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擔任日本青年隊嘅領隊已經有十年,雖然中間有短暫換過幾次唔同年齡段嘅代表隊,但呢十年嚟都可以話係見盡唔同嘅本土球員。」
看著皮球從門將手中往無人看管的岡部彰扔去,那須宏行盤著雙手朝身旁的助教說道,他的表情看起來輕鬆了不少,更準確地說,是變得放心了起來。
「我可以以我嘅教練執照作為擔保:岡部彰係我見過閱讀比賽能力最強嘅日本青年球員。」
兩閘壓上,左右中場收往中間為兩邊創造疊瓦的空間,而負責盯防日本隊三名前鋒的,便是兩名中堅和墮後的防守中場司徒俊緯。
面對著這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反擊氣勢,身後便是倉野尾一志的司徒俊緯當然不敢貿然上搶,只能回身緊追著他,並一邊觀察著對方的進攻路線。
由於蕭智堯沒能跟上,這次反擊實際上在中場是一次局部的三打二,左右中場迅速拉開,對位的兩名港隊中場在這情況下根本無所適從,孫敬學心知不能讓岡部彰在中路輕鬆拿球轉身,但當逼上前去,該名日本隊長很輕鬆地便第一時間將球傳到左路的鈴木和哉腳下。
這時港隊的右閘及右中場尚在身後,眼前的邊路……
暢通無阻。
「返嚟先返嚟先!」司徒俊緯大聲喊道。「費爾跟實唔好上!積遜去捉右邊呢隻!學仔跟返中路嗰個!」
“港隊呢個右閘跑得好快,應該唔使幾秒就會追到鈴木……”岡部彰看著那跑得飛快的右閘也已經猜到了幾秒後的發展,雖然聽不懂廣東話,但看到突然回頭往自己靠近的孫敬學,心裡也明白了對手的這次防守指揮。“係非常明智……”
“但你哋睇少咗我哋日本隊三叉戟嘅厲害。”
鈴木推了兩步,眼角餘光發現岡部彰反擊的腳步遠沒有想像中快,那本應與自己對位的港隊右中場轉而往他靠去,與此同時左前方的小栗修平已側身往自己看來,意味著他已準備好從左路開始進行爆破。
「修平!」
身形高大的費爾看著皮球往右邊線傳去,他知道司徒俊緯那一刻想開口跟他換防但為時已慢,決定跟出去時已被小栗修平輕鬆轉身正面面對自己。
上半場的經驗告訴他,讓小栗修平正面衝擊禁區可不是什麼好事。
「天然呆,安靜,但球感、觸覺同球商都係隊內頂級,」方功庭看著這次邊路單挑,心裡其實早就預見到了結果。「手長腳長同時有絕佳嘅平衡能力同爆炸力,喺空曠自由嘅空間下能夠出色咁完成單兵爆破任務。」
這名日本左翼鋒在這次亞洲足球節的前六場比賽裡一共有三十二次嘗試過人,場均5.3次;當中有三十次成功,成功率為93%。
喀麥隆裔的費爾雖然只有十三歲,但已擁有一米七的高大身軀,而且下盤及上身厚重,以傳統中堅的角度來看是非常理想的。
只是在如此大空間的一對一情境中,則顯得有些吃力了。
上半場初段他便已經見識過小栗修平以簡單的變速和假身蹂躪自己隊友的畫面,迅速和敏捷的重心轉向恰好是最容易擊敗自己的武器,但危機迫在眉睫,身為中堅的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
“嚟!”
他全神貫注地半沉下腰去等待著對方的突破,以側身防守引導眼前這名左撇子翼鋒落底,當然他的站位也稍微往自己的左方側了少許,若小栗修平推得稍為離腳一點便能嘗試用身位將其擋下來。
小栗快速地抬眼朝禁區內的倉野尾一志看去,確認了他沒有要與自己配合的意圖後,突然曲膝放低重心往底線方向加速,費爾由於早有準備也勉強能跟上,但當小栗迅速地把皮球撥回右邊時,他已被甩開了半個身位。
司徒俊緯再次小心地確認了一次倉野尾一志的位置,他一直在自己的身前遊走,為的除了是找時機在近柱搶點以外,也有為後方拉出空位的意義。
受其所困,司徒俊緯只能一直在十二碼點附近駐守,另一名中堅麥家行也被日本的右翼鋒拉開,因此禁區頂附近的區域便有著一個相當容易利用的空間。
那正是岡部彰的Sweet Zone。
成功擺脫費爾的小栗修平確認他不會阻礙到自己後,大力地將皮球傳到蛾眉月稍後的位置,正好是全速接應的岡部彰處。
“岡部彰入咗起腳射程但無人阻擋……”司徒俊緯心中一沉,但旁邊的倉野尾一志依然在等候著機會,自己也不可能貿然出迎。
岡部彰控好傳球正想起腳之際,孫敬學從側後方的盲點處殺出,但由於他腦海裡大概早記得追兵的位置,因此雖然反應慢了一點,但依然能憑借身位硬是將皮球保護了下來。
“嘖……”孫敬學本還以為這一球已是手到拿來,沒想到還是被他給擋了下來。不過防守快攻的本質是拖延,起碼阻止了他這次起腳機會便已是一次成功的防守。
可是孫敬學本還想觀察他的下一步動作,連防守的腳步都還沒站穩,只見岡部彰突然原地作了兩次非常大動作的假身,很簡單直接且迅速地,將他甩開在兩個身位之外。
司徒俊緯見狀立刻迎了上去,可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他那已經拉弓的右腳突然收了力度,輕輕朝球底戳去,就那麼以一條剛好能越過人類身高的孤線,傳到早早向橫拉開位置的倉野尾一志腳下,輕鬆突破了他上前搶球所回拉的越位線。
正全速回防的蕭智堯跑到三閘線附近,見到這副光景也停下了腳步,腦海一片空白。
岡部彰、倉野尾、小栗三人滿臉笑容地擊掌慶祝,掛在臉上的,是習以為常一般的笑容,相信對他們而言,這只是平常練習裡經常出現的套路,現在只是一次簡單的重演罷了。
但該名日本隊長從指揮防守到策動進攻最後完成致命一擊,整個過程都暢通無比,即使港隊在戰術上已做到了一次出人意表的突襲,卻依然無法動搖他那堅決的意志力。
他才只是一名十四歲的小孩,相比之下,真實心理年齡已接近三十的自己卻在場上碌碌無為……
這就是才能上的差別嗎?
