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克斯愣在原處,他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兩名陌生男子突然間就打了起來。他一直以為他們是一夥的。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來自掌心的陣陣刺痛仍未退去。不光是痛楚,還有那股尚未退去的灼熱感,那簡直就像他不久前在海上面對葛蘭德時腳踝的感覺。哈德森猜得沒錯,也許搜索行動結束前的爆炸確實跟自己有關。
「咳!溫……溫克斯……」一股微弱的聲音傳來,少年立刻轉頭,衝進店裡。
布朗克之槌被震波弄得滿目瘡痍,這間店的主人約翰.布朗克則奄奄一息地靠著櫃檯,雙腳被浸在一大灘血水當中。
「爸……」溫克斯衝向他的父親。「爸……我以為你已經……」
「對不起……溫克斯,我的時間不多了。」約翰望著兒子,眼神虛弱。
「什麼意思,你不是……你不會死……對吧?」
「別說話……溫克斯,你先聽我說。」老鍍魔匠用雙手勉強撐起身體。「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可惜我已經沒辦法一一回答你。溫克斯,你得……去找你的母親。」
「艾雅(Aya)……」老鍍魔匠又喘了幾下,隨後伸出手碰了碰溫克斯的臉頰。「艾雅,那是你母親的名字。找到她……」
「爸!」溫克斯扶起差點倒向一旁的父親。「你叫我去找母親……我要怎麼做?我要去哪裡找她?」
「路標……溫克斯,去把路標拿回來。」
「我……」
「你跟我們不一樣,你的族人……你們擁有跟酶水晶很像的力量。」
「跟酶水晶很像的力量?……我不懂,我——」
「去幫他。」約翰打斷兒子,他用盡剩餘的力量吩咐。「男爵的養子已經跟他分道揚鑣了,去幫他……這樣你才有辦法拿回路標。」溫克斯的父親說完指了指櫃檯後方的櫃子。
少年不捨地起身,他在櫃子上方找到父親所比的抽屜,裡頭躺了一小包東西。他把東西倒出袋子,發現那是一顆尚未用過的酶水晶。
石頭的顏色很深,卻十分晶瑩。上頭還有許多到處亂竄的細紋,像是雷雲中的閃電。
「這是你上次收起來的……」溫克斯回頭看了他父親一眼。
「快去吧,溫克斯……男爵的養子叫做凱恩,他是打不贏那名訓練官的……」
溫克斯猶豫了半晌,最後悲痛地點點頭,衝到門外。他發現那名叫做凱恩的男人跪倒在地上,胸前還有一道醒目的傷口,看起來被他的對手逼到了絕路。
「凱恩先生!」溫克斯大叫,馬上引來外頭兩人的注意。
肯最先回頭,因為他從沒想過會再次聽見有人喊出那個名字。準備揮拳的帕魯多也停下動作,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凱恩先生,接住這個!」溫克斯說完,朝他奮力一拋。
肯來不及開口回應,不過倒是牢牢接住了少年丟來的東西。他攤開掌心看了一眼,接著再次看向少年,神情驚訝萬分。
溫克斯沒說話,而是默默點了點頭。
「等一下。阿凱,你……」帕魯多瞪著肯的手掌,以及掌中之物,一顆貨真價實的電酶石。他揚起嘴角,然後眼明手快地用電酶石擦過腳上的靴子。細微的電流從水晶裡竄出,衝向鞋尖、鞋面與鞋底,越來越多的電流包覆整隻鞋。
短短一瞬間,肯的靴子已經電光密布,宛如腳踏雷電。帕魯多見狀,大吼一聲揮出拳頭,不料他卻沒有擊中任何東西。
肯早已不再原來的位子上。
電酶石的原理不難理解,肯被鍍上「速度」的靴子能以超乎常理的高速移動,連帶也讓穿上靴子的他駕馭那股速度,像是騎上一匹瘋狂奔馳的野馬。
肯化為一道燈光下的黑影,他知道帕魯多已經沒辦法掌握自己的動作。儘管用這種速度移動會讓一部分視線受阻,不過無所謂,電酶石真正可怕的用途並不是用來觀察敵人。他衝向帕魯多,揮出速度倍增的拳頭。
帕魯多的目光慢了一秒才追上肯的動作,因此來不及施展鍍魔。他直接舉起雙手阻擋,金屬製的鍍魔手套也可以是有效的防禦。然而再一次,帕魯多的手沒碰到任何東西。
「嘖,我果然不能小看你的判斷力。」帕魯多看著突然轉向的黑影說道。
肯停止移動,讓帕魯多看見自己。「你別忘了,魔匠師的訓練教過我們怎麼應付使用電酶石的對手,我可沒有笨到會把自己的拳頭打爛。」
肯做了幾次短距離衝刺,試著分散帕魯多的注意力。
速度是一把雙面刃。電酶石固然強大,使用起來卻必須很有技巧。因為當一個人在高速下撞上或是擊中比自己還要堅硬的東西,那股反向的力道很可能會傷了自己。
我可以瞄準他的身體。肯一邊移動一邊尋找能讓帕魯多猝不及防的角度。或者……他從一開始就不停移動,除了讓自己不被逮住之外,同時也在消耗腳上的速度。
電酶石不像其它酶水晶,即便是純度非常高的結晶,鍍上的效果最多也只能持續數分鐘左右。肯知道自己的的速度正在衰退,不過這對他而言反而是好事。他需要在速度與力道之間做平衡,才有辦法把受傷的機率降到最低。
肯再度從帕魯多視線的死角逼近。他貼上前,輕點地面,改以腳發動攻擊。有了鞋子作為保護,肯毫無顧慮地朝帕魯多的上半身踢去,踢向他受了傷的手臂。
響亮的撞擊聲傳來,帕魯多差點來不及防禦。肯的飛踢讓他失去重心,朝反方向跌去。
帕魯多翻滾了幾下迅速起身,接著揉了揉剛才擋下攻擊的那隻手,表情有些扭曲。不斷累積的傷害終究讓他的動作開始吃力起來。
「帕魯多,你還想繼續打下去嗎?」肯停下動作,認真問道。
