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特跨著大步走在宅邸的長廊內,即使地板上鋪了厚重的長毯,他發現自己的腳步聲還是異常地明顯。
那條長廊平常鮮少會有人經過,除了韓瑟總管,或是像他這種身分的人。長廊兩側沒有半面窗子,不過有幾幅巨型的畫作掛在牆上,那是描繪男爵事跡的作品。例如以格拉巴斯特的礦坑為背景,男爵手握十字鎬,另一手高舉酶水晶礦石的畫面,或是講述男爵教導眾人使用各種酶水晶的畫面。
亞伯特沒有在畫框前停留太久,他已經看過那些作品好幾遍,不過其中一幅描繪男爵率領探險隊成員與席拉對峙的畫作每次都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畢竟他從來沒見過那些傳聞中的生物。他繼續往前走,朝靜靜等在長廊盡頭的那扇門走去。
亞伯特佇立在門前,伸手敲了敲。
「是亞伯特吧,進來。」
距離亞伯特上一次走進這個房間已經過了快一個月,房間的主人一如往常,坐在他那張氣派的辦公桌前,韓瑟總管則是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男爵大人。」亞伯特恭敬地朝前方行禮。
「亞伯特,我給你的時間難道連簡單的梳洗都不夠嗎?」男爵皺起一邊眉頭,看著眼前蓬頭垢面的男人說道。
「很抱歉,男爵大人。也許是我太習慣……在外頭奔波。」進門的男子低頭致歉,這才發現自己腳上的鞋子早已破了好幾個洞。
「唉,算了。」男爵揮揮手。
亞伯特站直身子,視線掠過男爵身旁的總管。一如往常地,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不知道為什麼,那張一絲不苟的臉總是讓他感到不自在。
「好了,亞伯特,我最優秀的探子。說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男爵緩緩開口。
「男爵大人……」來自前方的凝視讓亞伯特心跳加快,不過也許他的緊張跟他打算接露的訊息有關。「怕魯多失敗了。」他在深呼吸後一字不漏地把話說完。
亞伯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儘管男爵的反應出奇地平靜,他臉上的表情卻很明確,那是要他暫時閉嘴的表情。
擔任男爵的密探並不容易,亞伯特得時時刻刻隱瞞自己的身份,還得在大陸各地四處奔波。過去一個月來他已經連續待了好幾個地方,從沃倫德、布尼斯敦,一直到克洛威薩。他甚至害怕自己假冒捕漁工人時會不小心穿幫,幸虧他監視的對象——凱恩和怕魯多,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跟漁船上的人打交道。
「怕魯多呢,他現在在哪裡?」男爵把身體貼近桌邊,以氣勢逼人的聲音說道。
「死了,凱恩殺了他。」亞伯特試著保持從容不迫的態度,儘管他注意到男爵的嘴唇正微微繃緊。「少年的父親也死了,不過那小鬼似乎跟著凱恩一起離開克洛威薩。」
「他們把東西拿走了對吧?」男爵以斬釘截鐵的口氣問道。
「關於這點……男爵大人,我無法確定東西在誰的手上。」亞伯特解釋。「我只知道凱恩跟鎮長達成了某種……共識,就在他殺了帕魯多之後。」
「不,即便知道實情,哈德森也不太可能會那麼做。」男爵忽然說道。
亞伯特皺眉,似乎不太明白。
「哈德森不會把東西拿走,那老傢伙太耿直了。」男爵的眼神轉為篤定。「你剛才說凱恩離開了,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嗎?」他直視站在前方的人問道。
亞伯特點點頭。「他們並沒有搭船離開,而是從克洛威薩繼續往內陸移動。我不太懂——」
「約翰那傢伙!」男爵忽然用手重重搥向桌面。亞伯特沒料到這個反應,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男爵從座位上站起,不發一語。格拉巴斯特的統治者是名五官冷硬、身形高瘦的男子,成套剪裁精美的貴族裝扮襯托出這人的地位與身分。他轉過身,注視著後頭的牆面。那面牆上掛著一副像是裝飾又像是標本的東西,某種從野獸身上獲得的戰利品——一對詭異的犄角。
