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猛烈的反饋竄上肯的臂膀。
不,不如說是一抹興奮。他微笑,看著被鋼珠擊中的席拉發出哀號似的吼叫,開始覺得也許連把牠們引到河邊都不需要。
數分鐘前,肯和帕魯多終於在佐丹河河畔正式與那群自漆黑原野中現身的怪物對上。牠們披著能夠輕易隱身於黑暗的深色外皮,外型如狼,卻比狼還要巨大。不單如此,牠們的前額上還掛著一對駭人、彎曲的犄角,銳利到能夠刺穿一個人的胸膛。
不過這些惡魔般的生物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牠們有六顆眼睛。
六顆大小不一,在暗中散發冷冽寒光的眼睛,此刻正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肯與帕魯多。
一、二、三……肯仔細打量眼前的敵人,深感絕望,因為他們被五隻席拉團團包圍。雖然他曾經碰上數量更多的席拉,可惜在空曠的南方平原上,他們無處可躲,更別說帕魯多還是個生手。
「喂,帕魯多,記得我剛才說的嗎?攻擊他們的眼睛!」肯轉身朝好友喊道,卻看見他僵在原地,臉色慘白。不……他心想,要是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完蛋。
他猶豫片刻,接著高舉手上的武器,決定狠狠賭一把。
肯將金屬管的前端對準一隻體型偏瘦、略為嬌小的黑色怪物,手指迅速摸索,滑到到帕魯多告訴他的擊發鍵位置——那片凸出於木頭握柄的金屬,然後用力扳下。
一聲巨響炸開,伴隨劇烈而強大的衝擊。肯沒聽過那種聲音,他的胳膊也被反作用力向後彈開,差點鬆開手掌。隨後,一陣輕微的酥麻感很快蔓延至肩膀。
肯來不及看清楚自己,或者那把武器,究竟做了什麼,因為被他瞄準的席拉幾乎在同一時間爆出淒厲的嚎叫。不過才一轉眼,那顆不久前被帕魯多塞進武器的鋼珠,已經深深陷入牠堅硬的皮膚裡,露出一小點光滑的銀白色表面,直到被傷口湧出的黑色膿汁覆蓋。
肯始終沒法確定那是不是牠們的血,他笑著,低頭注視手裡的東西。那是操弄其它武器不曾有過的感覺,像是你不必碰觸對方就能往敵人臉狠狠揍上一拳。
太棒了,這東西實在太棒了!在心中,他滿意地微笑。
肯大膽地將所有擔憂拋諸腦後,擁抱心中掀起的,一陣風暴般的狂喜。那是種深邃、強烈,一股難以抵擋的亢奮,一種……握有力量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他很確定,他們絕對不會死在這裡。
至少今晚不會。
肯回頭,發現帕魯多也被自己的舉動吸引。「你看!席拉沒有這麼厲害,牠們會受傷,牠們可以被殺死!」他喜出望外地吼道。
帕魯多點點頭,雙眼回神,證明肯孤注一擲的嘗試有了效果——也許貿然攻擊有些魯莽,可惜為了對付眼前的怪物,他需要喚醒屬於他們的怪物。
終於,帕魯多於擺出應戰的姿勢。壯如岩石的男人舉起拳頭,把鍍魔手套摩擦到鏗鏘作響。一隻席拉朝他衝去,他側身,閃過牠用利角展開的突刺,接著一拳揮向席拉的身體,卻馬上瞪大眼。
帕魯多甩甩手腕,吃驚地跳開。「嘖……阿凱,你為什麼不乾脆跟我說牠們的身體就像鋼鐵一樣硬!」
「所以我不是叫你攻擊牠們的眼睛嘛!」肯一邊說,一邊利用鍍上柔軟的地面向上彈起,好避開其中一隻席拉的衝撞。
「混帳……」帕魯多低聲咒罵,準備再次面對被自己那一拳所惹惱的對手。幸好他已經把手套上的水酶石換成鐵酶石,因為大多數的戰鬥他會需要武器,或者隨時製造武器的能力。
帕魯多迅速環視腳邊,接著抓起一根大小適當樹枝,用手套鍍上一層「堅硬」。席拉朝他狂奔而來,齜牙裂嘴,嚇人尖牙在黑暗中閃爍。他沒有躲開,而是蹲低身體,趁牠張嘴撲向他的瞬間用樹枝頂入牠口中,使牠無法闔上嘴巴。
怪物在原地胡亂掙扎著,想要咬碎樹枝。可惜那東西現在就跟鋼矛的矛桿一樣硬,牠的舉動只是讓它在嘴裡卡得更緊。當然,這樣的鍍魔效果撐不了多久。
帕魯多不打算給那頭席拉喘息的空間,他抓起另一根稍微細一點的樹枝,鍍上硬度。如果那怪物的眼珠子跟人類一樣柔軟,憑他的力氣應該足以用匕首刺穿。帕魯多現在雖然沒有比首,不過一根鍍上硬度的樹枝效果也差不多。他向前貼近猛獸,瞄準左半邊三顆不停轉動的眼球,狠狠刺下。
哀吼傳來,撕裂夜空。直到那頭席拉不再猛烈掙扎,帕魯多才鬆手,任由怪物向前踉蹌,重重倒地。
壯碩的鍍魔匠師愣在原地,看著被自己殺掉的席拉。依舊難以相信那東西,相信他做夢也想不到有機會見上一面的生物,現在正倒在自己的腳邊,了無生氣。
