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莎從冰冷的地上醒來。
宣告清晨來臨的微光透過石縫射進她躲藏的地方,那是座入口被阻擋的石穴。她本來只想找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休息,不過擋在洞口的石塊正好做為天然的保護與偽裝,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推不動那塊石頭。
幸虧她不需要這麼做。
庫莎朝洞口走去。她先彎腰碰觸洞穴內濕滑的地板,感受累積在上頭的水氣,感受露珠般的水滴滑過指尖。接著,她把另一隻手放在洞口的石塊上,然後把那股來自水氣的「流動」導入岩石,強迫它的一部分結構變得鬆散。
岩石表面開始輕輕顫動,宛如受到微風拂拭的水體,只是那攤積水現在是岩石的形狀。庫莎的手臂順勢穿進岩石,她探了探,確保被自己液化的範圍夠大,也夠深,然後憋住呼吸整個人向前一跨。她很快就從石塊的另一邊鑽了出來,走到洞外。
庫莎回頭看了看,石頭已經恢復原來堅固、硬實的狀態。時間抓得剛剛好。女孩替自己越來越熟練的技巧沾沾自喜。雖然阿德尼不像「瓦茲(Vesz)」一樣能夠改變自己的身體,他們卻能改變其它物質。
光與熱、水的流動、土壤的柔軟或岩石的堅硬——庫莎和部落裡其它阿德尼一樣,他們從身邊的元素汲取不同的「性質」,然後按照自己的方式賦予它物。庫莎喜歡那種感覺,她喜歡感受能量通過身體,在不同物體間移動,彷彿自己和周遭的世界有了某種聯繫。那是身為一名阿德尼最大的恩賜。
洞外還停留在早晨的天色,不過因為樹蔭濃密的關係,實際的時間可能更晚。
庫莎朝四周望了望,依舊沒發現任何漆黑的身影。忽然間,她開始擔憂事情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簡單。牠們倒底去了哪裡?她一邊思索一邊朝附近一座無名的池塘走去。那座池塘不大,不過水質非常清澈,是除了露水之外,她在藏身處周圍找得到最乾淨的水源。
庫莎很便快抵達池塘,她看著平靜的水面,決定暫時先把調查看守者的任務拋到一旁。畢竟鮮少有比清晨盥洗還更享受的事情,特別是身處在悶熱的雅湳樹林內。
女孩蹲向池塘,用手盛起一些冰涼的水潑到臉上,感受它們接觸肌膚時所帶來的滋潤。她又撈起更多水,順便把雙臂也拍濕。
一會兒後庫莎停下動作,朝四周看了看,顯得有些猶豫。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伸手解下綁在額頭上的布巾,讓烏黑的髮絲散落
庫莎靜靜低頭,凝視水中的倒影。她很喜歡自己的頭髮,只是多餘的長度會阻礙活動,所以她在離開部落前把它們減去了大半。現在她的頭髮只到肩膀上方一點點的高度。
她朝水中的倒影甩了甩頭,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現在的樣子,不過至少這麼做讓她變得輕盈許多,特別是在……
一小撮閃爍的光點在倒影中的樹叢頂端晃動,庫莎定神看了一會兒,立刻察覺那並不是穿透葉縫的陽光。她連頭都沒抬,立刻從周圍汲取兩股相異的性質,然後將它們透過雙腳灌向下方的鬆軟泥土。
一股強勁的衝擊在她腳底爆發,頓時土石飛濺,把她震離原地。下個瞬間,一把長矛從上方直直飛射而下,掠過庫莎眼前,正好插在她原本所站的位置。
女孩朝池邊一棵大樹飛去,她在空中伸手,把一波來自衣物的柔軟賦予那棵樹。堅硬的樹幹瞬間向內凹去,宛如動物厚重的毛皮般替她嬌小的身軀減緩衝擊。
庫莎被回彈的樹幹推往另一個方向,她向前一躍,輕輕落地。她抬起頭,朝上方看去。幾道人影很快從長矛射出的樹梢先後墜下,那幾個人的年紀看起來比庫莎大,不過沒大多少。他們毫髮無傷地落地,她認得他們。
