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歌將運牛奶的小卡車從農場駛到維格大宅的後園。那是維格廚房的所在地。卡車上的牛奶當然是維格家的大廚瑪利亞下訂的,而她,此刻就站在廚房外,看著面前的一堆東西,在發愁。
把小卡車停好,迪亞歌跳下馬車走向她。「瑪利亞,怎麼了?又買來一大堆東西了?」
「不是買的才讓人傷腦筋嘛!是總督和軍隊送來給貝納德的謝禮。到底要怎麼處理才好啊…」瑪利亞隨手翻開一個精緻的盒子;裏面是小孩子最喜歡的糖果。
貝納德雖然是個人細鬼大的孩子,卻也始終是個孩子,糖果也是他的最愛,他要是看到會很高興吧。「這東西既然是送給貝納德的,為何不讓他來決定怎麼處理呢?」
「這是他英勇救人所換來的獎勵,我才不至於這樣剝削他。剛才禮物送來時,貝納德他也在,可是他看到這些禮物,非但沒有興奮雀躍,還沉著臉說讓我來處理,然後就自個走開了。」
「啊,是嗎…」
「貝納德他這兩天到底怎麼了?整天都顯得興致缺缺的。問他他又說不是生病了,然後就什麼都不說,一個人躲在農場裏工作,要不然就躲在房間裏。平時很多說話,這幾天幾乎都沒聽他說幾個字,不能不讓人擔心嘛。少爺,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總督被刺這件事受了驚,如今還沒有復元?無論多勇敢的孩子,孩子還是孩子,那一定是讓他們有夠驚嚇的事。」
「貝納德不是那麼脆弱的孩子。瑪利亞,你不用擔心啊。」
「什麼不擔心?!看到他的樣子就讓人擔心!可惜我不會說軟話…對了,少爺,能夠拜託你去跟他談談,看能不能開解開解他吧!」
「好的好的,沒問題,交給我吧。」迪亞歌接過瑪利亞手上精緻的糖果盒子。「這個留給貝納德,其他的東西就交給你來處理了。」
「嗯,好。」
拿著盒子,迪亞歌走向大宅。父親還在鎮上未歸,所以迪亞歌直接走上二樓,走向自己的房間。他是要找貝納德,但他不去貝納德的房間,因為他知道貝納德不會在那兒。輕輕推開房間的門,果然看到貝納德。他坐在床邊,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掌發呆。
發現迪亞歌進來,貝納德馬上提起精神,站起來迎接他。
「哥哥…你又讓瑪利亞差遣你啦?我一早就來找你,打算為你擋下瑪利亞,可是她竟然早我一步把你喚去農場運牛奶了。可惡,你知道你的傷口不能胡亂拉傷,會影響復元的!」
「別緊張,那只是皮外傷,已經幾乎復元了。」迪亞歌也來到床邊坐下。
「傷口在背上,你自己哪看得見!那紅彤彤的傷口,還說已經痊癒?!來吧,讓我幫你換藥。」
傷口在背上,要自己料理倒也真是有點不便,這兩天,都是靠貝納德的幫忙。拉開上衣,解開繃帶,沒有染血的雪白繃帶顯示他的傷勢的確已經康復得不錯。只是傷口上囂張的紅,讓看見的人也不敢掉以輕心。貝納德拿起布巾沾水,然後小心翼翼的洗擦傷口。平日活潑多言的貝納德,竟然一句話也沒說過。
綁架總督事件解決後,一直沒有時間和貝納德好好談談;農場一堆事務的阻撓,還有需要梭羅永不停竭地處理的惡事,甚至貝納德刻意迴避,讓迪亞歌一直沒有這個機會。貝納德的狀態,就是瑪利亞也可以看出不妥,何況深諳貝納德的迪亞歌。
迪亞歌把手上的糖果盒子遞給貝納德。
貝納德右手還在洗擦傷口,左手下意識的接過盒子。
「這是總督送來給你的禮物,你不喜歡嗎?」
慢慢放下右手的擦布,貝納德雙手捧過盒子,輕輕把它打開。糖果的香氣撲鼻而至,貝納德感到鼻子一酸,眼前突然一片朦朧。貝納德甩甩頭,用力關上盒子,將盒子塞回迪亞歌手裏。「我不要,這不是屬於我的。」拿起擦布,低著頭繼續為迪亞歌清洗傷口。
迪亞歌轉過身來看著貝納德,貝納德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動作,卻仍不願抬起頭來。
「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貝納德把頭俯得更低。「…哥哥,你責罵我吧…我的心很難受…我明明是想幫你,卻讓一切更糟糕了…我…」努力抑制喉嚨的哽咽,使他無法把話完整的說下去。
