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是這個方向嘛!」溫克斯停在路中央大喊,深怕自己的聲音會被風聲蓋過。他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手上還牽著一頭驢子,樣子很難不用滑稽來形容。
「溫克斯,從克洛威薩通往雅湳樹林的路就只有一條而已。」肯走到那頭驢子旁邊,再次端詳手上的地圖說道。「我想應該只是太久沒有人走過而已。」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方蔓草叢生的地面。「如果這部分的紀錄沒有錯,前面應該會有一塊比較大的區域。」
「那是男爵當初翻過德維克山脈前紮營的地方。」肯收起地圖說道。
溫克斯用他找到的木棍撥開路上的雜草,聽完鎮長說的事情,他原以為這條路應該會更加「陰森」才對,結果只是比較荒涼一點的古道。他抬起頭,目光掠過遠處的山林,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自幼生長的地方。
他們出發後一路走了三天,德維克山脈這一側的地貌十分光裸,風勢卻非常強勁。越往上走越是明顯,道路上只剩下低矮的抗風植物——那些被他們認為是雜草的東西。
由於缺乏遮蔽視線的高大植披,加上他們所在的海拔,溫克斯仍能看得見坐落在遠處,那被山稜所環抱的克洛威薩。以及密密麻麻緊鄰著天空與海岸的建築,從山腰一路綿延至山腳。
溫克斯垂下頭,有一部分的他想起那座小鎮最美好的部分,寧靜、安詳、迷人,然而另一部分的他卻無法忘記心中殘存的傷痛。兩年過去了,他以為那場災難就是最後,以為事情會慢慢好轉,直到父親的死讓他的世界再度分崩離析。
「……你還好嗎?溫克斯。」肯走到試著擦去眼淚的少年身邊。
「肯先生,我只是……對不起,我應該不是這麼愛哭的人。」溫克斯大力吸了幾下鼻子說道。
「沒關係。」他伸出手,從少年手上接過驢子的牽繩。「我能理解那種感覺,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調適的事情。」
「你說你能理解?」
「我在跟你年紀差不多的時候也失去了父母。」
「你是說……同時?」溫克斯兩眼瞪大。
「那是一場礦坑意外。」肯點點頭。「我的雙親都在酶水晶礦場工作,可惜那時候他們還不曉得不同的鍍魔效果會彼此碰撞,引發爆炸。」
「我很……遺憾。」
「那件事情讓我差點崩潰,畢竟失去父母對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還是太過殘酷。」肯咬了咬乾裂的嘴唇。
「但你還是撐了過來,對吧?」溫克斯看著身旁的男人。
「因為我接受了來自男爵的施捨。」肯說道,聲音卻透出幾分愧疚感。「溫克斯,你知道我是男爵的養子對吧?我當時跟男爵走得很近,就在我雙親過世的時候。這就是為什麼我很快就從傷痛中站起來。」他坦承。
「我當時的確別無選擇,但……我並不覺得這麼做很光榮。」
「肯先生……我不認為接受幫助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男爵並不是真的想要幫我,他只是在等待一個能夠使喚、願意聽命於他的對象出現。」肯撇開頭。
「這跟你離開格拉巴斯特的原因有關嗎?」少年好奇地問道。
「算有吧。」肯想了一下後說道。「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他忽然說道。「我離開男爵宅邸的那天晚上,看見天空有一些……奇怪的景象,我後來才知道麥爾堤島就是在那一天消失的。」他回想。「你當時人在克洛威薩對吧?我是說……你有看見什麼嗎?」
「我看得很清楚。」
「你說你看得很清楚?」
少年點點頭。「但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或者它是怎麼冒出來的。」
「我後來聽鎮上的人說毀掉麥爾堤島的是一束巨大的火焰。」肯好奇地問。
