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肯再度舉起手警告,要後頭的溫克斯留在原地。
他們已經沿著山路往下走了半天左右的時間,周圍漸增的高聳植披越來越多,原本稀疏的針葉林也轉為闊葉植物。
肯之所以如此緊張,是因為他們不久前就開始注意到大批從雅湳樹林上方飛竄而出的鳥群,像是牠們被什麼東西驚擾,某種大型、或是成群的東西。
「我看今晚就在山腳附近紮營吧。」他朝後方招手,要溫克斯繼續往前走。「從現在開始我們得小心一點才行。」
嚴格上來說,翻過山頭之後就算是進入了雅湳樹林的範圍,只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樹木還不算太過茂密,即將西落的太陽穿過林木間隙把最後一點餘光打在兩人身上。
溫克斯和肯又走了一會兒,直到光線幾乎消失在欄柵般的層層樹木之後,他們終於踏上平坦的地面。
「我們就在這裡過夜吧。」肯站在一小片沒有被灌木佔據的空地前說道。
溫克斯點點頭,稍微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接著把身上的東西放下。
「溫克斯,路標還是沒任何反應嗎?」肯開始撿拾地上的細樹枝,他一邊動作一邊問道。
少年搖搖頭,隨後掏出父親交給他的東西。他把圓盤放在手心上讓肯看見,上頭的指針依舊沒有指向任何固定的方向,像是真的壞了。
「沒關係,我等等重新看一遍地圖。」肯擠出一抹微笑,卻沒有隱藏自己眼中的焦慮。溫克斯很清楚他其實毫無頭緒,畢竟他們已經進入了雅湳樹林,卻仍不曉得該往哪裡走。
「我們晚點輪流守夜。」肯走到少年身旁,把手上一疊枯枝扔到空地中央。
「肯先生,要是我們碰上那些席拉怎麼辦?」
「關於這點……我本來是打算把賭注全都壓到你身上。」肯無奈地搔搔頭。
「壓到……我的身上?」
「我推斷那些席拉不會攻擊你,還有和你同行的人。」肯頓了一下。「我的意思就是我認為席拉不會攻擊『我們』。」
「可是……」少年露出幾分驚訝。「萬一你猜錯了怎麼辦?」
「所以我之前不是說了嘛,我願意賭一把。」灰髮男子苦笑了兩聲。他的答案似乎讓溫克斯無言以對,少年沒再說什麼,而是疲憊地坐到營地附近一根倒塌的樹幹上,這是他第一次經歷如此長途跋涉。「肯先生,你曾經去過蓋莫爾對吧?」他搓搓痠痛的小腿,好奇地問道。
「我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男子回答。「我甚至還參加過幾次拾荒行動。」他想起自己在蓋莫爾的那段日子。
「拾荒?」溫克斯不解地皺眉。「你們在雅湳樹林裡找東西嗎?」
肯點點頭。「算是吧,不過很多距離邊界比較近的遺跡早就被搜刮一空了。」
「所以你們不是探險家?」
「溫克斯,蓋莫爾各式各樣的人都有。除了真正的探險家、尋寶獵人和學者之外,那裡也有很多拾荒者組成的集團。」
「拾荒者?」
「沒錯,就是那些從死者身上搜刮物品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曾經是拾荒者?」
肯點點頭,顯然無意否認。「如果你認為只參加過幾次拾荒行動可以被稱為拾荒者,那我確實是他們之一沒錯。」
「所以……所以你殺過人?」溫克斯緊張地問道。
「呵,你誤會了。」肯輕笑幾聲。「拾荒者不是強盜,他們不會攻擊旅人或是探險隊伍。拾荒者只是從屍體或廢墟裡搜刮值錢的東西。」他看了一眼鬆口氣的少年。「況且也有很『正派』的拾荒者,他們會把在屍體上找到的遺物還給死者的家人。」
「我有點好奇,肯先生。真的會有這麼多的……屍體?」
「噢,多到你無法想像。」肯理所當然地說道。「大部分是被席拉殺死的,其餘還有各式各樣你能想像到的死法,畢竟雅湳樹林本來就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為什麼那些人要一直做同樣的事情?」溫克斯繼續問道。「我是說,為什麼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進入森林?」
「為了一夕致富,或者為了找到某種雅湳滅亡之後留下來的祕密。」肯撥弄了一下被他點燃的火堆。「自從雅湳帝國的存在被證實後,想要進入樹林的探險隊就從來沒少過,更不用說男爵當年的舉動又讓更多投機份子趨之若鶩。」他繼續說道。「我在蓋莫爾聽過很多傳聞,有人說那些被我們的找到的遺跡只是整個雅湳帝國滅亡前的一小部分。」
「對了。」肯忽然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既然說到這個,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有關雅湳鬼魂的傳聞。」
「雅湳鬼魂!」溫克斯低聲驚吼。
「有很多人說他們在雅湳樹林看見了千年前死去的雅湳人亡靈,說他們神出鬼沒,還講得繪聲繪影。」
少年瞪大眼睛,頓時明白他要說什麼。
「我懷疑他們並不是真的看見鬼魂,而是碰上了你的族人。」肯笑出聲。
溫克斯看著火堆,也跟著打趣地笑了幾聲。「所以你真的認為男爵當年找到了我的族人?」一會兒後他問道。
「不如說他發現了雅湳人沒有滅亡這件事,至少沒有真的滅亡。」肯看了少年一眼。「我不認為你父親在說謊,這代表你的存在顛覆了我們以往的認知。」
