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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好了一點嗎？」彌敦看著已經醒來的夏洛特問。
「中午時有點呻吟，我讓她喝了點水後便沒事了。」
彌敦望向床頭櫃上的杯子，位置跟昨天他所放的不一樣，而且杯內仍有水滴往下滑，似是不久前才把杯內的水喝完的。
夏洛特到底是怎樣幫半昏迷的威廉喝下水的？他心裡疑惑，想要求問，但感覺夏洛特一定不會告訴自己，所以作罷。
彌敦稍稍站了起來，伸手摸向威廉的額頭。不燙，正常體溫，他頓時跌回椅子上，放鬆似的呼了一口氣。
「怎麼才過了一天，你這個人就變了那麼多？」夏洛特向彌敦投以狐疑的眼神。
「我還是我，只是有些事想通了而已。」彌敦感覺到自己的心就要被看穿，立即收起表情，冷冷地回應。
「呵，是嗎，」夏洛特看懂了似的輕笑了一聲。「那看來你還是有希望的。」
她高傲地別過頭去，彌敦對她的說法感到有點不爽，但沒有追究。
「長久地活著，到底是怎麼樣的感覺？」良久的沉默後，彌敦突然開口。
「你剛才說了甚麼？」夏洛特抬頭，一邊耳朵豎了起來。
「沒有，我只是想，像威廉那樣活著比一般人類更長的人生，到底是甚麼樣的感覺。」彌敦解釋。
「你想像一下自己活到四百歲的感覺，不就行了？」夏洛特不耐煩地反問。
「那不同吧，要是我能活到四百歲，那是我自己選的，但威廉的長壽並不是自己選的吧？」彌敦認真地解釋，他把視線投向威廉，表情百味雜陳。「而且他不只有長久地活著，還要不停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我實在想像不到，這份痛楚到底有多大。」
「你就想像一下，自己參加一場賽跑，有一份很渴望得到的獎品就在終點等著你，只要一衝線便能得到，但每次你快要衝到終點，手都要碰到獎品的邊緣時，都會被強制移送回起點，無一例外。同一循環會重複上千次，你知道獎品在那裡，也看到它，但用盡方法都得不到，大概是這個感覺。」夏洛特對彌敦的話有點意外，她想了想，用一個簡易的例子嘗試讓彌敦明白。
「這……所以你才說他不是不會死，而是死不了吧。」彌敦聽後，心情更加複雜，他回想起夏洛特昨晚說過的話，忽然領悟了其真正意思。
他從前只聽過想活但壽命不足、不想活所以選擇死亡的人，不想活卻沒法死亡的人是第一次聽見。一道無名的重壓頃刻壓在他的胸口上，令他難以呼吸。彌敦心想，這也許就是生命的重量吧。
「很多人都覺得他是獲得了『祝福』，但如果你問他，他會回答你，在自己身上的是『詛咒』，就是這個原因。」說完，夏洛特長嘆了一口氣。
「到底要有多大的執念，才可以驅使人不惜一切獲得長生不老的生命？」彌敦突然想起那些鬼火。
如果他的推測正確，鬼火們很有可能死後在世界活了超過二百年。它們也是被逼「活」到現在的嗎？還是自願的？如果是後者，當初又是甚麼驅使它們不惜化為鬼火，以吞噬他人靈魂為活，也要生存下去？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想長生不老嗎？」夏洛特問。
「我光是讓自己今天好好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連明天的煩惱也沒空處理，更遠的事便更加想像不到。」彌敦聳肩，無奈地一笑。
「哈哈，果然是年輕呢，」夏洛特被逗得笑了兩聲。「當你活得更長，有很多事還想做，但剩餘的時間不允許時，自然便想渴求更多。」
「但得到了無盡的時間，無止境地在時間的長路上奔跑，這樣就是最好的嗎？」彌敦問。
夏洛特只是意味深長地望向威廉，沒有回應。
「那麼你呢？你是長生種嗎？」這時，彌敦問。
夏洛特回頭：「怎麼突然這樣問？」
「之前你說過吧，你不是普通的使魔。既然他是擁有特殊體質的人，那麼作為他的使魔，你一定也有特別之處吧。」
「『特殊體質』呢，我喜歡你這個說法，」夏洛特的嘴角微微上揚，心裡暗暗感謝彌敦體貼的選字。「的確，我不是普通的使魔，但如果你是想問，我是否跟他有一樣有特殊體質，那麼你便想錯了。」
居然猜錯了，但彌敦沒有在意。「你一直以來都是威廉的使魔嗎？從他變成這樣之後。」
「不，我遇上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這個樣子好一段時間了。」夏洛特搖頭。
「然後你成為了他的使魔，助他一臂之力？」彌敦問。
「紅髮……小子，我得糾正你一件事，我跟威廉的關係表面上是主人和使魔，但實際上更接近合作者。」夏洛特特意更改她對彌敦的稱呼。她想了想，說：「他有他的目標，我也有想尋找的東西，因為方向一致，所以走在一起，互相合作。我們之間擁有契約，但那不是主從契約，更像是維繫這個合作關係而定的保險。」
彌敦托著下巴想了想，嘗試消化：「即是說，你們之間的契約並沒有束縛力，只是做做樣子的？」
「束縛力是有的，但並不完全。他有重要的東西托管在我這裡，我也有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在他手上，」夏洛特糾正。「這樣說吧，假如我今天決定離開威廉，中止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需要因此付上嚴重的代價。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這一點他也一樣，只是交在我手上的東西無法取回而已。」
「即是說，你已經在他手上得到你想要的一部分東西吧，」彌敦一臉疑惑。「既然如此，那麼你為何還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你覺得呢？」夏洛特反問。「你會為了甚麼而長留在一個人身邊？」
她向彌敦投向期待的眼神，但彌敦只是緩緩把視線移開，沒有回答。
他的心裡有許多零碎的思緒閃過，但思緒閃得太快，令腦袋一片空白。
彌敦把視線轉向床上的威廉，似是想尋求解答；而在床上的威廉，只是繼續安靜地沉睡，在寧靜的睡鄉裡徜徉，在似幻似真的夢境裡輕輕飄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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