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規律拍打著克洛威薩港邊的礁岩。在陽光映射下,琉璃般的海面散發出屬於它一貫的神秘氣息,以及那份宏大、深不可測的美麗。倘若不是親身經歷,恐怕誰都無法想像兩年前有無數人喪命於此,喪命於這片看似寧靜的藍色墳場。那是一場,熱焰蒸騰的噩夢。
溫克斯撫摸著兩年前留下的傷疤,視線盪到原本該是麥爾堤島的地方。他常常覺得那場災難像是昨天才發生,那些四處瀰漫的慘叫與死亡實在太過清晰,太過……真實。溫克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過一劫,只記得自己被父親的啜泣聲吵醒,而他從未見過他掉淚。
少年又抓了抓手上的疤痕,那些當時被燙傷的地方並沒有嚴重到影響他的生活。不過是些皮肉傷疤罷了。溫克斯心想,他知道自己很幸運,非常幸運,可惜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比起舊傷,他更在意克蕾兒,那場災難讓她失去了太多。
當高溫的火焰貫穿麥爾堤島時,她的父親——提姆,正在島上,而那件事情徹底改變了克蕾兒,變成另一人。就某方面而言,溫克斯認為克蕾兒並沒有活下來。他想起災難後,她無神的雙眼,那早已不是自己認得的女孩。
或許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承受那樣的悲痛。
少年猜想。他轉頭,瞧向蹲在一旁的她,忍不住眨了眨刺痛的眼睛。他沒辦法判斷是因為看著她無助、憔悴的背影,還是因為海風太過乾澀。
兩年過去,沒有人可以解釋那場災難是怎麼發生的。原本位於克洛威薩外海不遠處的麥爾堤島只剩下破碎而凌亂的岩塊,幾乎看不出島嶼的原貌。就連島上的植被、建築以及船隻等等,也沒有留下太多存在過的痕跡。
至於克洛威薩,儘管那場災難發生於小鎮的外海,卻讓許多鎮上的居民死於熱浪與海嘯,死於起火燃燒的建築,死於脫水、窒息和肺部灼傷。
事情結束後,鎮民們在沿岸一塊凸出的海岬上立了一座木樁。那裡原本有些零星的建築,不過也被火焰爆發後引起的巨浪給拍成碎片。
溫克斯看著堆積在木樁下方的殘骸與遺物,有些來自鎮上與碼頭,有些則來自麥爾堤島。
「我們回去吧。」他用手擦了擦眼角,不想被克蕾兒發現。
蹲在木樁前的女孩沒有說話,只是痴痴地望著一根曾經屬於某艘船隻桅桿的腐朽木條,她甚至無法確認眼前的東西是不是來自父親,來自桑妮雅號。
溫克斯看著這一幕,心如刀割。每一次陪伴克蕾兒來這裡悼念死去的父親,都讓他痛苦萬分。他必須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才有辦法忍住不讓淚水潰堤。
「克蕾兒。」溫克斯再次用沙啞的聲音呼喚。
「溫克斯。你覺得我父親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克蕾兒淡淡地問道。
溫克斯明白她心中的顧慮。災難結束後有人宣稱那是來自「真神(The One and Only)」艾德加(Edgar)的盛怒,是為了警惕世人,讓惡徒嘗盡苦頭。這種說法讓不少居民相信死在麥爾堤島上的人全都罪有應得,因為他們觸怒了天意。
直接把悲劇推到造物主頭上確實容易得多,特別是在找不出原因的情況下。可惜即便溫克斯難以苟同,卻不忍當著克蕾兒的面拆穿她。他不忍心看她連最後一點寄託都失去。
「溫克斯,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拜託妳……克蕾兒,我們走吧。」
「聽說我父親跟麥爾堤島上的走私者有些往來,你覺得這是真的嗎?」克蕾兒執著地問。
求求妳……別說了。溫克斯忍耐著。甚至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會在克蕾兒面前放聲大哭。「我不知道,克蕾兒……你父親是個正直的商人,我不認為他會跟走私生意扯上關係。」
「真的是這樣嗎?」
「快走吧,不然我們會錯過商船卸貨的時間。」溫克斯拉起克蕾兒,阻止他繼續盯著海水發呆。
聽來也許荒唐,麥爾堤島引來神怒的傳聞卻四處流竄,讓不少打算前往克洛威薩的人卻步。進港的船隻銳減,往來鎮上的旅行者、商人與觀光客數量也大不如前。
冷清的生意讓溫克斯有更多時間跟父親學習使用酶水晶的技巧,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卻有股深深的罪惡感。他總覺得那些多出來的閒暇和空檔,是用無數人性命換來的結果。
為什麼失去一切的人不是我?溫克斯抓住克蕾兒時問了自己,他能感受到從她掌心傳來的無助。兩年前的災難沒有奪走她的性命,卻留給她一個更為淒慘的世界。自從父親過世後,克蕾兒必須親自到港口批貨才能維持家中店鋪的生意。那點微薄的收入根本不夠她和母親生活,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克蕾兒總是在鎮上到處兼差。
溫克斯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女孩,一股鼻酸湧現。他不曉得要去哪裡替她找回被奪走的東西——她的家人、她的生活、她的……笑容。他能做的,是竭盡所能地替克蕾兒守護她所剩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