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威薩港邊那塊突出的海岬在麥爾堤島發生災難後成了居民們悼念死者的場所,立在上頭的木樁下方堆滿遺物,旁邊還有幾束鮮花。一波波海浪打在岩壁上,伴隨一陣陣巨大的拍擊聲,宛如無理取鬧的孩童,哭喊著拉扯父母的衣角。
「這地方是不是很容易讓人感傷?」一名婦人看著站在木樁旁的男子問道。
男子疑惑地轉頭,他不長不短的灰白色髮絲被海風吹得紛亂。
「你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嗎?」婦人看男子沒有回答便再度問道。
男子默默點頭。「我來跟朋友道別。」
「啊,你是那名外地人的同伴對吧?」婦人盯著男子看了一會兒,像是恍然大悟地問道。
「帕魯多。」男子看了一眼木樁下方,那裡的土壤不久前才被鬆開過。「我的朋友是男爵的手下。」
「唉,可憐的約翰,我們都替他難過,還有溫克斯。」婦人走上前,走到男子身旁。
「……我很抱歉,我知道那名魔匠師對小鎮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你不需要道歉,年輕人。你阻止了你朋友不是嗎?阻止他再繼續胡鬧下去。」
「我……」
「沒關係的,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容易。人呐……總會迷失自我,難免會誤入歧途。」婦人一邊說一邊將手上的花束放到木樁下。「我是來看我的丈夫的。」
「妳丈夫他……是那場災難的死者嗎?」灰髮男子問道。
「是啊,兩年前那場意外奪走了很多條人命。我和我的女兒突然間就沒了依靠。」婦人停頓了一會兒,望向遠處的海水。「不過……我們還是挺了過來。無論是鎮長也好,還是鎮上的人,大家都很努力。」
「你們還願意相信嗎?願意相信事情會慢慢好轉。」
「連你也聽說了是吧,最近那場搜索行動似乎進行得不太順利。」婦人繼續盯著海水,口氣有些沮喪。
「發生了這麼多……慘事,你們怎麼還有辦法撐下去?」灰髮男子忍不住問。
婦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彎下腰,順手將木樁下方的幾束花擺好。「年輕人,我不曉得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不過無論在哪裡生活,沒有人可以逃過命運的玩笑。」
「那不是普通的悲劇,女士。」
「是啊,我知道。」婦人嘆口氣。「這兩年來我不知道已經問過自己多少次,為什麼那場災難會發生在這裡而不是別的地方?為什麼失去丈夫的人是我而不是別人?」
「……你找到答案了嗎?」
婦人搖搖頭。「很多問題是找不出答案的,你只能學著早點接受。」她說道。「我們不一定能夠找到答案,但我們會找到平靜。」
「你的意思是……妳已經對這些事情麻木了?」
「唉,說麻木也許誇張了點,只不過我們確實捱了過來。」婦人看著身旁的男子,露出微笑。她那滄桑的面容並不特別美麗,卻散發堅強。
「肯先生!」一個熟悉聲音傳來,溫克斯的身影出現在遠處,手裡拿著一捲東西。他小跑步來到來到灰髮男子身後。「肯先生,這是你要的地圖。」少年把手上的東西交給肯,接著注意到一旁的婦人。「……伯母?」
「哎呀,溫克斯,原來你們認識啊。」婦人一邊說一邊看著溫克斯與灰髮男子。
「伯母,妳怎麼在這裡?」少年神色驚訝。
「傻瓜,我當然是來看克蕾兒她父親的。」婦人伸出手拍拍少年的肩膀。「克蕾兒她沒跟你在一起嗎?」
溫克斯沒有回答,只是尷尬地搖搖頭。
「唉,真是辛苦你了……你們這兩個孩子,這麼小就得面對這些事情。」克蕾兒的母親用心疼的口吻說道。
溫克斯走到木樁前面,上頭的新鮮花束實在少得可憐,這個情況跟鎮上的墓園簡直天差地遠。那根木樁雖然是為了緬懷麥爾堤島的災民所立,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死者被埋在這裡,直到最近。
肯在那晚的戰鬥結束後請求哈德森把帕魯多埋在這座木樁底下,他成了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被埋在這裡的人。
「溫克斯。」肯收起地圖,站到少年身旁。「我知道帕魯多對你父親做了很過份的事情,我想我有必要替那個笨蛋鄭重地……向你道歉。」
溫克斯看著眼前那座名副其實的墓碑,說不出半句話。父親的死令他悲慟萬分,然而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去恨土裡那具陌生的屍骸。如果不是因為帕魯多,也許他父親的謊言永遠不會穿幫,他們會被迫離開小鎮,甚至被鎮上的人厭惡。
現在的情況雖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
溫克斯想起不久前那場集會,哈德森本來計畫要用那場集會公布他父親捏造的謊言。到了最後,那卻變成一場盛大的葬禮,為了弔唁死去的搜索隊員,以及他的父親。他永遠記得當天湧入墓園的鎮民,他知道鎮上的人永遠不會忘記布朗克之槌的約翰.布朗克——一名誠懇、踏實的克洛威薩人。
「肯先生,你會想念他嗎?想念你的朋友?」
「叫我肯吧。」肯微笑。「帕魯多是我的童年玩伴,我一直以為我能阻止他做傻事,想不到他到了最後一刻都還是這麼死腦筋。」
「帕魯多先生也是島上的人對吧?」
「那座島曾經是他的一切。」肯的口氣帶著感嘆。「要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麥爾堤島上……算了,反正也沒有意義了。」
他逕自笑了幾聲,接著伸出一隻手,搭在木樁上。「喂,帕魯多,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比我先走!」他看著木頭上的一道道裂紋,聲音親切卻感傷。「你看,我幫你挑了一個好位子。你說這筆帳要怎麼還我?」他等了等。「回答我啊,你這個蠢蛋!」
「肯先生……」克蕾兒的母親走了過來,眼神憂心。就連溫克斯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謝謝,我沒事。我只是……需要抒發一下。」
「對了,溫克斯。」肯沉默了一會兒後轉過身。「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回去後早點開始準備吧,我想這趟旅程不會太輕鬆。」
「我明白了,只是……我還得去見一個人。」少年抬頭,略帶彆扭地說道。「結束之後我會盡快回旅店。」
「去吧。」肯再次露出微笑。「我們都有需要道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