「你知道我是故意讓你看見的對吧,庫莎?」其中一個人抽起插在地上的長矛,一名身材結實的男子。
「司濟瓦(Skiva)、查帕(Chapa),還有瑪哈(Maha)。你們在做什麼!」庫莎站在原地問道。
「我們決定回部落去,調查已經結束了。」那三人之中唯一的女子說道。
「結束?瑪哈,妳到底在說什麼鬼話?」庫莎逼問。
「那些看守者不會回來了。」握矛的男孩用輕蔑的口氣回答。
「不會回來?」庫莎露出震驚的表情。「意思是你們知道牠們去了哪裡?」
「牠們去了該去的地方。」剩下的那名男孩跟著開口,表情冷淡。他的雙腿上各掛了一把斧頭。
「你們三個,立刻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庫莎對著眼前的人命令。「不要拐彎抹角!」
「奇卡(Chica)是真的,庫莎。」持矛者露出詭異的笑容。「妳們慢了一步,妳和妳的母親都是。」
「奇卡……?」庫莎愣了一下。「奇卡只是個神話,就算它是真的也早就死了,艾德藍(Edrain)殺了它。」她嚴肅地說。
「不,艾德藍失敗了。沒有人可以殺死奇卡,就連——」
「好了。」庫莎打斷說話的人。「帶我去找那些看守者,或者把地點告訴我。」她再次命令。「想回去可以,不過要先等我確認過你們說的事情。」
「隨妳便,但我們不會等妳。」說話的人舉起手中的長矛指向庫莎。「把『磁針』留下,我們現在就要回部落。」他以同樣氣勢凌人的態度說道。
「你沒聽懂我的話,司濟瓦。」
「不,我聽得很清楚。我說了,妳要去找看守者可以,但把磁針留下。」
「要是我不同意的話你們打算怎麼做?」庫莎一邊說一邊把手移向腰際的獵刀,她聽出他是認真的。
「查帕、瑪哈!」站在前方的男子朝身後的同伴大喊一聲,那兩人立即擺出應戰的架式。「那麼妳最好確保自己有辦法阻止我們,庫莎。」他把頭轉回前方說道。
「你們打算違抗我母親的命令嗎?」庫莎嚴厲地警告。「現在立刻收手,所有人!我不會向母親提起。」
「呸!你少自以為是了,別動不動就把你母親的命令掛在嘴邊。」手持長矛的男孩再度高舉矛頭,直指向前,接著以驚人的速度往前一蹬。司濟瓦是一名瓦茲,他們和阿德尼一樣從周遭汲取性質,只不過相反地,瓦茲利用那些性質改變自己,而非將其加諸到其它的物體上。
來自衣物的柔軟竄入司濟瓦的身體,讓他的肌肉彈性暴增。他朝前方飛射而去,飛向庫莎。
女孩驚險地向側邊一閃,躲掉刺來的矛頭。他們是玩真的!她心想,隨後伸出一隻腳,以自己為中心,用腳掌在地上畫圓,把一波柔軟度從下半身的布料導向地面。圓內的地面開始凹陷,庫莎趁機壓低重心,讓身體更加下沉,不過她沒有持續這個狀態太久。
地面回彈,恢復原狀,把庫莎往上拋出,宛如彈出水面的青蛙。女孩飛向上方的一根枝幹,她抓住那根枝幹,以其為軸旋轉擺盪,最後一個翻身,穩穩地站到上頭。
「怎麼了,妳害怕了嗎?」下方的司濟瓦挑釁似地大喊。
庫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總覺得不太對勁,那實在那不像是平常的司濟瓦會有的行為,還有其他人也是。下方的男子後退了幾步,準備拋出手上的長矛。
庫莎沒給他機會出手,她前傾身體,雙腳踏緊枝幹,熟練地從身邊提取堅硬與柔軟兩種截然不同的性質,讓它們先後遁入腳下的樹枝。兩股力量碰撞、炸開。
女孩以俯衝之姿,從枝頭飛回地面,襲向手握長矛的男子。她反握獵刀,以骨製的握柄朝目標打去。
一陣硬物碰撞的鏗鏘傳來,查帕的石斧出現在庫莎面前,他用雙手抵住斧面,將女孩推開。
「做得好,查帕。」司濟瓦朝同伴點點頭。
揮舞石斧的男子掏出另一把斧頭,接著大步衝向庫莎。他跟她一樣,是名阿德尼。
