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的亞瑠 - Cycas 02　雨

霍子璋的臨時住所，是一間靠近河岸的小公寓，一廳一房的小格局，對他來說剛好，整理起來相對方便。

休息一晚，起床時依然沒有收到弟弟的回訊，但不差這幾日，他其實一點也不想休假，難得起了拖延心思，交接的事項能緩則緩。

未知的煩躁焦慮又湧上，令霍子璋想起前陣子與母親溫靜穎的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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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提出要讓他休長假的便是母親，然而，霍子璋並不喜歡這樣的干涉，畢竟兄弟倆早已習慣溫靜影放牛吃草般的管教，所以他特別打了通電話抗議。

母親當時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子璋啊，媽最近和你外婆去進香……」

光聽開頭，霍子璋就倍感不妙，接下來的話題肯定嚴峻異常。

「不准翻白眼，霍子璋！沒禮貌！」電話那頭傳來預判的喝斥，溫靜穎對孩子一向瞭若指掌，那怕只是個不耐煩的眼神，「媽給你問對象！媽祖婆說，明年初會有段好姻緣。」

「……」霍子璋用沉默回答她的荒謬。

而另一頭的溫靜穎繼續滔滔不絕，「……所以嘛，年初你就安心放個假。」

「……我有正常休假。」並且符合勞基法。

「長假！」溫靜穎堅持，必須休息一段時間，好等待媽祖預言的「姻緣」。

「……好，我放假。」霍子璋嘆了口氣，母親的決定不容置喙，但他仍做出最後的掙扎，「那媽祖婆有沒有跟妳說，對象是男的還女的？」

「霍子璋！」

霍子璋立刻掐斷通話，且無視溫靜穎再發來的奪命連環c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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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霍鳴軍素來對母親言聽計從，不只批准了這個荒謬的申請，還語重心長的勸霍子璋要休息。

「公司這麼多員工，不是白養。」「別什麼事都往身上攬。」

以上來自父親的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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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璋是個有想法、懂規劃的人，對感興趣的事情會全力以赴，像是自願加入空軍，軍旅除了讓生活更有紀律，也讓他習慣翱翔，以至於退伍後仍以外勤的方式奔走各地，直到他察覺父親已不再年輕，決定暫緩那些天南地北的計劃。

所幸學習執掌一個公司，比想像中要有趣，短暫地將折翼的挫折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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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翊寧白天上門，與霍子璋協調了不少業務，甚至幫他買些生活用品後才離開。

助理一離開，無所適從的心慌又找上門。

遊手好閒實在不是霍子璋的習慣，偏偏他正「主動」把工作卸下，一副準備休假的模樣，並非自願，可父母之命、情勢所逼。

他望向窗外、不遠處的河堤，打算靠運動緩解這種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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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點，謝昕歆拎著撿便袋、牽著狗，一個人開始了河堤漫步，沙士在腿邊磨蹭，她鬆開牽引繩，看著大型犬稍微走遠、在草叢中原地轉圈，自己則找了個石凳坐下，漫不經心地望著那團毛球，心思飄到遠方。

「逃避可恥啊……」謝昕歆嘆了口氣，並對謝聿禹由衷感到抱歉，不曉得住家裡的哥哥如何和母親周旋，擅自離開台中、擅自轉學，甚至沒告訴家裡，胡梅紅得知後的反應，光想像就令她頭皮發麻。

可直至目前，生活費仍照常匯入戶頭，估計爸媽都還沒發現她的不告而別。

借住在此，雖然有些彆扭，但舅舅家的放任政策，讓謝昕歆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因為小孩皆已成年，舅舅認為他們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胡家的相處模式，較像同屋簷下的陌生人，長輩只有在客廳或道館內碰上時，會關心謝昕歆的近況。

汪！

謝昕歆猛然驚醒，回頭看到沙士已經離開草叢，正拖著牽引繩衝上人行道，朝著前方一個慢跑者奔去。

「沙士！」她大喊，大毛球卻不願回心轉意，見狀趕緊邁開她的小短腿追上牽引繩的尾端，試圖在悲劇發生前阻止。

嘭……

撲倒行人的沙士得意洋洋地踩在對方背上，望著謝昕歆搖尾巴，好似在邀功，牠又吠叫一聲，然後跺了幾腳。

謝昕歆苦惱地扶額，胡筱婕明明交代過沙士有撲人的壞習慣，盡量不要放開牽引繩，而自己剛才想得太入神，完全忘記她的叮囑，這下真的傷到人，該怎麼辦？

她彎下身子，怯生生地詢問：「先生？對不起，你還好嗎？……」期望對方是個好說話的可憐蟲。

而那名穿著深色運動裝的男子狼狽坐起，與謝昕歆四目相交時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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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身汗，霍子璋稍微感到舒緩。