亞伯特不確定男爵是在看那對犄角,還是在思考。或者兩樣皆是。
「辛苦你了,亞伯特。」男爵重新面向他的探子,目光冷峻。「帕魯多是很有天分的魔匠師,和凱恩的交情是他最大的優勢,也是他唯一的弱點。既然他失敗了,我想有件事就順便告訴你吧。」男爵頓了頓。「凱恩還有那名少年,如果我猜想的沒錯,他們打算進入雅湳樹林。」
「雅湳樹林?難道他們打算……」
「他們打算學我當年那樣。」
「……恕我冒昧,大人。」亞伯特皺起眉頭。「我不認為有人能夠複製你當年的壯舉。」
「那並不是什麼壯舉,亞伯特。」男爵冷笑。「一旦滿足幾個條件,任何人都可以辦到這件事。」
「幾個條件?」
「沒錯。」男爵表示。「首先,你得擁有路標,除此之外你還得找到一個雅湳人當作響導。」他說道,口氣沒有任何起伏。「或者一名擁有路標的雅湳人。」
「雅湳人?」男爵的話讓亞伯特愣在原地。「您是指……那些一千年前滅亡的雅湳人?」
「雅湳人並沒有滅亡,他們只是躲起來罷了。」男爵搖搖頭。
「所以……」
「所以他們兩個條件都滿足了。」男爵面不改色地說道。「凱恩那小子……約翰恐怕把該說的都說了。要是我的推測正確,路標不在哈德森手上,而是在他的手上,至於雅湳人…‥」
「難不成凱恩少爺……」亞伯特一臉驚訝。
「哼,如果那小子是雅湳人,那我可以當雅湳的皇帝了。」男爵再次冷笑。「擁有雅湳血統的不是他,而是那名少年。這證明我的懷疑是對的,那是我弟弟和艾雅的孩子。」
「……艾雅?誰是艾雅?」亞伯特不知所措地問道。
「一個不重要的雅湳人。」男爵露出冷酷的表情。「韓瑟。」他隨後叫道。
老總管聽聞,迅速靠向桌邊,優雅地彎腰。「男爵大人?」
「幫我通知布尼斯敦港那裡,叫他們立刻備船。」男爵小聲地吩咐。
韓瑟聽完後點點頭,立刻快步朝門口走去,正好與亞伯特擦身而過。他看了一頭霧水的探子一眼,向他微微頷首,接著消失在門外。
重重的關門聲傳來,男爵盯著呆站在房間裡的男子。「亞伯特.金曼(Abert Kinman),你的任務完成了。你替我帶來了寶貴的資訊,如果還有需要,我會再下達進一步指示。」他宣告。
「男爵大人,我……不太明白。」亞伯特緊張地坦承。「您不打算派人搶回路標嗎?」
「不需要。」男爵冷冷地回應。「既然他們已經出發了,現在派人追上去也來不及,況且他們絕對找不到我當年發現的東西。」他一口咬定地說道。
「既然如此……我們要怎麼解決格拉巴斯特酶水晶減產的問題?」亞伯特吞吞吐吐地問。
「拿回路標確實是我原先的計畫,因為解決產量下降的關鍵就在那座森林。」男爵解釋,同時倒起放在桌上的茶。「不過多虧了帕魯多捅出的婁子,現在事情變得簡單很多。」
「簡單很多?」
「凱恩他們是從克洛威薩離開的,哈德森不可能不曉得,況且你說他跟凱恩達成了某種共識。」男爵從容不迫地說道。「既然哈德森插手了這件事,一切就好辦了。」
「所以……您打算怎麼做呢?」亞伯特再度問道。
「噢,亞伯特,我一直很欣賞你辦事的能力。你總愛追根究柢。」男爵說完啜飲一小口茶,杯口的熱氣將他的嘴角燻成一道上揚的弧線,然而那抹笑容卻令亞伯特不寒而慄。「我已經不需要路標,也不需要進入雅湳樹林了,因為克洛威薩本身就是酶水晶的產地。」他說道,笑得為更為放肆。
「所以你剛說要備船指的是……」
「就是我們停靠在布尼斯敦的艦隊,這一次我打算親自過去。」
「男爵大人,你打算……佔領克洛威薩?」
「佔領?不,說佔領恐怕太野蠻了。」男爵發出幾聲輕笑。「畢竟嚴格說起來,那座小鎮本來就屬於我。嘖,愚蠢的哈德森,你真的以為發生這些事情之後,你還能安安穩穩地在那地方待著?」
亞伯吞吞口水,開始替自己所捲入的事情捏把冷汗。
「亞伯特,你還有問題嗎?」男爵注意到他的探子發白的臉色。「要是被凱恩他們察覺……」那人很快回應。
「放心吧,這一次凱恩絕對來不及插手克洛威薩的事情。」男爵把杯子靠到嘴邊,喝下另一口茶。「那條路可不好走,再說雅湳樹林可不是你能隨便進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