查帕一邊跑,一邊將柔軟送入腳下的地面,借力彈向前方。他整個人朝庫莎彈去,只是他沒有上飛太高便開始下墜,並在下墜的同時揮舞兩把斧頭,讓它們帶動身體旋轉,化為一道致命的石刃旋風。
女孩見狀,連忙在腳下引發一小圈震波,把自己彈向後方。查帕的攻擊削過空氣,砸中地面,濺起一些土石和落葉。「把磁針給我們吧,庫莎。別再抵抗了。」他緩緩起身後說道。「我不想殺妳。」
「殺我?」庫莎發出幾聲冷笑,再度反握獵刀,撲向前方的對手。「就憑你!」然而她的攻擊卻被查帕以石斧架開。
「你在做什麼,查帕?」司濟瓦忽然站到查帕身旁。「你不需要手下留情,否則到時候吃虧的是我們自己。」他說完朝一旁的女子喊道:「瑪哈,用弓箭!」
「弓箭?可是你說……」女子面露遲疑。
「別管那麼多,我叫妳用妳就用。」司濟瓦吼道。「我到要看妳多會閃。」他轉頭看向庫莎,一抹惡意晃過臉。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庫莎大聲質問。
司濟瓦沒說話,而是開始轉起手上的長矛,同時從身上那件動物皮背心獲取柔軟。他迅速壓縮自己的肌肉,讓爆發力翻倍。那把長矛被他越轉越快,鋒利的矛頭劃過空氣,彷彿能夠輕易切肉斷骨。
「我不敢相信你們居然把戰士的尊嚴忘得一乾二淨。」庫莎謹慎地挪動腳步,盯著高速轉動的長矛。「雅湳的戰士不用弓箭。」她握刀指向眼前的對手。
「哼,用不著妳這個雜種來替我們說教,妳連雅湳人都稱不上。」司濟瓦向前一跨,順勢甩出長矛。
庫莎向後躲開,卻發現自己頂到一棵大樹。幸虧樹林的空氣相當潮溼,她想都沒想,立刻把一波「流動」從空氣中的水氣引入身後。她的身體穿過液化的樹幹,跌向樹後的地面。司濟瓦的攻擊緊追在後,可惜他只打中反虛為實的樹幹,留下一條又長又深的切口。
他剛才叫我雜種?庫莎跌坐在地,有些不敢置信。那句話在她心裡迴盪,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有人這麼叫她。
「現在,射箭!」司濟瓦宏亮的聲音從樹幹的另一側傳來。
女孩聞聲,迅速從地上彈起。出乎意料的是,她才剛站穩,一根箭矢立即從她側面的死角飛來。
混帳!庫莎在心裡大罵。她反射性地伸手,藉由皮膚感受潮濕的空氣,把屬於水分的流動注入將要刺中掌心的箭矢,讓其瞬間液化,透體而過。
這下可好了。女孩朝箭矢飛來的方向看了看。瑪哈也是一名瓦茲,她八成透過改變肌肉增加了自己拉弓的力道。更多箭矢飛出,朝庫莎飛去,全都瞄準她的下半身。
庫莎利用空檔奔向另一棵更粗壯的樹,以其做為掩護躲到後方,祈禱她的對手不會盲目放箭。果然,瑪哈很快停止射擊。庫莎從樹後探出頭,瞄了瑪哈一眼,一根箭矢立刻朝她飛來。她縮回去,從腳邊摸來一塊小石子,然後掂掂重量。
想像體內有一條河流,庫莎。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回想母親告訴她的訣竅。河流的流速越快,妳釋放的力量就越強大。她又瞄了遠處的攻擊者一眼,誘使對方出手。她不是瓦茲,沒辦法增強自己拋擲的力道,不過有另一種方式能夠達到同樣的目的。
庫莎等待箭矢飛過,接著站出躲藏處。一手按住身旁的樹幹,另一手——握住石塊的手,瞄準瑪哈所站的位置拋出手上的東西。她在石頭飛離手掌的瞬間,把來自泥土的鬆軟與樹木的堅硬一併傳入石塊。那些性質的來源並不重要,兩股相異的力量一旦集中到同一處,便會產生劇烈碰撞。庫莎沒有用盡全力,因為碰撞的力道可大可小。她的目的只是要打掉瑪哈手中的弓,而非取她性命。
力量在女孩手中炸開,化為強大的推力,大大提升了石塊離手的速度。身為阿德尼,她很善於運用這項技巧,只是透過雙手施放需要更加精準的操控。
石塊朝瑪哈飛去,速度不輸箭矢。然而就在擊中目標之前,一條手臂出現在它的飛行軌跡上。
