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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正下著雪。
純潔的雪花紛紛從灰白的天空飄落，它們柔如棉花，輕如花瓣，有幾片迎面飄來的雪花貼在我的眼睫毛上，弄得我有點癢，我想要撥走它們，但它們經已融化為水滴，如鉛球一般，想要為我的眼皮增添重量。我只能輕輕眨眼，讓水球如淚水一樣從眼角滑落，讓它們在風中逝去，哪天再一次化為雪花降臨。
形成那顆水珠的水分子，在風中飄散後，會再組成同一顆雪花，再一次從天上飄落嗎？某些宗教、思想家認為，宇宙會以完全相同的形式輪迴，所有事件都會以同樣的形式出現無數次。宇宙有限，而時間無限，在無限的時間裡，同一顆雪花會融化為水，然後再次組成同一顆雪花，循環一直持續，沒有盡頭。
換句話說，那是名為「時間」的無盡牢獄。雪花的命運一直在融化與凝結之間運轉，猶如在生與死之間不停重複，無法脫離。哈，我不也同樣嗎？生，死，再復生，無限循環，不同的是，雪花只身處一層牢獄──宇宙，而我則身處兩層牢獄，宇宙，還有自己。
我活在宇宙的輪迴底下，也活在自身的輪迴之中。如果時間有盡頭，而到達盡頭時，我依然身負這個詛咒，未曾真正死去過一次，這樣算是打破了宇宙的輪迴嗎？
看起來算是，但擺脫不到自身的牢獄，一切都無意義。我寧願活在宇宙的牢獄裡，因為在那裡，我至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活著，死去，然後迎來下一個循環，而不是在行走在生死之間，既不是活，也不是死。
另一片雪花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注視著它飄落、融化，化為水珠滑落，進入下一個輪迴。它離開了，但我仍在，我們身處同一世界，卻又活在兩個次元裡。
停頓的我在這流動的宇宙裡，儼如異類。
我獨自一人在街道上行走，兩旁是樓高數層的洋房，它們排列整齊，建築風格迥異，有些是以灰磚和米色大理石建造，底部以古希臘羅馬風格的大圓柱支撐，呈現古樸而優雅的攝政風格建築；還有些是紅磚和花崗岩璧飾相間，屋頂尖銳如角，窗框色彩鮮明，外型複雜華麗的維多利亞風格建築。許多不同民族、風格、年代的建築都聚首一堂，走在其中，如同穿梭於不同時空之間。
這裡是哪裡？抬頭注視這些建築，我覺得這個街景有些熟悉。
倫敦？巴斯？柏林？特隆瑟？
都不是，哪裡都不是。
不是任何一個我到訪過的城市，也不是我所歸屬的地方。
寬敞的街道上人流稀少，沒幾個行人。在大風雪中，他們都穿著剪裁齊整的大衣，蓋著厚厚的頸巾，把自己包裹得鼓鼓的，蹭蹭地前進。在我身邊擦過時，他們紛紛投來視線，視線的訊息各異，但有共通之處，就是那些都是看著異類的冷眼眼神。
我們都穿著一樣的裝束，長相也相似，一同在風雪中抵抗嚴寒，但他們卻察覺得到，我不是屬於他們的一份子。那些比寒風更為冰冷的眼神都在對我說「離開這裡」，不歡迎我留在此地。確實，我不屬於這裡，但如果離開的話，我又能到哪裡去？哪裡才是我真正的歸宿？
再回過神來時，我已經來到這座城市的邊緣。這裡甚麼都沒有，放眼望去，眼前是無盡的海洋，水面一直延伸至地平線的另一端。那邊似乎有一片陸地，但她遙遠無比，無法觸及，我只能透過浮在水面上的濃霧，隱約看見一點微弱且搖曳著的綠燈。綠燈或許真實存在，也可能只是海市蜃樓。
那裡就是我的歸所嗎？我想要前進，但才剛邁出半步，腳下便傳來可怕的碎裂聲。低頭一看，只見自己本來站著的冰面上出現了細長的裂痕，有些碎冰經已支持不住，掉入那無底的海洋，消失在黑暗中，而我就站在冰面的邊緣，只要冰面崩裂，也會隨之墜入水裡，沒法到達彼岸，只能墮入黑暗。
回去吧。我轉身，想要回到城內，但這時一個恍神，身子忽然飄起，下一刻，我就已經掉進水中，重重往無底深淵墮去。
眼前一片蔚藍，氣泡依著呼吸的節奏緩緩浮升，慢慢走到微弱的光下，並如幻影般失去蹤影。我試圖伸手抓著氣泡，但它們都在指縫間流走，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漸行漸遠，到自己所不能觸及的水面去。
我要死去了嗎？要溺斃了嗎？
注視著距離越來越遠的水面，以及微光下閃爍如水晶的氣泡，一股平靜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我終於可以回去了，回到平和寧靜之中。
心裡這樣想著，但手卻向著水面伸出，彷彿想抓住某樣東西。
肺內的空氣已所剩無幾，視線漸漸被黑暗侵蝕，我帶著微笑閉上雙眼，然而在雙眼合上之際，一道耀眼的金光從水面射下，將我整個人環繞其中──
一眨眼，我便發現自己回到那個城市的街道上。我驚訝地低頭看著雙手，察覺全身濕淋淋的，衣物也被水浸透，無論是頭髮、圍巾還是大衣，水滴都像瀑布般嘩啦滑落。即使沒有鏡子，我也能想像出自己狼狽的模樣。
剛才的不是夢，我真的掉過了水中，但又回來了。
是那道光引領我回來的，我頓時想起。
那道如同晨曦一樣的金黃耀光，「他」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一陣栀子花的淡淡清香在我的鼻前擦過。感受到那熟悉的氣息，我十分驚訝，急忙轉身，因為我知道，我渴望見到的人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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