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月色替夜晚添上一層淡淡的陰鬱,肯傾身靠在一面距離老比爾酒館不會太近,又剛好能夠監視外頭一舉一動的石牆上。雖然到目前為止計畫都十分順利,他卻有點後悔自己把僅存的電酶石當作籌碼給了席巴諾。即使他答應不會干涉此事,那些情報卻沒有太多能夠被拿來利用的部分。
也罷,至少那封信件證實了不久前的謠言——男爵正在運送一批貨真價實的「高檔貨」。
周圍建築的燈火紛紛熄滅,從酒館傾洩而出的喧鬧與歡笑聲開始減弱。再過不久,那些士兵將會醉成一片。
肯期待著,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他掏出兩枚戒指戴到手上,酶水晶戒環並不是正統的魔匠師裝備,卻在坊間十分流行。因為酶水晶不會影響人體,可以直接套在手指上,製作起來也比較不費工。
戒環能夠容納的水晶雖然比較小顆,相較之下輕便許多,而且更容易隱藏,特別適合像今晚這種場合。畢竟運氣好的話,酒館內幾乎不會有任何清醒的身影。
幽暗的夜幕低垂,鋪天蓋地而來寂靜宣告時機熟。肯悄聲奔過無人的街道,衝向目標。男子迅速接近老比爾酒館後方的庭院,那裡的圍牆並不高,能夠輕鬆翻越。肯先跳上牆頂,確認後院沒有任何守衛,接著輕輕落在下方的泥地上。
他小心避開熟睡中的比爾,接著抬頭朝二樓望去——儲物間的位置一片漆黑。不過這是當然的,因為肯事先要求席巴諾要把那一區的夜燈都熄掉。看來他倒是很聽話。他承認自己有點意外。
肯甩掉鞋子,小跑步來到儲物間的正下方,很快目測了一下距離。他伸出其中一只戒環——六種酶水晶之一的「布酶石(Fabric Merge)」,對準腳邊一小塊地面鍍上一層柔軟。原本堅實的土地馬上癱軟下陷,肯用盡全力將重心往下壓,同時蹲低身體,雙手蜷縮。這讓他所處的位置比四周正常的地面還要低上許多,此刻他的頭顱大概位於地平線附近,身體其餘部分則深深埋入向下凹陷的土壤。
他在心中默數,等待鍍魔效果消失的瞬間。一、二、三、四……
一股劇烈的反饋自腳底炸裂。肯借力向上一瞪,宛如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垂直上拋,那是地面「彈回」正常位置所引發的反作用力。肯被筆直射出,順勢掠過二樓窗戶、三樓,最後趁慣性消失前,一把抓住酒館的屋簷。
肯往下方攀了一層,來到二樓的窗邊,他透過玻璃窗小心地向內窺探。房間比想像中還要寬大,看來的確是間倉庫。靠近右側的牆壁堆放著幾大袋麵粉以及香料之類的東西,房間正中央則有幾桶尚未開過的酒。他藉著微弱的月光打量室內,找尋今晚下手的目標。
沒過多久,他便找到了擺在門邊,一疊疊封裝好的木箱——它們擺得太過整齊,也封得太過精美,看起來實在不像席巴諾的酒館會用上的東西。
肯微笑,他伸出另一只由「水酶石(Water Merge)」所打造的戒環,輕觸玻璃窗。堅硬而光滑的玻璃表面突然變得像液體般搖曳不定,不過卻沒有流淌四散,而是維持著原先的形狀,彷彿一整面方方正正的水體立在窗框中間。
水酶石是肯最喜歡的一種酶水晶。顧名思義,它能和水發生共振,再將水的性質賦予其它物體。若用更簡單的方式說明,水酶石會讓物體的結構變得鬆散,這代表那個物體能夠被「穿透」。
特別是這種像薄片狀的東西。肯看了一眼被自己動了手腳的窗戶,他知道鍍魔效果沒辦法持續太久,於是抓緊時間,將手穿過變得像液體般的玻璃窗。這個舉動在玻璃表面濺起了一小圈細微的漣漪,那種觸感很奇特,像是把手浸在水中卻不會弄濕皮膚。肯在內側窗框附近稍微摸索了一下,扳開窗鎖,然後收回手,讓玻璃窗自然敞開。
房間內的亮度比外頭還要低,幸虧肯的雙眼早已適應黑暗。他循著牆壁來到擺放木箱的地方,那些木箱上頭也印了男爵的家紋,這讓肯更確定自己沒有弄錯東西。那是由五片漩渦狀的花瓣所組成的圖案,象徵六種酶水晶當中的五種。每片花瓣的根部彼此纏繞,圍成一個圓形的球狀,代表第六種酶水晶。
這樣的設計正好呼應所有水晶都是源自同一種力量的說法,可惜肯對於酶水晶的淵源沒什麼興趣,他只是突然覺得很可疑。因為男爵鮮少會在普通的貨物上頭印上家紋,除非他想強調裡頭的東西是由他親自監督生產、打造,或者……
肯的腦海閃過某種可能性,他一直以為能在這批貨物當中弄到一點新的電酶石,或至少是高價珠寶、古董之類能夠換錢的東西。然而他不得不開始懷疑,這兩者自己都猜錯了。
肯好奇地用雙手稍微抬起木箱,測試它的重量。不輕。他放下箱子,不過這樣還不夠,他需要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
肯再度伸出水酶石戒環,碰觸箱子的其中一側。雖然木箱的厚度可能會影響鍍魔效果,不過應該足夠讓手掌完全穿過去,他只是需要動作快一點。