司濟瓦輕鬆擋擋掉石塊,一抹狂妄的笑容掛在臉上。「沒用的,庫莎。」他甩甩手臂,上頭不見半點傷。
「嘖!」庫莎不滿地咂咂舌,不過沒有太驚訝。來自物體的柔軟會讓瓦茲的肌肉更有彈性,相對地,他們也能透過納入體內的堅硬讓骨骼與皮膚變得剛硬無比。瓦茲擁有驚人的生理機能,同時很難受傷,這讓他們比起阿德尼更接近天生的戰士。
庫莎拾起另一顆石頭。不料一道黑影朝她襲來。女孩丟下石塊,退回樹幹後方。一把斧頭掃過她剛才所站的位置,砸中樹木。那把斧頭的斧柄被拉得很長,像是藤條一般。
庫莎靠著樹幹喘氣,她差點忘了查帕的存在。顯然他把柔軟注入自己的斧頭,好延伸攻擊的範圍。
查帕抽回石斧,再次揮甩,透過刃部的重量牽引斧柄,捲向庫莎躲藏的樹幹,逼得她跳離。查帕的石斧沿著樹幹轉了半圈後又被他往回拉,幸虧庫莎早已躲開。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她站在沒有任何掩蔽的地方,和眼前的三名同伴面對面對峙,依舊不懂為何突然間他們全都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更糟的是,她甚至猜不透他們這麼做的動機。
也許我該先離開這裡。庫莎開始認真考慮,不過她沒多少時間決定。如過我有辦法找到其他狩獵隊的人來幫忙……她轉身,想跳到上方的樹幹,目光正好掃過自己所站的地方——上午的太陽開始照進樹林,而她碰巧就被一束粗大的光線給打個正著。
糟了!庫莎警覺似地移動身體,想要逃離那塊被光線籠罩的區域。然而一個身影快了她一步,抓住她的手,將女孩拉回光暈之中。
「放手!」庫莎吼道,朝司濟瓦揮出獵刀,卻被他以長矛擋下。他的另一隻手仍握著她的前臂。
「別讓我再說一次,庫莎。」司濟瓦沐浴在陽光下,開始吸納來自光線的熱,將它們化為己用。他的手掌逐漸變紅、發燙,熱如烙鐵。「把、磁、針、給、我。」他刻意放慢速度,強迫她承受自己釋放的熱力。
高溫使得庫莎的皮膚開始刺痛,她一邊嘶吼一邊掙扎,想要抽回手臂。一名瓦茲沒辦法同時強化肌肉又改變體溫,不過他不需要這麼做,他的力氣本來就比她還大。
「別動。」司濟瓦用矛頭抵住女孩的咽喉。「我從以前就不喜歡妳。」他直視她的雙眼。「妳只是運氣好,但妳終究是個雜種。沒有人會在乎妳的死活,就連妳母親也是。」
「妳……胡說……」庫莎咬著牙,痛苦地反駁。
「司濟瓦!」查帕忽然大聲說道。「我們拿了東西就走。」
「閉嘴!」司濟瓦回頭看向說話的人。「有本事的話你就自己動手。」
庫莎抓住對手回頭的空當,瞄準他的手臂揮出獵刀,想不到司濟瓦的反應比她還快。他瞬間鬆手,改為從長矛汲取硬度,這使他的皮膚化為一層天然的甲冑。
「我叫你別動!」司濟瓦掄起變硬的拳頭打向女孩,把她打倒在地。「憑什麼我們要聽妳這種人的命令。」他掐住她的頸子,將她拉向自己。「妳不配命令我們,聽懂了嗎?」
庫莎沒應聲,卻以一雙頑強的眼神代替回應。女孩舔了舔滿是鮮血嘴唇,接著把一口血水噴到司濟瓦的臉上。
「妳……」司濟瓦兩眼瞪大,握緊長矛的手開始顫抖。他大吼一聲,憤怒地向前刺去。
「夠了!」查帕抓住司濟瓦揮到一半的手臂說道。
「放開我,查帕。」
「我說了我們只需要磁針而已。」
「我叫你放手!」司濟瓦扭動手臂,大力向後一甩。
空氣凝結,下個瞬間,死寂聚成一聲尖銳的喊叫。「查帕!」遠處瑪哈驚慌失措地拋開手上的弓,奔向跌跌撞撞朝後倒去的同伴。「你做了什麼!」她抬頭看著動手的男子,激動地吼道。
「哼,要是你們這麼沒膽,那就給我滾到一邊。」司濟瓦向下一揮,甩掉矛頭上的鮮血。「不,我改變心意了。你們一個也別想回去。」他以一抹詭異、狂妄的笑容配上那句威脅。
庫莎驚杵在原地,儘管她看起來沒有瑪哈慌亂,腦袋卻一片空白。查帕靠著瑪哈的雙腿,雙手按在咽喉上,說不了半句話。他咕噥著,徒勞地用手蓋住脖子上那道又大又深的傷口。
