲欽等人面前抱拳行禮。「在下海無樂拜見炎父!」
華許身體搖晃,好一個趔趄,爽朗道:「啊哈!都是自己人,別拘束了。」
海無樂恭謹抱拳禮道:「謝過炎父。」他緩緩起身,湊到雲欽的耳邊細語道:「雲公子,」他怵惕瞅了瞅周圍,「大家都來了...」
雲欽也跟著怵惕,心道:
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這就是武林盟嗎?
雲欽想得不錯,周圍猶如群狼環伺,與黑魚幫的那些雜魚,還有當時離開南境時在客船上耀武揚威的紙老虎們比起來明顯不同,這裡的江湖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你們看,那個紅髮的大塊頭是炎父!」
「這就是傳聞中的『炎災』嗎?」
「噓──消點聲!消點聲!別讓他聽見了!」
華許早就聽到了,只是一直謹記著樗雞在先前吩咐過的,要對武林盟友善一些,便冷冷吐出一縷熱息,他的熱氣和河面上的清冷空氣交織成網,「哈...一群不速之客通通來打擾,真是喪氣!」他只能按捺住怒火,冷冷的轉頭瞪視著那群人,一群資歷較淺的江湖人便噤若寒蟬,蔫蔫閉嘴。
楊昧道:「炎父,別理這幫傢伙,要不咱們即刻轟他們走?」
華許不理會過分注視自己的眼光,逕自坐落首席,冷冷地目視全場,樗雞、楊昧和雷厲風三人分別站立在華許身後,而雲欽和聶徹嵐則是站在了尾端。這時底下又是一片窸窣:
「這算什麼?一個地痞流氓竟敢在武林盟面前擺出一副山大王的派頭了?」
「他們眼裡還有沒有盟主了?!」
雲欽漠然地注視台下,須臾間便瞟到了人群中的一個青年。
他就是高大山的兒子嗎?
人群之中最受矚目的便是如今武林盟主高大山的長子高晉,桔紅色的雙眸和栗棕色的髮絲長在他身上並不那麼耀眼,但也與其他江湖人相比還是顯得格外氣宇軒昂。此外,高晉與傳聞中那個愛吃喝嫖娼的高大山截然不同,不僅是正人君子,性情寡淡如水,即便看到華許等人亦是沒有太多的表情,不疾不徐地抱拳禮道:「高某見過華兄。」
認識華許的都會知道,華許特別喜歡別人叫他「炎父」,然而高晉刻意的一聲「華兄」不遠不近,看似有禮,實則不然,當然華許也沒有多喜歡高家莊上下,所以聽他這樣稱呼自己倒也沒什麼大不了。
華許抬了抬眉,斜著頭朗聲道:「哈?華什麼兄?你都做你女兒的爹了,怎麼還一臉稚氣?」
雷厲風在旁聽得一臉詫然,心道:女兒?我怎麼記得少莊主結婚多年,並沒有擁有一兒半女啊。
不知道到底是醉夢裡還是清醒著,華許脫口而出的話當即嚇白了高晉的臉,而且還非常慘白難看。不過尷尬歸尷尬,他還是得拿出武林盟主長子的款兒,生硬的微笑道:「看來您把高某當作是盟主了。」
華許霍然「啪!」地擊案,蹙眉罵道:「什麼盟主!是豬盟主!豬頭盟主!你爹那頭肥豬呢?他跑去哪裡跟什麼女人睡了?」
雲欽可以瞅見高晉的嘴角輕輕抽了兩下,高晉臉色甚是難看,但仍淡定道:「父親大人正在忙著籌辦武林會談,所以一時半刻無法趕過來。」
華許拔高了聲音:「蛤?他是在躲我吧?叫他出來!不然的話我立刻殺去芳菲島端了你們的老巢,他休要忘了你們欺負我家寶貝閨女的事兒!」他說著,握在手中的葫蘆酒壺正在發出「喀啦!喀啦!」幾聲清脆的聲響,接著「劈啪!」地一響,酒壺瞬間碎成齏粉,華許一向溫和開朗的笑意間,此刻散發幾縷森寒的戾氣。
不只華許,就連一向爽朗熱情的雷厲風,俊朗的眉目間也頓生一縷憎意。高晉桔紅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懼怕,表情上仍故作鎮定的道:「閣下府上的閨女和內子之間那是很久以前的恩怨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放不下,您這樣舊事重提是要彼此難看嗎?」
高晉這一句話刺激到了雷厲風,雷厲風當即憤怒的怒吼道:「你說什麼──」
樗雞連忙拉住了殺氣暴衝的雷厲風,「小風!小風!小櫻的事和咱們管轄權是兩碼子事,風馬牛不相及啊!」
雷厲風早已經拔刀亮向,喝道:「樗雞大哥你放手,我要殺了這個畜牲!」
雷厲風很喜歡的一個大姐姐,叫櫻草,也是三昧真幫裡少數稀有的女孩子,被華許還有三昧真幫上下視若珍寶一樣疼愛和保護。在櫻草小時候曾把她送到高家莊去修習,然而因為自己毫無天賦,長得又很普通,所以在眾多女江湖人中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存在,華許得知櫻草在高家莊受到羞辱,憤而帶人殺去高家莊,並發生激烈的衝突,導致三昧真幫從此與高家莊的關係惡劣,後來經由華許向神醫芳婆子請託,得以到碧穹村學習醫術。因為櫻草相貌平庸和身世卑賤,加上又是出身地痞流氓聞名的三昧真幫,所以幾乎無人願意娶她為妻,也沒有女性朋友,至今到了三十而立仍然未婚。
高晉是武林盟主的繼任人,事事都要考慮到武林盟的利益和發展,三昧真幫雖說是一個地痞流氓幫派,但只要有華許的存在,總是能隱隱威脅到武林盟,為了武林盟去除華許這個隱患,既然不能硬戰,那就只能巧戰了,而剛好櫻草就是他們可以對華許等人使用激將,叫這群重情重義的地痞流氓自己失控,有種說法是人一旦過度沉浸在悲憤的情緒中時,隨著日月累積,總會到了出病的那一刻,到時候再拿下華許輕而易舉。
就算華許在失控之中武林盟打不過他,但也可以當作是一個讓武林盟數次討伐他的藉口,打得華許總有一天投降或者生命消逝的那一天......
除非,華許從來沒有生命消融的時候。
「對!小風罵得好!」華許厲然惹惱了一番,他雙手交握抱臂,語氣冷厲生焰,環視台下非我同類的江湖人,冷笑道:「這麼多人齊聚在我家門口,應該不是跟我討要一杯茶水喝吧。」
「你家門口?」獨空派的老前輩赤豹就是仗著背後有獨空派的護持,所以才敢在眾人面前這麼叫囂無禮,「炎災,這黑曜古城什麼時候變成是你三昧真幫的啦?休想趁人之危啊!」
華許當即暴怒道:「叫我炎父!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眾人都沒聽錯,「炎災」便是華許在江湖上的另外一個煞人的稱號,他與毒災梅染白並齊為「江湖六大災難」的其中一災,不過華許本人好像很不喜歡炎災這個稱呼。華許本來就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再加上他早看不慣武林盟的惺惺作態很久了,所以當有人挑釁他時,便拔出身後的雙刀亮相──
就在這時,有一個青年的聲音自後來悠揚傳來:「咦?這不是三昧真幫的貴客嗎?真是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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