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鐵漢情郎抉恩情,真心假意憑誰分
生死永別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劃破了草原上本來的寧靜。
約莫有三十來人的馬隊,疾速奔馳,穿過草原,漸漸地進入了一片沙漠之地。馬蹄踏在沙地上,揚起了滾滾沙塵。馬上的人馬不停蹄,把頭巾一繞,掩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凶狠貪婪的眼睛。
此時太陽西落,天上一片紅霞。前方不遠處,廣袤的沙漠中漸漸出現一個群聚部落。部落裡的人似乎也發現了馬隊,遠遠傳來了一陣陣號角聲。馬上的人抽出腰上長長的彎刀,發出了高昂的怪叫聲,加速衝向部落。
——
三間用石頭和木板搭建出來的屋子,圍出中間一個小院子。院子座落在一片沙漠中的一個部落,很多年以前,這個部落也是絲綢之路上一個重要的補給站,可是近年來,已經越來越少商隊來往此地了。
院子中,一個枯瘦老人半躺在一張藤椅上,閉著眼,發出了隱隱約約的呼嚕聲。中間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姑娘正在練習一套拳法。她板著臉嘟起了嘴,十分不願意,但她只要動作一慢下來,那似乎已睡著的老人手上就會射出一塊小石頭,不偏不倚地打在小姑娘身上,然後命令道:「繼續練!」
從屋裡走出來一個年輕少婦,手裡拿著盆子,到院子中收下早上晾起的衣服。她看到了這一幕,笑著搖了搖頭。
這少婦就是玉奴。不知不覺,女兒杏兒已經十歲了。蒼龍自從得了那三頁萬壽寶典,日夜鑽研,無奈只得三頁,無頭無尾,卻練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經常暴跳發怒。但自從有了女兒以後,性情似乎也產生了變化,對萬壽寶典的熱忱淡了,卻把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女兒身上。杏兒五歲開始,蒼龍便每天教她學字練武,不但把自己畢生所學的蒼穹功和遊龍拳傾囊相授,更把那三頁不明所以的萬壽寶典也逼她全數背得滾瓜爛熟。杏兒雖對練武很是厭惡,但也被逼得學了些粗淺武功。
這十年下來,玉奴為人母親,臉上稚氣盡退,更添了一份滄桑,而蒼龍也更老了,身體越發不濟,雖仗著一股蒼穹真氣無病纏身,但體弱無力,難免顯得老態龍鍾。
玉奴看著天邊紅霞,想著明天是否會有雨,突然「嗚——」響起一陣號角聲,她大驚失色,叫道:「馬賊來了!」連忙拉起杏兒,躲進屋內。
蒼龍不慌不忙地起身道:「來的正好,老夫好些年不曾與人動手,手都癢了。」
玉奴驚道:「老爺別去!都這把身子骨了,還要好勇鬥狠?」
蒼龍哈哈大笑:「老夫可是大漠蒼龍!」,大步出門。
——
蒼龍朝著馬隊衝去,馬賊在馬上彎身一刀砍來,蒼龍側身避過,一拳擊出,馬賊應聲落馬,當場身亡。蒼龍大笑,如法炮製,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打到第十二個,歲月不饒人,他突然覺得體內血氣翻湧,腦袋一陣暈眩,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又一刀砍過來,他堪堪避過,卻再也無力還擊。想要退走,但馬賊騎術精湛,團團將他圍住,卻是無路可退。他大喝一聲,使盡最後一分力,又殺了三人,卻終於筋疲力盡,被馬賊一刀封喉。叱吒江湖數十年的一代梟雄,就此死於馬賊亂刀之下。
此時部落也結集了一幫武夫殺了出來。馬賊見自己死傷過半,恐怕討不了好處,遂掉頭離去。
玉奴得知了蒼龍死訊,心中百感交集。她雖然從不曾愛過這個「丈夫」,甚至曾經還很是恨他,但畢竟一起相處近二十年,豈能全無感情?再說自從有了杏兒以後,他對母女兩人也不錯,心裡不由得感到一絲愧疚。
杏兒則更是嚎啕大哭。「父親」雖然總是逼自己練功,但終究還是很疼愛自己的。玉奴見狀,心裡暗下決心,絕不能讓女兒一輩子認蒼龍為父。
一個月後,玉奴變賣了所有家當,帶著細軟,和杏兒離開了部落。杏兒問母親要去哪裡,玉奴答道:「中原,太乙觀。」
兩人雇了馬車,一路南下,到了黃河邊上,再換水路,順著黃河南下轉東,十多天後,到了澐陽。杏兒從沒見過沙漠以外的世界,對這裡的所有事物都覺得新奇。在此打聽了太乙觀的方向,又乘船向東行了一段,在黃河邊上的橫溝口碼頭上了岸,再換馬車北上,兩天之後,終於到了齊雲山腳。
兩人徒步上山,來到太乙觀前的迎客亭。一路風塵僕僕,玉奴一心只想著去太乙觀,其它未及多想,如今離太乙觀只剩半里之遙,突覺近鄉情怯,他還在太乙觀嗎?他還記得我嗎?他會不會已經另娶他人了?見了面後又怎樣?要把一切坦白嗎?