查帕不是瓦茲,沒辦法透過改變皮膚的硬度來擋下攻擊。不……就算他是,恐怕也來不及。庫莎的目光停留在司濟瓦扭曲的面孔上,那張臉出奇地陌生。
溫熱的鮮血從查帕的指間滲出,從他的口裡湧現,染紅了他的臉頰和衣襟。
「虧我還把你們當成同伴。」司濟瓦以冰冷的口吻說道,接著甩出矛桿,朝跪坐在地的女子劈去。
瑪哈撇過頭,然而攻擊沒有落下。
「噢,妳不需要這麼急,很快就會輪到妳。」司濟瓦看著庫莎衝到面前,擋下自己攻擊。「瑪哈是個瓦茲,她沒這麼容易死,我只是要給她一點教訓。」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庫莎咬著牙問道,她被司濟瓦燙傷的手臂仍隱隱作痛。「……你不配身為雅湳的戰士,你不配身為『戰選者(Battleborn)』。」
「那又如何?」司濟瓦一把撞開庫莎,然後重新揮矛。「開口閉口就是雅湳,我說了,妳只是個雜種!」他以閃電般的速度刺向被她撞倒在地的女孩。
那一秒,她的眼神與他交會,而他眼中幾乎沒有半點殘存的理智。
庫莎緩緩從地上站起,瞪大雙眼,盯著前方。司濟瓦的長矛沒有刺中她,因為他的手僵在空中,動作則被一連串突如其來的猛烈抽動打斷,像是整個人被什麼東西向後拉扯。
「庫——莎——」司濟瓦大吼一聲,打算再次撲向她,不料身體隨即又往後抽了一下,幅度更劇烈,也更不自然。
接著,司濟瓦五官開始扭曲、變形,撐破臉上的皮膚。裂開的地方底下完全沒有血肉,而是另一張皮。那是暗到看不見任何血絲的黑色,彷彿能夠吞噬光芒。
「庫……莎……庫……啊啊啊!」司濟瓦仍在咆哮,只是他的聲音逐漸含糊,變為毫無意義的嘶吼。他的四肢與軀幹脹大、下顎伸長、眼窩外移、前額突出,直到把自己原先的身體完全擠破、撐碎,宛如丟下一副尺寸不對皮囊。
「不可能……」瑪哈驚恐的聲音越過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傳進庫莎的耳裡。她盯著曾經是司濟瓦的「東西」,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庫莎認得那張臉,或者那張面孔。
牠們擁有六顆大小不一的眼睛、利刃般的尖牙,以及一對掛在頭頂的駭人犄角——看守者。牠們又叫「席拉」,那個字在雅湳語當中意即「黑色」。
「……雅湳的諸神啊。」女孩注視眼前席拉,不敢置信。牠以四腳踏地,看起來跟其它同類並無二致。牠不再掙扎,也不再狂吼亂叫,只是漫無目的地晃動身子,然後從鼻孔噴出幾縷熱氣,彷彿一頭走失的馬匹。
席拉對雅湳人不太有敵意,從以前就是如此。然而眼前這頭席拉的樣子卻很奇怪,因為那六顆眼珠並沒有對焦在同一個點。庫莎不確定牠是在看哪裡,好像牠在找尋什麼,或者對什麼東西都不感興趣。
「……庫莎。」瑪哈呢喃般的低語傳來。庫莎把視線從漆黑的生物身上移開,回頭走向叫喚她的人。
「查帕斷氣了……」說話女子仍跪倒在地,雙眼紅腫。「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害了查帕還有司濟瓦……如果我早點阻止他們……」她的開始大聲啜泣。查帕一死,瑪哈似乎變得比較像平常的她,變得比較「正常」。
「妳還記得你們過來找我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庫莎蹲到哭泣的女子身旁,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能如此冷靜。
「我……」瑪哈試著抹掉從眼角湧出的淚水。「我們按照妳的要求,在這裡以北的地方紮營。只是幾天前,司濟瓦從外面回來之後卻突然說他要回部落去……他說……」
「他說了什麼?他有說那些看守者去了哪裡嗎?」庫莎有些焦急地問道。
