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笨蛋睡貓老頭!到底要睡到何時!」
我猛然睜開雙眼,赫然發現自己回到了車廂。
車廂模樣依舊,但座椅卻散落一地,彷彿發生了一場大戰似的。
回來了?我在心裡問道。但我剛才不是……被黑煙吞噬了的嗎?
這時,一道強光照進我的眼睛。我正覺得燈光有些刺眼,想伸手遮蓋之時,一道黑煙突然憑空出現,往我撲來──
「你睡夠了沒有?醒來了就給我起來!」
下一瞬間,黑煙便被砍成兩半消失。我驚訝地看著前方,下手的不是別人,正是夏洛特。
「夏洛特?」我驚呼。
「你這混蛋,還有資格叫我的名字嗎?」沒想到,夏洛特一回頭便一巴掌打到我的臉上。細小的貓掌沒能帶來甚麼傷害,相反觸感軟綿綿的,有點舒適。但從夏洛特的語氣,以及她怒瞪著我的眼神來看,我知道她是認真想打我的。
「你又想放棄了嗎?又想一個人逃避了嗎?」她不停地左右兩摑,同時質問道。聽她質問的語氣,似是氣得快要哭出來了。
逃避?她在說甚麼?
我帶著疑惑,把目光投向四周,察覺原來自己正依偎著車廂的牆邊。而身體四周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冰晶,從地上冒出,包圍著自己,彷彿是在保護我免受攻擊似的。
是夏洛特使出來的?我抱著疑惑,伸手觸摸。不,魔力的感覺不同──我頓時明白了,這是我使出的冰柱。
但……是何時使出的?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低頭望著手掌,那裡確實傳來剛輸出過魔力的感覺。我再沿著冰晶的盡頭望去,發現那些黑色的人型煙霧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是因為恐懼冰晶而不敢輕易靠近。
一時間,那些自己被魂體催眠後看到的回憶頓時湧上心頭。我頃刻明白,在英吉利雲崖上的回憶、與夏洛特相遇的過去,那些不是魂體想讓我看見的記憶,而是我心深處的某股意識展示給我看的;同時也是那股意識在我失去意識的期間使出冰晶,逼走魂體們,讓我可以醒過來。
我摸了摸頸,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我的本能,就是想活下去啊。
「你忘記了我們的契約嗎?在目標達成之前,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逃的!」夏洛特激動地呼喊著。
「傻的,我當然記得。」我輕輕撫摸夏洛特的毛髮,回以肯定的微笑。
「那麼你為什麼……」
「一時被迷惑,但我現在已經回來了。」
說完,我拾起掉在身旁的「水靈」,緩緩站了起來,與夏洛特一起跟鬼魂對峙。
「給我……把你身上的詛咒給我們……」
魂體們不停地低聲渴求。就算剛才的催眠失敗了,它們仍不願意放棄,依舊想得到我身上的詛咒。
我看著他們,心裡感到不解。它們明明已經死了,在死後的世界得到近乎永遠的時間,為何仍然想得到我身上的詛咒,永遠地活下去?
活著,在無盡的時間裡活著,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之所以想活下去,是想尋找甚麼嗎?」我喃喃自語。
「──你的尋死驅力,源於求生欲望。不斷逼迫自己面對死亡,同時盡力找出活下去的方法,正是此欲望的具現。」
我記得,以前某次從死亡回來,問這條問題時,莎拉曾經這樣回答我。
「是這樣嗎?但我的腦袋明明一片空白,甚麼都不知道……」當時的我一片茫然。
莎拉當時指著我的臉,溫柔地問道:「你的眼淚,不就是想活下去的證明嗎?」
就在這時,突然有道異樣的冰涼劃過臉頰。我疑惑地一抹,低頭一看,發現那些原來是眼淚。
原來我在哭嗎?我略為驚訝地凝視手上的剔透水珠。
在回憶裡的我如是,現在的我亦是,都沒曾察覺到自己的感情流露。我以為自己甚麼都感受不到,但原來不過是看不見自己的倒影而已。
一道恐懼、一道悲傷頓時浮上心頭。重見過去時感到的心酸、要被魂體吞噬時的恐懼、想要在回憶中醒來的掙扎,此刻都歷歷在目。我也看見了那個曾經舉槍要了斷的自己,那個站在英吉利雲崖邊前要跳下去的自己,那個要把劍刺進心臟的自己。
以前我回想起這些片段時,都只會記得自己倒下,再爬起來的過程;但現在我卻看見,自己在扣下板機前、跳下懸崖前、刺穿心臟前,雙手是顫抖的,雙腳是震動的。板機遲遲沒有扣下,雙腳遲遲沒有跳出去,雙手遲遲沒有把劍往前推。胸口有一陣酸痛逐漸浮現,越來越明顯,當時的我沒法察覺到,但現在以旁觀者再看一次時便共感到,那是當時感受到的,名為恐懼的感情。
此刻我才察覺到,原來我會恐懼死亡,也會對死亡猶疑。每次處理危險的委託時,我大可以任由一切將自己隨意撕開,但每次我都勝過他們回來;剛才魂體們說要給我永遠的寧靜,但我反抗了,在無意識間作了選擇。
嘴上說渴求終結,但也許最怕死亡的,同樣是我。
這或許便是莎拉所說的,想活下去的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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