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係一樣好殘酷嘅運動：你適合踢咩位、適合擔任咩角色，由一出世就已經注定好。你適合踢兩邊或者中間、你適合做核心定係綠葉，呢啲都係天生，後天可以改變嘅嘢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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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足球校隊教練的這句說話經常在蕭智堯的腦海裡縈迴繚繞，揮之不去。已經二十八歲的他，每當街場或是普通約戰被要求擔任中場中時，他總是會覺得自己無法勝任，認為自己並沒有在中路掌控球賽的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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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證明呢個教練講嘅嘢係錯，但踢嘅比賽愈多，我就愈感受到自己喺中路嘅力不從心，亦無辦法擔任球隊嘅核心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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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常會夢見在一間燈火通明的更衣室內，某對衣櫃門往外敞開，裡面掛著一件十號球衣，花紋與顏色模糊不清，或者該說是他記不清楚，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上面寫著「SIU」三個英文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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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相信總有一日，我會證明畀所有人睇，我係可以勝任戰術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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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天份呢道高牆，係可以通過努力同思考去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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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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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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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松綠色球衣的理善右翼抬頭看了一眼，不太穩定地將皮球傳到中路偏右的位置，出聲要球的攻擊中場接球前駕輕就熟地左右各回頭了一次，確認好身後的空間以及隊友位置後，右腳作為重心腳使身體打開轉向，左腳腳內側輕輕一碰將球控向左邊，從右側而來的防守球員立刻便被擋在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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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綠草飛揚，皮球在空中剛好越過了英理書院的中場及後衛線，精準地傳到左側小禁區的左前鋒腳邊，旁證並沒有舉旗示意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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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球黃金機會沒有被處理好，控得稍微偏離了少許，很快便被趕到的門將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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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Sorry啊智堯！」短髮的左前鋒抱頭埋怨了自己半秒後，立刻向傳球的中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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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緊要，再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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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教練席的英理領隊蔡與榮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著，他當中學足球教練有十多年了，以初中這個年齡層的標準來看，受過專業訓練、球技純熟的球員他著實見過不少，但像是理善這名十三號球員般冷靜、精準、清醒且具有大局觀的實在是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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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只是名十二歲的中一球員，但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是，他的腳下技術精湛得有如半職業球員一般，每一次盤球、無球跑動、現位、傳球都帶有冷靜而強烈的目的性且難以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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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紅白戰衣的英理是深水埗區內的絕對王者，但英理安排的兩名防守中場在這名十三號球員面前形同虛設，不管是逼搶或是封位都難以奏效，整條中場線的進退失據致使整個形勢都一面倒地靠向理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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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踢法來看，如果要用知名的職業球員來比喻的話就像是……沙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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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感覺哪裡不對勁，他像是逼自己在做某種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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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唔係沙維……佢嘅最佳位置應該係……中前場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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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號在左路出現，再次從防守球員的縫隙中拿到皮球輕巧轉身，視線很快便注意到插上的前鋒，只見他右腳抬起穩步將球送出，數名防守球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皮球以他們無法想像的路線撕開了防線，莫名其妙地送到前鋒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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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聲響處，球證伸手指向中圈，場邊的計分員把分牌一揭，相信事前沒多少人會猜到，大名鼎鼎的英理書院居然會被理善以這種方式先取得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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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整個過程的蔡與榮彷彿被一道閃光打穿腦門般稍微停住了顫抖的手，此刻他的腦海裡只清晰地浮現了一個名字：奧斯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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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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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啦，你『麗閣奧斯爾』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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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線，你夠叫自己『南昌雲迪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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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排檔席間，數名穿著球衣、看起來該是二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喝得臉頰通紅，不時放聲大笑，不過由於天色已晚，早過了正常的晚飯時段，周圍也沒有多少其他食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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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應默默地走近收走桌上三支倒空了的藍妹玻璃樽，循例地問句還要不要再加，蕭智堯半睜著眼，想也沒想地伸出了大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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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飲？你個樣啤啤夫啦喎，」旁邊的余仁海看著蕭智堯半醉的模樣失笑道。「等陣你條女話我哋隊冧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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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咩啫，你兩條友醉我都未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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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但啦，有幾可啫，反正大家聽日都唔使返工，另一半又肯放人。」