肯將半截手臂埋入木箱,一邊摸索一邊確認。他感覺自己觸碰到冰冷的金屬棒、拉環、尖銳的突起以及厚重的木柄,那不是他認得的東西。他握住那樣東西的某個部分,將它從鍍了魔的地方拖出木箱。
儘管四周昏暗一片,肯還是能夠看出那樣東西大致的輪廓。那是由一根圓筒狀的金屬管與木頭拼湊而成的物體,木頭連在管子後方,像是握柄。而握柄上還有一塊外突的金屬片,似乎能夠前後扳動。
肯愣在原地。格拉巴斯特能在短時間內竄升為南方平原上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不是沒有原因,這麼多年以來它的統治者——蕭德爾,並不只是掌握了酶水晶的生產,他也掌握了水晶的使用和加工技術。男爵對酶水晶的研究從沒停過,因為他總是不斷在尋找更多、更新穎的應用。
肯稍微翻轉了一下手上的詭異金屬管,他十分懷疑男爵會把心思花在跟酶水晶無關的發明上,只是……
它的結構實在太過分明、線條則過於冷硬,不可能會是單純的藝術品。也許是某種工具,或是什麼東西的零件?肯問自己,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幾種可能,因為那樣東西無論怎麼看,都充斥著濃濃的殺氣。
毫無疑問,倘若蕭德爾打算打造一種跟酶水晶有關的「裝置」,那麼那個東西最有可能是武器。一樣他秘密打造、實驗性的武器。因為只有這樣,肯才會對它一無所知。也只有這樣,男爵才會堅持用印了家紋的木箱封裝。
若是如此,代表這把武器必須搭配酶水晶使用,或以酶水晶驅動。只是肯翻找了一陣子,始終找不到像是鍍魔手套那樣用來塞入酶水晶的地方。也許我思考的方式不對?他皺眉,同時把玩著手上的陌生玩具,不過他很快就放棄繼續嘗試。
嘖,看來今晚沒偷到什麼值錢的東西。肯緩緩起身,仍無法確定自己是賺到還是白白浪費了一個晚上。無論如何,他打算先帶著那樣東西離開。
正當肯準備走回溜進來的窗口時,他身後的牆壁忽然揮出一隻粗壯的手臂,瞬間擊中他的喉嚨。
混帳……灰髮男子向後踉蹌了幾步,撞到木箱。他大力咳了幾聲,恢復平衡,接著伸手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打算直奔窗戶。
肯不需要停下來確認,因為那種攻擊方式只有魔匠師辦得到。他得離開,立刻離開。
儲物室的門被慢慢推開,肯看見黑暗中有道巨大的身影踏入房間。他不等那道黑影行動,也不在乎是不是會吵醒熟睡中的男爵士兵,拔腿就往窗邊衝去。
他以為那道黑影會追上來,他卻只是停在門口的地方,像是還在適應黑暗。肯推開窗戶,同時暗自高興。只是下一秒,一道低沉、粗啞的聲音突然從房間另一頭傳來:「凱恩.傑斯塔,真的是你。」
肯的腳步凍結,感覺胸口被什麼人狠狠抽了一下。
兩年前他在波丹斯什麼也沒找到,他承認有一小部分的自己開始後悔,後悔拋下原本的生活。男爵的影響力沒有減損一絲一毫,而他卻得到處流浪。他知道自己還沒放棄當初的想法,只是那份扳倒男爵的企圖早已變質,成了一種純粹的發洩。
肯開始有計畫地掠奪男爵車隊的貨物。不過與其說掠奪,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報復。他並沒有襲擊整支車隊,那麼做對他而言風險太高。他選擇只偷走幾樣貴重的物品,一次一點,故技重施。而他一次也沒有被逮到。
兩年過去,他終於明白少了顯赫的家世背景在後頭撐腰,自己充其量只是塊當賊的料。不過如果當賊能夠讓那個男人蒙受損失,他樂在其中。當然,為了避免被認出來,他總是獨來獨往,也早就換了名字。
「凱恩,是你對吧?」黑暗中的聲音再度響起,伴隨沉重的步伐聲。
「你……是誰?」肯回頭,對步步逼近的黑影警戒。「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名字?」
「你知道嗎,我曾經懷疑你會出現。」陌生男子終於來到肯的面前,輕薄的月色透過窗戶射進室內,落在男子粗獷而滄桑的臉龐。「不,我甚至懷疑會再見到你。」
「我在問你到底是……」肯直視陌生男子的臉,不過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那張月光下的容貌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頓時,記憶如一瓶被拔開瓶塞的陳年老酒,緩緩湧出,湧入肯的心中。許多年過去了,只是就連歲月留下的痕跡也難以掩飾那張臉,那是張特別的面孔,一段被肯藏在心底已久的過往。
「你是……帕魯多?」肯驚訝地吐出幾個字,他仍記得那個名字。他從未遺忘。
「阿凱,好久不見。如果可以,我實在不希望以這種方式見面。」帕魯多用他變得低啞的嗓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