迪亞歌打開手上的盒子,取出一顆糖果,放到貝納得的手心上。「你的勇氣,讓你配得起這些獎勵。」
「不!我差點害死自己,害死大家,就因為我的魯莽…」
「貝納德,告訴我,你當初是為了什麼才決定綁架總督的?」
「我…我…」貝納德狠狠咬一下唇,把已經來到眼眶邊的淚壓下去。「我希望聖德斯科能夠回復自由和平。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叔叔都已經在努力,我知道這樣的一天一定會來臨的!只是、只是…」他的聲線轉弱。「只是我不想看到你為了這個目標犧牲那麼多…我不願看到你因此讓羅莉塔姐姐離開你,更害怕你因此而喪了命……如果、如果這個目標可以馬上到來,你就不必、不必失去那麼多了…」
早就猜到這孩子的用心,所以迪亞歌才不忍深責。他捉過貝納德的右手,手指合起來,連同貝納德的手一同緊握手心上的糖果。「你能感受到這顆糖果的存在嗎?」
「啊?…嗯…」
「這顆糖果不是理所當然的會躺在你的掌心之中,它的存在,象徵了你為了救人不顧一切的努力。你沒必要因為看到它而怪責自己的魯莽,反而應該正視它。」
「正視它?」貝納德抬起頭,一雙淚眼看著迪亞歌。
「想要得到它,曾經需要付出過怎麼樣的努力。不勞而獲當然是件再好不過的事,可是,貝納德,現實是我們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犧牲某些東西來交換。你不必為我難過,因為我很清楚我的犧牲,想要交換的是什麼東西。」
「哥哥…」
迪亞歌放開貝納德的手,目光落在想像中的某遠處。「如果我告訴你,失去羅莉塔,我並不痛苦,那一定是騙你的話…但是,我愛她,所以我希望能給她一個光明的未來,希望她和她將來的孩子都可以活在一個自由的國度裏,即使代價是我必須放開她的手。我也愛爸爸、愛你,因此我不會願意看到你們活在終日惶恐不安的生活裏,能夠讓你們逃過危難就是我所求,即使代價是我的生命。」
一直蘊釀的眼淚終於肯乖乖的滑過貝納德的面頰。
迪亞歌並沒有勸止。因為對於孩子,眼淚是宣洩抑鬱情緒的好渠道。這些眼淚,他應該也已經抑壓了好幾天。
「為了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和事,願意付出生命,貝納德你會明白的。就像這次的事,當時你的朋友都在危機當中,你不是也忘卻自己的安危,眼裏只有朋友的安危嗎?」
「…我…我明白…嗚…可…可是,我沒用…什麼也…幫…幫不上忙…嗚……只會…會連累…連累你……嗚…」在哽咽之下,貝納德很勉強才把這句話說完,一說完,已經停不住哭泣。
平日一個活潑開朗笑容滿掛的孩子,像這樣傷心的嚎啕大哭,實在叫人心痛。
「你怎會這樣想?整件事的處理,確實不夠成熟,可是在你這種年紀就有如此勇氣,已經很了不起。再過些時日,再經歷些鍛練,你一定能夠成就大事,這點我向來信任你。假若有一天我再無法戰鬥,就是由你來繼承我未完成的事…」
貝納德哭著緊緊抱擁迪亞歌。「不!我…不要…我寧願不要做大事…我要你活得…活得好好的…你答應過我,等我…等我再長大點,你會教我…教我劍術,教我馭馬,讓我成為…為你的助手…你說過的……」
「我都記得啦。」迪亞歌輕撫懷中小孩的頭髮:「傻孩子…,我當然不會草率放棄自己的性命,我答應你。」
「嗚…你要記住…你一定嗚…要記住…嗚嗚…」
「知道啦、知道啦。好啦,別哭了。」迪亞歌為貝納德擦著面的淚珠。「你不是還要幫我處理傷口嘛,再哭下去,要是瑪利亞過來看就麻煩了。乖乖,別哭了。」
放開擁著迪亞歌的手,貝納德努力擦去面上哭過的痕跡,用力點點頭說:「嗯,我答應你,我也一定會努力,努力成為你的好助手,不會再為你添麻煩。」
迪亞歌微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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