同樣喝得有點微醉的李向名平常較為內斂，今天也難得一直把酒把嘴裡灌，酒精使其一向「一字形」的嘴角挑起了少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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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過真係覺得自己老啦，明明三十都未到，」蕭智堯摸著自己腹間不知何時出現的啤酒肚。「跑幾轉就已經喘到斷氣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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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幾似你偶像，感冒童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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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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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是從小一就認識的多年好友，從小六一直到高中都是足球校隊隊友，但雖然他們之間默契非凡，也具備不錯的潛力與實力，卻因各種理由，多年來校隊的成績都乏善可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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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黝黑、一頭清爽短髮、總是保持著良好適當體格的余仁海是他們之中天份最高的，入球如麻的他在中四時便打響名堂被徵召至港青隊試訓，但因為當時自負的性格很快便被撇除出考慮名單之外，每每說到當年看著那些手下敗將入選時總會不自覺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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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起真係好後悔，雖然大個咗之後都仲會講咩夢想、會講想做咩職業之類，但其實自己心底好清楚，可以嚟多次嘅話一定係搏盡去做一個職業足球員。」蕭智堯苦笑著說畢，大口地把半杯啤酒倒進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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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啦，細個淨係知道鍾意，都無諗過咩現實嘅嘢。」余仁海也長嘆一聲，拿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兩人當年各擅長一傳一射，在街場也是一時佳話的最佳拍檔。「如果當年努力啲，我諗我而家真係做咗職業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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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無喎，一諗起做足球員又要係咁操體能又要節食就覺得好煩。」李向名淡笑著聳聳肩，立刻把兩人原來堆疊得略為灰暗的感性氣氛一撥而散。「而家做下IT狗咪幾好，雖然都係另一種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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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目光呆滯、頂著一頭厚長黑髮、鼻上架著黑色粗框眼鏡的李向名其經歷則截然不同，他對足球毫無熱情，多年來參加校隊、一起到街場跟隊或是約戰，其實只是出於消遣，或者說他很享受跟這些多年好友一起做喜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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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意唔等於有熱情」，這是他的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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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意識及體能上仍有不少瑕疵，但他是蕭智堯遇過最有天份的中堅之一。很多人初次見面的時候，第一印象甚至會覺得這個四眼高挑中堅是足球新手，他怪異的動作即使看了二十多年仍是會讓這兩人忍俊不禁，但該控下來的、該傳到的、該攔下來的，他基本上都能妥妥當當地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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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仲記得嗰陣我哋玩嘢去試腳，個教練話你身體質素同體能好差，技術再好都無用。」余仁海看著蕭智堯笑道，語氣間帶點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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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街波大，唔注重其他嘢係咁㗎啦，好多基本功上嘅嘢，係到我大學畢業之後先知。」蕭智堯自嘲地笑了一聲，又把剛倒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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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囉，如果所有嘢都可以早啲知道，會唔會成件事情唔同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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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帳離座，三人仍有些意猶未盡，不過另外兩人也早已結婚，夜已漸深，蕭智堯不好意思提議再找下場，便一同走到住所樓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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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境真有點像以前每天晚上吃完飯後一起到球場踢到關燈回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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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櫃上放著不少三人以往一起奮戰爭回來的獎牌獎盃，說是獎牌但其實都是些尷尬的名次，期間沒能贏過一次大小比賽的冠軍，只是這十幾二十年的青春，也好歹算有點東西當作紀念，又或者說是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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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一次深水埗亞軍；中學兩次深水埗亞軍、一次深水埗四強和八強，唯一一次成功進入全港大賽是中六時剛好區內其他強隊遇上換血及傷患潮等因素，球隊才終於能稱霸深水埗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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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跟想像的不同，即使進入了全港大賽階段，觀眾席上依舊空空如也，下午的體育場旁只有各自的教練和後備隊員，所謂的歡呼與聲援也是來自他們－但即使如此，當看到計分牌上學校的名字前有「深水埗區代表」幾隻大字時，蕭智堯便確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在代表著某個區域，就像背負著整個深水埗的榮辱去戰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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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淘汰賽首輪便被大比數擊敗，但對他來說，那是一段很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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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重新嚟多次，真係要我短十年……唔係，廿年命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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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燈關上，睡在床上，漆黑的房間彷彿映照著當年與他們在屋邨、球場奔跑的畫面，那些笑聲與回憶清晰得伸手可碰，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在球場上笨拙滑稽的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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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了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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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已一覺睡去，醒來時感到些許頭昏腦脹，恐怕是睡了十一二個小時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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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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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緩緩坐起，驚覺自己的床不同了，有那麼半秒他還以為自己醉得睡倒在別人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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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了：這確實是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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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是自己十二歲時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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