說不定，休假、搬來此地短居，並不算太糟糕的計畫，霍子璋心想，附近生活機能完善、環境幽靜，遠離塵囂的沉寂，他感覺內心平靜了些許。

鼻尖嗅到一股泥土味，尋思著是否要在下雨前買晚餐回去，腳步尚未站穩，就被一個重擊、踉蹌的往前撲倒。

天曉得最近是何故，不順心的事接踵而來，原本起身就想開口抱怨的霍子璋，對上那雙眼睛。

說實在，是很漂亮的小女生，巴掌大的臉、雙眼皮、五官立體精緻、挑染短髮及肩，一副學生樣貌，尤其現在穿著防風外套和牛仔長褲，而不是非禮霍子璋時的襯衫、短裙、膝上襪搭配。

可惜——讓霍子璋印象深刻的不是出眾外貌，而是昨晚的荒唐舉止，這女孩醉醺醺的闖入，現在回想，自己當時為何要退讓？直接讓房務拖走豈不是一勞永逸！

連日的焦慮緊繃，一觸即發。

「倒了八輩子楣，才一直遇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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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

謝昕歆茫然，自己沒管好寵物固然不對在先，可對方張口就沒頭沒腦地罵人，明明他們素不相識。

濃眉大眼、小麥色肌膚、五官分明凌厲，長得又高又壯，謝昕歆的腦海裡沒有這麼一位男性。

但是，長得帥可以這樣含血噴人？

不明所以的指責，謝昕歆也莫名地上火，手插腰、擺起難得的吵架姿態，「先生，我們根本不認識吧？」

無視她的疑問，男人繼續碎碎念，「遇到妳真夠衰。」起身時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所幸剛才摔倒並沒有造成實質傷害，只是臉色依舊難看。

簡直不可理喻！還聽不聽人講話了！

臉色就和即將降雨的天空一樣，謝昕歆語調低沉的喊道：「沙士！」

汪！

大狗在兩人身邊打轉，不時湊到男人身上聞嗅、亢奮的搖尾巴。

「咬他！」

汪！

但沙士絲毫不受煙硝味的影響，拖著狗繩上竄下跳。

男人勾起唇角的模樣俊俏，可吐出的話語充滿嘲諷，「哼！一隻狗都比妳懂法律。」

對方的挖苦讓謝昕歆感覺臉上一陣滾燙，明知道絕對吵不贏，她還是彆扭的反脣相稽，「啥？狗也比你懂禮貌！」

說時遲那時快，天空下起雨，且隱約有擴大的趨勢，雨滴打在二人身上，把火氣也澆熄幾分，霎時偃旗息鼓，謝昕歆留給對方一個忿忿地眼神，然後牽起沙士快步跑走，淋雨後的大狗一定得洗澡，光想就覺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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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門，鬆開牽引繩、忿忿地拖掉鞋襪，沙士奮力甩掉毛上的潮濕，謝昕歆閃避不及被潑得滿臉水霧，她用袖子抹臉，胸腔憋著的火氣就快爆發。

仔細想想，厄運大概從昨天就找上門。

先是小酌喝成爛泥、疑似被撿屍，逃回家被表姊要脅幫她做家事、晚上遛狗遇到怪胎，現在則是整個人淋成落湯雞，回家再被狗欺負，謝昕歆正想大吼宣洩情緒，就聽身後傳來表哥的聲音。

「昕歆？妳剛才一個人出去？」胡曉瑞問道，收起長直傘插入門口的傘桶，手邊拎著消夜。

「……對。」謝昕歆差點脫口，說是胡筱婕要她遛狗。

「這麼晚別一個人出去。」表哥叮囑著，順便指著牆上的掛鐘，已經是11點後，掛著鹹酥雞的左手碰到沙士鼻尖，大狗憨厚地對主人咧嘴，「不行，這你不能吃。」

大手輕拍腦袋時，沙士發出細微的嗚咽，隨著主人一同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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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出道館常備給學員用的毛巾擦拭，關掉道館一樓的主要照明，但沒有馬上進屋，而是一個人待在黑暗中無聲的抹眼淚。

謝昕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此刻不上不下的情緒。

目前已如她所願，離開台中、不用回老家，可謝昕歆仍感到惶恐，怕被爸媽察覺，所以不敢向表哥表姊抱怨，身邊沒有能傾訴的好友，她也不敢再給哥哥添麻煩，只能一股腦將心事吞進肚子裡。

和早前的窘境沒有太大不同，進退兩難、無所適從，唯一的區別僅是離開會施暴的好友而已。

謝昕歆搞不懂，如此大費周章，卻好似在原地打轉的處境是怎麼回事。

因為自己只是逃避，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所以即使換個環境，也依舊艱難嗎？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眼淚像外頭逐漸磅礡的雨一樣，落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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