「他說調查已經結束了,那些看守者不會回來……他還說妳母親是故意派我們來執行這樣的任務……」
「所以你們就同意了?」庫莎皺眉。「你們根本不曉得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對不起……」瑪哈搖搖頭。「我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跟查帕沒有反對……」她氣餒地說道。「庫莎,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司濟瓦要這麼做,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對妳說那些過分的話……」她的眼淚再度湧現。
「別說了,我並不在意。」庫莎搖搖頭,儘管她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不同意。司濟瓦對我的厭惡從以前就這麼強烈嗎?女孩問自己。
庫莎很難想像司濟瓦會逾越身為雅湳人,甚至雅湳戰士的本分,不過事實卻擺在眼前。
不……庫莎想起司濟瓦最後的眼神,那種眼神實在很不自然。整件事情都不太自然。她的直覺告訴自己,發生在司濟瓦身上的事情並非出於單純的情緒使然。
某件事情發生了,就在她跟他們分開的時候。
難道真的是奇卡?庫莎回想司濟瓦提起的事情,她對於雅湳神話並不陌生,特別是描述千年前那場內戰的部分。只是她想了想,始終覺得司濟瓦的說法跟自己的認知有出入。也許他瘋了……她不得不做如此猜想。她見過發瘋的人,部落裡就有幾個精神出問題的長者。確實,發瘋會使人神智不清,也會使人胡言亂語。
但發瘋不會讓人變成看守者。
庫莎的內心抽了一下。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件能夠輕忽的事情。
「查帕的事我很遺憾。」庫莎再次說道。「但我們還不能回去,瑪哈。我們必須找出那些消失的席拉在哪裡。」
瑪哈摟著懷中的查帕,他的胸口已經不再起伏,雙眼盯著天空的方向,嘴巴半開著。「你走吧……先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她替他把雙眼闔上後說道。「如果有辦法,我會試著警告其他人。」
庫莎點點頭,然後靜靜起身。她走到司濟瓦變成的席拉前面,牠仍站在那裡。
就在牠所站之處下方的泥濘間,有條被扯斷的項鍊,那條項鍊是用野豬獠牙做成的。庫莎撿起項鍊,輕輕吹掉上頭的塵土,然後遞給瑪哈。「留著吧。」
「謝謝……」瑪哈用微微顫抖的手接過東西。
一聲尖銳的嚎叫突然從庫莎背後傳來,聲音大到驚動了樹頂的鳥群。兩名女孩同時朝發出聲音的東西看去,那種叫聲只可能來自一個地方。
曾是司濟瓦的席拉仰起頭,發狂似地叫著。隨後叫聲停止,怪物轉動六顆眼珠,瞪著庫莎與瑪哈一會兒,接著轉頭揚長奔去。
「司濟瓦!」瑪哈大叫著起身,打算追上前。
「瑪哈,別追了!」庫莎一把拉住瑪哈的手臂。「司濟瓦已經不在了!」她把她拉回自己面前。
瑪哈再度癱軟,大聲啜泣。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庫莎試著扶起她,握緊她抓著項鍊的手掌。「我想我知道那些看守者去了哪裡。」她說道。
「什麼……意思。」
庫莎舉起手,朝那頭席拉消失的地方指去。
「妳說你知道牠們都去了哪裡?」瑪哈抬頭,看了看庫莎所指的方向。「那裡是……」她說到一半忽然兩眼瞪大。
「邊界。」庫莎看著臉色逐漸慘白的瑪哈說道。「雅湳樹林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