「其實我不太懂。」溫克斯垂下頭。「你說你懷疑男爵曉得雅湳人的事情,只是沒有說出來。這明明是個不得了的發現,為什麼不讓大家知道?」
「為了獨佔某些好處或秘密,還有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他並非真正找到酶水晶的人。就像我之前說的,水晶的用法很可能是來自雅湳的技術。」肯斷言。
「即使公開那些事情可以幫到更多人?」少年一臉茫然地縮起身子,靠向火源。比起被光酶石點亮的石板,真正的營火還是比較讓人適應。
「這就是大人的世界,溫克斯。」肯透過被火焰扭曲的空氣看著少年。「錢財、土地、軍隊或是……力量,強大的力量。如果隱瞞實情能鞏固自己的地位,那麼男爵絕不會選擇會公開出來。」
「這是你跟男爵鬧翻的原因嗎?」溫克斯抬起頭,突然問道。
「你的問題很有趣,溫克斯。」肯笑了笑,那是一抹很複雜的微笑。「我離開格拉巴斯特的原因有很多,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並不打算接管那座城市。』
「如果你這麼討厭男爵,為什麼還要成為他的養子?」少年猶豫了一下後追問。
「我並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討厭男爵,男爵以前不像現在這麼冰冷,這麼……無情。你大概無法想像,不過有段時間他對我而言就像是自己的父親。」肯用平緩的語氣回答。
「不過肯先生,要是你接手管理格拉巴斯特的話,是不是……就能夠做些改變了呢?」溫克斯忍不住問。「……抱歉,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他發現肯沒有馬上回答後尷尬地補上一句。
「不,你說得沒錯。」肯微微點頭。「可惜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完全權掌管格拉巴斯特,不過在那之前,我得聽從他的命令。而我沒辦法忍受那種日子。」
「你後悔過嗎,肯先生?」
「後悔?」肯皺了一下眉頭,總覺得最近常常被人這麼問。「我不知道,不過有時候我會想起曾經在格拉巴斯特見到的事情,還有男爵那些不合理的政策……有時候我會問自己如果世界運作的方式就是如此,如果握有力量本來就容易讓人上癮、失去自我……」他的腦中忽然閃過自己和帕魯多遇上席拉的那場戰鬥。想起自己射殺怪物時,那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快感。
「溫克斯,你認為呢?你認為我離開格拉巴斯特是對的決定嗎?」肯抬起頭,反問他。
「啊……也許這個問題對你而言太艱澀了。」肯注視僵在火堆邊的少年說道,接著閉上嘴,讓柴火燃燒的細碎劈啪聲填補兩人中斷的對話。
「肯先生,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一小段沉默後,溫克斯開口。「你阻止了你朋友。」他繼續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沒辦法拿回路標。」
「可是如果不是我,也許帕魯多不會死。」
「肯先生,不是的……我知道你是不得以才那麼做。」少年露出焦急的臉。「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件事。」他最後沮喪地垂下頭。
「你不需要道歉。」肯說道,僅管口氣有些哀傷。「我的確沒讓男爵得逞,不過殺死帕魯多的人也是我。」至少他死的時候武器在我的手上。他心想。
「你先休息吧,我來弄點吃的。」肯對少年提議。「我想你大概很累了,等你醒了再換我睡。」
溫克斯點點頭,不再說話。旅途的疲憊已經讓他的精神開始渙散,他需要休息,就算只是闔眼一下也好。他倚靠著那根倒塌的樹幹,一屁股坐到濕軟的泥土上。這兩者實在不是理想的組合,只是溫克斯懶得管這麼多了。他的眼角餘光瞄到肯扔過來的一條毯子,而那成了他入睡前最後的記憶。
溫克斯習慣性地碰觸他放在口袋裡的圓盤。那是父親留給他的東西,握著它總讓他安心不少。只是這一次,他在睡夢中卻感覺到一陣又一陣,某種無形的拉扯,宛如置身湍急的溪水。強大的水流推擠、撞擊他的身體,把他衝向盡頭、衝向力量匯集而成的漩渦。他發現自己被那股力量拉扯、壓碎,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溫克斯猛然驚醒,而他一從地上坐起便注意到盯著自己的灰髮男子。
「做了惡夢嗎?」肯看著一臉驚慌的少年問道。
那是……夢嗎?溫克斯甩了一下腦袋,意識仍停留在虛實難分的階段。他攤開手,揭露手中的東西。用來托住指針的圓形底座已經被他掌心滲出的汗水給沾濕,此外,他發現自己碰到了那根指針。
「溫克斯,你還好吧?」肯露出擔憂的神情。
「肯先生,我……」溫克斯拿起路標,再次碰了一下掛在圓盤中央的指針,一陣強烈的拉扯頓時襲來。那並不是夢……少年瞪大雙眼。那是他曾經從路標上感覺到的微弱力量,只是變得更強烈、更清晰,甚至有了粗略的方向。
「怎麼了,溫克斯。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肯從火堆旁起身,走到少年身旁。
「我好像知道了。」溫克斯把路標拿到肯的面前說道。「知道怎麼使用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