「足球係一樣好殘酷嘅運動:你適合踢咩位,適合擔任咩角色,由一出世就已經注定好。你適合踢兩邊或者中間、你適合做核心定係綠葉,呢啲都係天生,後天可以改變嘅嘢有限。」
蕭智堯只覺球場上突然陷入一片昏暗,彷彿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空間之中,在眼前亮起的是以往自己想要主導球賽但無能為力時,隊友們投來的眼光和言語;是自己穿越後與司徒俊緯對位時所感受到的差距;是自己被大學教練批評時幾乎一沉不起的絕望。
“我帶住穿越嘅優勢行到嚟呢一步,但連一班十幾歲嘅細路都踢唔贏……”
“憑自己判斷去做又唔係,跟住領隊佈置嘅戰術去踢又唔係……”
“呢幾個月以嚟我日夜勤力練波,為嘅係咩?呢個世界咁大,而家企喺我面前嘅只係日本青年隊,仲話想踢英超踢亞洲盃踢世界盃?”
“我嘅夢想究竟可以行到幾遠?”
四周黑壓壓一片,一隻隻如同墨水一般的夢魘漸漸化開,正張牙舞爪地朝自己襲來,蕭智堯的身子不知為何顫抖了起來,無力感如佔據脈搏般填滿了自己的四肢,唯一的亮光在自己跟前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
「喂。」
一道突如其來的光茫伴隨著一把模糊的聲音,頃刻之間將所有夢魘驅散,漆黑褪盡之後,靜靜地站在自己眼前那個短小但看起來偉岸非常的身影,是在電視裡經常看到那個帶著一眾隊友奮戰到底的傳奇港隊隊長司徒俊緯。
他正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盯著自己,身上披著香港區旗,寫滿在臉上的,是過去二十八年與港隊各同打拼的風霜。
氤氳之中,突然出現在司徒俊緯旁邊的,是穿披車路士戰袍的奇蘭拿殊,他胸前掛著十數塊獎牌,腳邊是數不盡的各式獎盃,臉上掛著意氣風發的笑容。
而站在另一邊、於胸前伸出雙手且手掌掌心朝天、似是剛祈禱完畢的奧斯爾則抬起頭來看著他,嘴邊泛起微笑。
你哋……
「啊!」
蕭智堯忽覺頭頂一陣痛楚,似是被什麼重重地拍打了一下般大叫了一聲。劃破混沌回到現實,朦朧之中率先在眼前出現的,是正打算走近但被嚇得站在原地的司徒俊緯,而回頭看去,是一臉不滿的余仁海。
「振作啲啦屎忽鬼,又係你死都要拉我同你一齊嚟關島踢波,但你自己又踢到斯斯縮縮咁。」余仁海搖著頭嘆了口氣。「果斷啲,決定錯與否都好,扔埋一邊先,完場你鍾意睇返片自怨自艾又好,抄筆記自我檢討又好,呢啲都係之後嘅事……場上嘅嘢,當刻決定點做就點做,唔好懷疑自己。」
本還想上前鼓勵的司徒俊緯雖然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卻很明顯地能感受到他們兩人之間那股說不出的互信,也便沒再走近一步,轉而去鼓勵其他隊友重新振作。
「你鍾意跟禿頭佬嗰套燒味戰術又好,鍾意自己扭多啲又好,鍾意同我好似平時咁夾又好,鍾意交個波畀個牛屎仔自己去做又好……當個波去到你腳,決定權就喺你手上,果斷少少唔好猶疑。」
余仁海皺著眉頭,邊說邊側過身去準備重新開球。
「但只要你諗辦法畀到波我,我就會入畀你睇。」
遠遠看去,中場線對面的藍武士軍團好像又顯得更高大了一點。
「你記得我哋之間約定過啲咩架嘛?」
但他依然絲毫沒有受到打擊般,邊臉無懼色地朝中圈走去,邊用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話過會證明畀班蘿蔔頭睇嘅嘢,」
那不是視死如歸地逞強的背影,而是打從心裡認為自己能戰勝對手的自信。
「我余仁海,講得出,做得到。」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