「嗯……有點像是一根發光的柱子,我想你看到的應該是那道火焰發出來的光。」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肯沒再繼續追問,因為前面的道路突然變得寬敞起來。「看來我們提早到了。」他放慢腳步。「應該就是這個地方沒有錯。」他指了指四周不太自然的景觀。但要說「不自然」可能太輕淺了一點,實際上在他們眼前的東西非常地「人為」。
「這裡有人住過?」溫克斯指著一間倒塌的石屋驚呼。那塊空地附近總共有三間樣子差不多的石造建築,旁邊甚至還有一座老舊的水井。
「我不知道,不過這跟我想的一樣,我們不能完全相信男爵留下的紀錄,從現在開始我們得一邊走一邊用自己的眼睛判斷。」肯走到石屋旁徹底旁打量了一番。「這些屋子看起來已經荒廢很久了,不過也可能是在男爵回來之後才蓋成的。」
「你是說那些也想學男爵走這條路的探險家?」溫克走進其中一間石屋後問道,只是那間屋子實際上早就沒了天花板。
「嗯。」肯點點頭。「不過這樣也很奇怪,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只為了度過一兩個晚上就費心蓋出這些東西。」他說完踹了一下某間石屋僅存的半截牆面,上頭堆疊的石塊隨即散落,碎成塊狀。「這個地方看起來比較像是據點。」他彎下腰,在那些還沒化成細沙的石塊中東翻西找。「或是獵人小屋。」
「打獵?在這裡?」
「我不知道,不過無論是誰蓋了這個地方,那些人都不在了。」
「你在找什麼?」溫克斯注意到肯的舉動,好奇地靠上前。
「這塊太小……這塊也不行……不行,太圓了。」肯繼續撥弄石塊,同時喃喃自語。「啊!」他忽然喜出望外地大叫,接著用雙手捧起一塊扁平的石板。「就是它了。」他翻轉著那塊石板說道。
「……肯先生?」
「你等等就知道了。」他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回答。「你有帶光酶石對吧?」
少年點點頭,轉身朝他們擺放行李的地方走去。等他手裡拿著光酶石走回來時,肯已經把自已找到的石板擺到地上。他另外又找來三塊石頭,然後把它們墊在先前那塊石板底下,形成一組低矮的台子。
肯用手拍了拍台面,露出滿意的微笑。「很好,看來夠穩。」
溫克斯把一顆雞蛋大小的光酶石遞給他,露出好奇的眼神。「肯先生,你要光酶石做什麼?如果你要煮東西的話為什麼不乾脆生火?」
「溫克斯,看看這裡。」肯張開兩手,任由衣袖被風颳得劈啪作響。「這麼強的風勢。」
溫克斯愣在原地片刻,接著四下望了望。「我們可以到那裡。」他指著其中一間倒塌石屋的斷牆說道。
「不需要。」肯搖搖頭。「風向一直在變,況且我們要去哪裡找來足夠的柴火。難道你打算去拔那些東西來燒嗎?」他隨手比向遠處一叢叢的雜草。
「那你打算怎麼做?
」溫克斯放棄爭辯,他承認肯的判斷確實有道理。
「我們可以用這個。」肯把光酶石拿到溫克斯面前晃了晃。再一次,他的表情充滿神秘。「看好了。」他朝滿臉疑惑的少年表示,接著用那顆光酶石均勻地碰觸他拼湊出來的石台,在上頭鍍上一層「亮度」。那塊構成台面的石板開始發光,肯沒有移開光酶石,而是繼續讓它保持跟石板接觸。
「溫克斯,你看。」肯把手掌移到石板上方。
「等一下,你只是……持續替這塊石頭鍍上亮度而已不是嗎?」溫克斯忍不住用他身為鍍魔匠的經驗評論。
「你說得沒錯,不過你把手伸過來。」
「你說把手——」溫克斯伸出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好熱。」他睜大雙眼說道,那塊石板發出的熱力超乎他的想像。為什麼我從來沒注意到這種事。他問自己。
「很神奇對吧?石頭會讓光酶石的發熱的效果更強。」肯把手收回來之後解釋。「有些東西鍍上亮度之後只會微微發熱,不過像是岩石這種材質……」他說到一半突然起身,走向他們繫在附近的驢子。
肯沒把光酶石拿走,而是將它留在石板上,好繼續施加鍍魔效果。
溫克斯的目光在石台的台面上停留,他知道光酶石會讓東西發熱,不過發熱的程度遠不及發出的光。這就是為什麼光酶石主要還是被拿來照明。
只是如果關鍵在於材質,那麼光酶石燈裡頭用的金屬不是應該也會發燙才對嗎?