「看來我們都不喜歡認輸,對吧?」帕魯多扭了扭受傷的手臂。
「那我想我只能把你打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肯繼續用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攻向帕魯多,他拳腳並用,避免自己的攻擊套路被摸透。
帕魯多的動作已經沒有這麼靈活,不過鐵壁般的身體即便承受了無數次拳打腳踢,依舊沒有倒地。他沒有嘗試去追逐幻影般的肯,而是繼續站穩腳步,在原地頻頻防禦。這是很合理的判斷,因為就算能夠化解所有攻勢,他也拿速度比自己快的敵人束手無策。
一會兒後肯再度形影合一,止步於布朗克之槌的門前。「抱歉了,帕魯多。我本來不打算這麼做。」他撿起地上一塊碎裂的玻璃說道,接著重新化為模糊的影子。
屬於肯的黑影動了幾下,接著竄過帕魯多的側身。他大叫一聲,看著大腿上多出的一道刀痕,鮮血毫不吝嗇地湧出。
肯沒停下來,他繼續消耗剩餘的速度。一次、兩次、三次,無數道黑影前前後後掠過帕魯多,在他的大腿、小腿上留下更多血痕。
帕魯多終於忍不住跪倒在地,他的褲管被鮮血染髒,外觀也破爛不堪。
肯又停了下來,不過這一次,他停在帕魯多面前。「夠了!帕魯多,別再給我起來,那個男人根本什麼都沒有給你。」他握緊匕首般的玻璃片指著他。「……我拜託你。」
「阿凱……」帕魯多抬頭打量好友的臉龐,發覺自己的精神已經開始恍惚。因為在他眼中,他仍有好幾道影子。「阿凱,你在……哭嗎?」
肯沒有回答。他握緊玻璃的手顫抖著,血從指縫間滴落,滴到帕魯多前方的地面。
「動手吧。」帕魯多抓住肯的手,拉向自己的咽喉。「這場戰鬥不可能會有別的結果。」
「胡說!」肯試著拉回手。「為什麼你要這麼堅持!為什麼——」
「你們全都給我停下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闖入戰鬥,沙啞卻宏亮。
哈德森拄著拐杖從圍觀的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布朗克之槌外頭一片狼藉的地面,接著拿起拐杖指著帕魯多與肯。「你們兩個,我就知道這種時候來鎮上准沒好事!」
「動手吧,趁你還能這麼做的時候……」帕魯多看著肯說道,不打算理會哈德森的警告。「我是不可能會背叛老爹的,而你……阿凱,我太了解你了。」他說著把手伸向肯的大腿。
「就用這個吧,如果你下不了手,也許用這種方式……」帕魯多掏出躺在他皮套裡的黑棘,對準自己的胸口。
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有抗拒好友的荒謬的請求,也許他早有預感,只不過內心還在逃避。他寧願相信帕魯多仍存在一絲改變的可能,寧願相信這件事情仍有餘地轉圜。
「帕魯多……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跟我一起回格拉巴斯特對吧?」
「我……你錯了,阿凱。」帕魯多急促的呼吸逐漸變得和緩。「男爵指派的任務並不容易,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認同我的做法。不……以你的個性,你絕對會出手阻止我。我們會意見不合,然後大打一架,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只是最後,我還是得帶你回去,而那麼做也許會再一次讓你痛恨我……」
「就算是這樣……」肯發現自己的眼眶已經很久沒有被淚水滋潤過。「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男爵這種事情!你明明知道我會跟你刀刃相向,明明知道我不會乖乖跟你走!」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像是哭喊,又像是在咒罵。
「因為這麼做能夠見到你。」帕魯多看著肯,露出微笑。那張臉彷彿突然沒了歲月的痕跡,只剩一抹單純、上揚的弧線。「哪怕是最後一次也好,你是我失去一切之後,第一個想到的人。」
帕魯多的笑容帶著著無奈。「我……失敗了。我沒辦法說服你,我沒辦法完成男爵交代的任務。」他握緊黑棘的金屬長管抵住自己的胸膛。「我很高興你在沃倫德沒有拒絕我。阿凱,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閉嘴!你這個笨蛋……」
帕魯多靜靜從口袋掏出一顆鋼珠。「我從席拉的屍體上挖到的,說真的,我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用上。」他把鋼珠塞入黑棘的長管內,接著握住肯的手,迫使他把指頭伸向武器的擊發鍵。
「放開我!帕魯多,你給我放手!」
帕魯多不再說話。
「喂!你們兩個,我叫你們住——」哈德森一邊大叫一邊氣憤地朝肯與帕魯多走去,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親自架開兩人,便被一聲措手不及的炸裂聲給打斷。
突如其來的巨響宛如替死亡奏鳴的號角,迴盪在夜裡的克洛威薩街道。既突兀,又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