她有點哆嗦地讓杏兒留在亭中等待,獨自一人再往前走,終於一座古樸牌坊映入眼簾,「太乙觀」三個字高掛在上,牌坊下一名迎客道士伺立在旁。她鼓起勇氣上前詢問,那道士撓著頭道:「花……晨武?本觀沒有此人。」
玉奴怒道:「怎麼會沒有?明明就是太乙觀的花晨武!是不是他不願意見我?」
一位年紀稍長的道士跑過來,說道:「施主息怒,我這位師弟入門不久,不知就裡。花晨武師兄早在五年以前,便已出家為道,如今道號無塵。無塵師兄如今便在觀內,施主若要見,請隨我來。」
玉奴聽了,心裡彷彿一下被抽空,茫茫然不知所措。人若是死了,那也就算了。若是另娶了也不怪他,畢竟自己也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但出家了是怎樣?是把一切都放下了?是把過去都一筆勾銷了?是不是自己就像一粒塵垢,一抹乾淨就是無塵了?她呆呆發怔了好半響,一言不發,恍恍惚惚地轉身離開了。
她接了杏兒,繼續下山。杏兒見母親神情恍惚,關切追問,母親卻始終一言不發。回到山腳,玉奴終於忍不住抱著女兒痛哭流涕。
良久哭罷,玉奴對杏兒說:「女兒,我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了,不走了。我們就在這裡找個地方住下吧,以後就在這裡住下吧。」
天可憐見,她們找到了一間荒廢的殘破木屋,可能是以前的農家留下的,屋後還有一小塊地,以前大概是屋主人用以耕種的,如今已雜草叢生。兩人吃了些乾糧,過了一夜,第二天開始,合力修補木屋,清除雜草,漸漸地也有了個家的模樣。好在盤纏還夠維持一段日子,之後便靠在屋後種些白菜棉花維生,從此便在此安頓了下來。
玉奴也常常會到附近村子去,看到太乙觀的人便去打聽無塵的消息,漸漸知道了他的事蹟。但她始終還是再也提不起勇氣去相見。有時會想,別打擾他清修了。有時又想,見了也沒用,如今能住在他附近,時時聽到他的消息,便已很好。但每當夜裡,總會想起那首詞,想起在山谷裡的日子,以淚洗面。
這一住,晃眼十年過去,玉奴年歲漸老,杏兒也長成了個大姑娘。
一天,玉奴擔了一籮白菜,和一捆自織棉布,到附近村子叫賣。見到幾個太乙觀道士,竟然頭綁白巾帶孝,心下一凜,一問之下,原來太乙觀住持元陽子已然仙逝,臨終把衣缽傳與無塵。玉奴聽了,悲喜交集,喜的是無塵榮登住持之位,悲的是此後越發相見無期了。回家後,玉奴常年抑鬱,終於一病不起。十多天後,她奄奄一息,自知命不久矣,拉著杏兒,交代後事:「杏兒,妳本來不姓蒼?,而是姓花,妳應該叫做花杏兒。」
花杏兒哭著問道:「為甚麼?難道爹爹不是我爹爹?」
玉奴道:「娘死以後,你去太乙觀,找住持無塵子道長,妳去問他,妳爹爹是誰。」
花杏兒問道:「為甚麼要問他?他認識娘嗎?」
玉奴點頭道:「曾經是認識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若是想不起來娘了,妳便給他唸那首詞。你還記得那首詞嗎?」
花杏兒點頭道:「娘日夜唸誦,杏兒怎會忘記?」唸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玉奴滿意地點點頭,撫摸著花杏兒的臉,合上了眼。
——
花杏兒悲痛地葬了母親,想到從此孤零零一人留在世上,無依無靠,悲從中來,抱著新立的墳碑大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在頭上綁了一條白巾,算是為母帶孝,想起了母親遺言,便出門去太乙觀。
當下她一口氣上了山,經過當年停留的迎客亭,不由得有所感慨。當年她不過是個小女孩,如今再來,已是物是人非。她只停留片刻,又繼續往前,到了牌坊之下,卻被迎客道士攔下。那道士上下打量了花杏兒一遍,面有難色,道:「我們太乙觀供奉三清,乃是莊嚴之地,施主要入內參拜本無不可,只是,煩請施主先,先沐浴更衣,以免褻瀆神靈。」原來花杏兒挖坑葬母,又在墳前哭睡了一晚,弄得是一身蓬頭垢面,衣襟也有破損,看起來倒像是個要飯的。
花杏兒聞言大怒道:「你們太乙觀好大的架子!我這樣子怎麼啦?我不進去也行,我要見你們住持無塵子,你去叫他出來。」
那道士以為對方是在撒野,雙方爭持不下,花杏兒大吵大鬧,又要硬闖,道士攔著,花杏兒不知不覺使出了兒時所學武功,一拳打在道士身上。道士猝不及防,但好在花杏兒拳頭沒力,道士倒退了一步,怒道:「哪來的野丫頭,敢到太乙觀撒野?」拔劍便往花杏兒刺去。他雖然只是個學未入流的小道士,但這一劍來勢洶洶,花杏兒也嚇得退開幾步。
就在這時,一塊石頭從後飛來,重重打在道士背上。道士吃痛回頭,怒道:「是誰?」
一個年輕男子走著出來,俊俏的臉上充滿怒意,大聲喊道:「是我!怎麼著?」
道士奇道:「是你?梁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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