「像岩石這種容易傳熱的材質,鍍上光之後發出的熱度完全可以把食物弄熟。」肯走了回來,手上抱著幾顆馬鈴薯
。他把馬鈴薯擺到石板上,然後抬頭看了看溫克斯。「你在好奇為什麼光酶石燈不會燙人對吧?」
少年不好意思地點頭承認。
「材質的確會是影響發熱程度的關鍵,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因素。」肯撥弄了一下石板上的馬鈴薯。「那就是體積。」
體積?溫克斯忍不住在腦中思考起來,他很清楚光酶石燈的結構,裡頭的發光體只是一根粗鐵絲大小的金屬。
「光酶石燈是透過光酶石持續替裡頭的金屬鍍上亮度來發光,金屬的確也是容易導熱的材質沒錯,只是——」
「只是裡頭的金屬太小了!」溫克斯迫不及待打斷他。
肯認同地點點頭,接著繼續解釋:「石頭到處都是,比金屬更容易取得,卻沒有太多人這麼做,是因為——」
「因為沒有人會特別去讓一顆石頭發光。」溫克斯第二次打斷肯,不過這次口氣比較冷靜。「石材不容易加工,又太笨重,不適合做成照明用具,而用來做成光酶石燈的金屬絲則是太細小。」
肯露出認同的微笑。「你的反應很快,溫克斯。不愧是魔匠鋪的接班人。」
「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成為真正的鍍魔匠不過才兩年而已。況且發現這件事的你不是更厲害?」
「這並不是我發現的。」肯搖搖頭。「我不過是碰巧在克洛威薩那裡看到有小販這麼做,然後跟著有樣學樣罷了。我並沒有學過正統的鍍魔技術,我對酶水晶的理解有大半都是來自魔匠師的訓練。」還有來自男爵那傢伙。他心想,不過沒說出來。
「肯先生,我現在……正在想一件事。」少年盯著石板上散發陣陣香味的馬鈴薯說道。「既然物體的材質或大小會影響酶水晶在它們身上的作用,既然光酶石不只會轉移光,還會轉移熱……」
肯擺出富饒興致的臉等待溫克斯繼續說下去。
「布酶石,對吧!」少年忽然大叫。「布酶石會讓東西變得柔軟,變得有彈性、能夠延展。這代表不同物體鍍上柔軟後,彈性恢復的程度可能也會不同……」他陷入另一陣思考當中。
「哦,看來有人天生就是當學者的料。」
「肯先生……我是認真的,如果我們能找出最適合呈現每種鍍魔效果的材料,加以測試,搞不好會發現其他人還不知道的用途。」
「嗯,我並不懷疑有這種可能。」
「你也這麼覺得?」
「帕魯多曾經告訴我,他說我們已知的酶水晶用法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但你看起來不怎麼興奮?」
「我只是覺得我們沒必要這麼急著要找出答案。」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連男爵本人都沒辦法完全掌握酶水晶的秘密,我不覺得我們能找出他沒想過的可能。」
「可是……如果連鍍魔匠,連發現酶水晶的人都沒辦法回答的問題,我們要去哪裡找出答案?」
「你怎麼會這麼說?」肯的嘴角揚起。「出發前我不是說了,男爵很可能不是發現酶水晶的人,你的族人才是。」他停頓了一下,直視少年的雙眼。「真正的秘密一定就在我們要去的地方,再說我們不是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更重要的事情?」
「溫克斯,這些馬鈴薯快要焦了。」他笑著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