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克斯,你能確定你真的聽到了那些聲音嗎?」哈德森靠在船長室的門邊問道。不久前他終於下令巴茲塔返航,替這場可笑的搜索行動劃下句點。
他們原先預計要在海上停留一週,最後卻只待了三天兩夜。其中兩天還是在搬運屍體與治療傷患中度過。
另一艘貿易公會派出的船在鎮長要求下先載著傷勢較重的人返回克洛威薩,溫克斯和他父親以及剩下的人則留在薩丁尼亞號上替行動收尾。
麥爾堤島那一帶暫時被認定是安全的,因為後續前往回收死者的救援隊並沒有碰上什麼怪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而這個事實對溫克斯而言,卻成了極為不利的證據。
「溫克斯,你知道在所有回來的人裡頭,我只聽你這麼說過嗎?」克洛威薩的鎮長動了一下握在手中的拐杖。
少年低下頭,顯得相當不知所措。他父親約翰則是從一開始就沒有說半句話,面色凝重。
巴茲塔把船長室留給他們三人,不過即便只有他們三人在場,溫克斯仍忍為一字不漏地吐露實情對他而言沒有多大的幫助。聽聽你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他對自己說。
「約翰,你有什麼要替你兒子辯護的地方嗎?」哈德森撇過頭,把注意力轉到溫克斯的父親身上。
「哈德森,你要把我們逼到什麼程度?難道你剛才沒聽溫克斯說嗎?他純粹是因為運氣好,那些搜索隊員身上的傷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爸,沒關係。」溫克斯緩緩抬起頭。「鎮長,我只不過是把當時發生的事情告訴你。至於其它搜索隊成員為什麼會有那些反常的舉動,或者他們的行為是不是跟我聽見的聲音有關。這……我真的不知道。」
「溫克斯,你知道我怎麼交代珂妮她們,還有先回鎮上的那些人嗎?」
少年愣了一下,不太明白鎮長的意思。
「我要他們告訴大家,那些搜索隊的人因為天氣太熱而出現幻覺,因為誤信了陽光的把戲而把酶水晶當成金子。」鎮長重重嘆了口氣。「我想連你們都聽得出來這套說詞有多麼牽強。」
「溫克斯,我並不是要刻意針對你。你父親的手藝對鎮上貢獻良多,只是這場行動本該替我們找出答案,現在反倒冒出更多疑點,我想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
「那你怎麼不問問自己為什麼堅決要執行這麼危險的計畫,哈德森?」溫克斯的父親質問。
「任何行動都有風險。或許一開始決定的人是我,不過你可別忘了,這場行動是經過會議表決後的結果。少裝得好像完全與你無關一樣!」哈德森不禁反駁。「約翰,你到現在還沒告訴溫克斯那件事情對吧?」他看著他,話鋒一轉。
「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你想把這場行動的失敗歸咎到溫克斯頭上?」
「不是我想,而是我恐怕不得不這麼做。雖然對兩位抱歉,不過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我沒辦法對鎮上的人隱瞞那些死傷的搜索隊員,但一切還不算太遲,我還有機會決定這場意外的『真相』是什麼。」哈德森說完,刻意看了一眼溫克斯。
「真相?哈德森,你瘋了嗎?真相就是那些人發狂了,他們傷了自己,就是這樣!」約翰忍不住大罵。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哈德森停了一會兒,露出犀利的眼神,眼中不見半點戲弄、揶揄的成份。「打從一開始我就很認真。告訴我,你認為鎮上的人可以接受三十名搜索隊員同時發狂這種事情?」他反問。
溫克斯的父親本想繼續破口大罵,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哈德森不等他思考便繼續說下去:「溫克斯,那天出現在海上的水柱。那是你,對吧?」
「……我。」溫克斯想起當時腳上傳來的怪異感,表情苦惱。他剛才並沒有特別提起這件事,並不是因為他想敷衍過去,而是因為當時的記憶太模糊。
「我不確定……」少年支吾地答道。
「無所謂,我猜你大概也不記得了,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那絕對是你。就算不是你,大概也和你脫離不了關係。」
「你憑什麼這麼說?」溫克斯的父親激動地插嘴。
「約翰,我不認為你兒子的事情還有繼續隱瞞的必要。我問你,你真的瞭解『牠們』嗎?」哈德森指著一臉無助的溫克斯。「你真的瞭解——」
「住口!」溫克斯的父親大吼。「原來你指的是那件事情。」他咬牙切齒。
「喂!你們裡面沒事吧?」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門打斷船長室裡的談話,巴茲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哈德森嘆了口氣,他轉頭把門打開一個小縫。「我們沒事,巴茲塔。再給我點時間。」他說完再次闔上船長室的門。
「哈德森,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麻煩你不要忽略我一直扶養溫克斯到現在這個事實。他是我的兒子,不是別人。」溫克斯的父親在哈德森將臉轉回來時說道。
「既然是如此,我認為沒有比現在這個時候更適合把事實告訴他。否則當我要你們離開的時候,你兒子大概會一頭霧水。」哈德森看著溫克斯說完最後一句話。
「你……什麼?哈德森,你說你要我們離開哪裡?」溫克斯的父親搶著問道。
「當然是離開克洛威薩。」
「你在開什麼——」
哈德森很快舉起手制止他。「約翰,你剛才不也默認了。你覺得要是鎮上的人發現這場行動到頭來只是另一場悲劇會作何感想?」他盯著全身發抖的約翰說道。「你很清楚兩年前那件事對我們留下的創傷還在,要是再傳出這種毫無意義的犧牲,克洛威薩絕對會完蛋。」
「我們會完蛋,約翰。」哈德森又強調了一遍。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只是你要我們離開小鎮又能改變什麼?」約翰氣憤地問道。
「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只不過整件事情若能有個合理的解釋……」哈德森罕見地露出不善的神色。「約翰,如果連溫克斯也不曉得那些人發瘋的原因是什麼,那麼他的『身份』將會代替事實向鎮民交代。」
「所以這就是你的打算嗎?哈德森!」溫克斯的父親咬著牙低吼。「你打算把兩年前的意外、把這場行動的失敗、把那些死傷搜索隊員通通怪到他的出生上頭?」
「如果這麼做可以挽回整個小鎮的話!」這一次連哈德森也冷靜不下去。「如果犧牲你們可以讓小鎮不會分崩離析,那我不會猶豫!因為我是這座小鎮的鎮長!」他語調沉痛,眼神卻格外堅決。
「爸!」少年終於開口。「還有鎮長……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叫做我的『身份』?」溫克斯徬徨地說著,像是隻受驚的雛鳥。
「溫克斯。」約翰走到他兒子身旁。「對不起,我……」他試著緊閉雙眼,讓情緒冷卻。
哈德森是個明理的人,所以他選擇沉默,將時間留給少年以及他的父親。
「是跟我母親有關的事情對不對?」溫克斯主動問道。
約翰點點頭。他緩緩嘆了口氣後開口:「很抱歉,我早該告訴你這件事情。你的身份,還有我跟你母親的過去。」
「我母親她……死了,對不對?所以你才總是不提她?」
「不,她還活著。你母親她還活在這片大陸上。」約翰的聲音有些顫抖,不過眼中沒有泛淚。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從來不曾找過我們?為什麼你——」
「因為沒有人可以回去那個地方!」約翰緊咬雙唇。「溫克斯,你的母親在雅湳樹林裡。」他吞吞口水。「雅湳,那是你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