不遠處的巨響重新拉走帕魯多的注意力——肯正在奮力跟三隻席拉周旋。稍早被他擊中的那頭席拉似乎變得虛弱許多,牠並未跟隨同伴一起圍捕獵物,而是蹲踞在一旁,發出低沉的咆嘯。
我得去幫他。帕魯多告訴自己。他沒多想便迅速朝肯奔去,順手撩起一片扁平的落葉,鍍上硬度,像飛刀一樣擲出。
落葉擊中其中一頭圍著肯的席拉,被牠堅硬的外皮彈開。攻擊沒有奏效,卻引來了牠的注意。牠回頭,眼神凶狠如鬼魅。肯沒有錯過這個機會,他朝那頭分心的怪物射出鋼珠,擊中牠的右側複眼。這次鋼珠沒有卡在表層,因為眼睛周遭的皮膚軟上許多。那顆鋼珠直接貫入席拉的腦袋,黑血噴濺。
又一頭席拉倒地。
帕魯多盯著倒下的黑色身軀,開始猶豫要不要繼續聲東擊西。因為肯似乎顯得……游刃有餘,或者更像是樂在其中。他很快便掌握到操作那把武器的訣竅,宛若一名天賦異稟的射擊好手。靈巧的身影在席拉間穿梭、跳躍,伴隨一連串俐落、行雲流水的攻擊。金屬製的武器長管彷彿成了攻擊者身體的一部分,隨他翩翩起舞、攻守自如。
帕魯多目不轉睛地觀察好友的動作,赫然間想起某件重要的事。「喂,阿凱……你的鋼珠!」他喊道。「你的鋼珠應該快用完了吧?」。
鋼珠?肯停下動作,一手探向裝著鋼珠的小布袋,這才發現差點被自己的大意害死,因為袋中的彈藥幾乎已經見底。和他對峙的兩頭席拉雖然身上佈滿大大小小,被金屬球擊中的傷口,卻沒有半個足以致命。那些滲出黑血的坑洞反倒讓牠們怒氣高升。
一股貼近死亡的冰涼掠過內心,肯迅速跳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正用玩票的心態在跟席拉戰鬥,他實在太滿意那把武器。
帕魯多上前一步,決定加入戰局。「你剛才是不是說牠們怕水?」
「嗯……不過你打算怎麼做?」肯握緊手上的武器。
「我不知道,不過受了這麼多傷,恐怕沒力氣再游上岸。」帕魯多說道,然後小心翼翼地退至離河岸更近的地方。
一頭席拉率先動作,衝向他。
要閃避這麼單純的攻擊對帕魯多而言並非難事,他一等席拉奔過自己原來的位置,立刻回頭,用盡全身的力氣撞向岸邊的猛獸,將牠撞入水中。那頭席拉嚎叫著,甩動身體試圖站起。
力道不夠。帕魯多心想,他朝湍急的河水看了看,接著伸出鑲了鐵酶石的手套,一拳打進水裡。
鐵酶石,一種能把東西變硬的酶水晶。不過就像布酶石會讓軟化的東西變形,鐵酶石也會讓變硬的東西「定形」。
肯看出帕魯多的盤算。「帕魯多,你瘋了嗎?」他吼道。「難道你想固定住整條河?」
「我不需要固定整條河。」帕魯多回答。他扭轉手腕,凝聚釋放水晶的力道,將一波硬度灌入前方。黑暗中,一條薄片狀的固態水體開始在河面上成形,如凍結的冰霜。那條小徑般的「水上步道」持續延伸,一路抵達河中央。
帕魯多跳上化為固態的水面,衝到盡頭,以奇異的姿態佇立於翻騰的溪水間。「來啊!」他藉微弱的月光對著剛爬上岸的席拉呼喊。
猛獸低吼,鼻孔噴出的水氣因為憤怒而沸騰。牠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盯著河上的人影,然後縱身一躍撲了過去。
被帕魯多固定的地方只有人類雙腳那麼寬,不過那頭席拉並不知道。牠落在帕魯多面前,而牠什麼也沒踩中。怪物瞬間落水,消失在湍急的佐丹河裡頭。
「呿,你挺有一套嘛。」肯在帕魯多跳回岸邊時不太甘願地承認。豈料他才剛說完,一聲切穿空氣的咆哮馬上襲來,向兩人宣告戰鬥尚未結束。他們背靠背,視線在昏暗中搜尋聲音來源。
一道黑影竄出,直直衝向肯。他朝側邊跳開,豈料還是慢了一步,手臂被席拉頭上的利角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他痛地大叫出聲,落下手上的武器。
帕魯多反應過來,出手握住那對角,試圖攔住轉往自己怪物。然而牠的力氣驚人,一路將他逼至水邊,撲倒在濕軟的泥地上。
怪物亮出獠牙,急著撕碎獵物的喉嚨,同時揮舞前腳,在帕魯多粗壯的手臂上留下一條條深紅。他堅持著,沒讓牠得逞,試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反抗。
忽然,一支金屬管出現在席拉的眼窩旁。火光乍現,接著是黏稠的膿汁。怪物的動作停止,倒向帕魯多。他推開牠的屍體,看見肯用沾滿鮮血的手臂握著武器。
「最後一隻呢?」帕魯多焦急地追問。「還有一隻對吧?」
「離開了。」肯回答,表情依舊帶著驚恐。
「你確定?」
「我確定。我本來要把最後一顆鋼珠用在牠身上。」
夜終於靜了下來。兩人環視歷經混戰後的現場,癱坐在地。他們疲憊不堪地望著彼此,說不出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