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米特氣得要暈,但他心知這種人長期受體制所害,待他終於熬出點頭臉,便以為一切特權乃自己本所應得,連本帶利地將歸他所管的人整到翻。這主子架子是非常深刻的奴性所導致的,和他們講「噪音對病人不好」之類的道理完全沒用。狄米特偃旗息鼓,低頭認栽,折個彎出到病房外頭,趁人還不多時在吃角子老虎削錢公共電話機前打給阿伯,快速地說明原委,請他來看委員長時務必帶上兩副伯母的雁毛團子耳塞。
在醫院洗手間閉眼蒙頭梳洗一陣,勉強消消睡意,差不多快到上班時間。狄米特拖著腳往醫院出口走。他的手指被玫瑰狠狠刮破皮還碰了水,鬆懈下來才覺得痛,尋思應當隨意包紮一下。他攤開兩掌,只見血痕全結成了薄薄的金色,蹭得整隻手金粉玢璘,陷進掌紋中黏得死牢,就連脫皮的小地方也成了金箔,並沒有血跡。
「咦?」
車諾以昨晚交代的話直衝入他腦門:如果這叢玫瑰長成黃金,愛麗絲就能夠得救;如果成了黑玫瑰,那麼他便會死。
「看來花兒在『某種條件』下會變成金,如果照顧得不好則變黑枯萎。而玫瑰化為金的那條件,應該可以救委員長。」狄米特將手上的小金箔掀起,「太古怪了,這黃金是怎麼產生的?不知老滑頭留下的筆記本有沒有線索。」
狄米特此時才大醒過來,驚道:「那筆記本呢?慘,被剛才那的人扔掉啦!」
他衝向廊上垃圾筒,蓋子一揭,早班清潔工已經將內容物打包帶走,空空如也;狄米特撲往窗邊一看,底下的清潔人員正在一袋一袋將垃圾往板車上送,一些推往大垃圾車,一些推向焚化爐。
「喂喂喂!底下的先生們!你們等等哪!」
狄米特手舞足蹈地大聲道,幾乎要跌出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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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著黃背心的清潔工個個長手長腳,蹲在階上,高高低低,圍成小半圈。
「小哥,我們剛才以為你要跳樓。」其中一人道,遞給狄米特一瓶水。他盯著看這灰頭土臉的年輕人咕嘟咕嘟喝著:「你從三樓爬出窗,卡在一、二樓的雨棚上,我們只好搬梯子救你下來。你有話好說,不要這麼想不開,也不要這麼急吼吼的。」
見狄米特剛剛經歷跳樓之難,只顧喝水,那人便對左右同仁道:「他剛剛說他想要什麼?」
「他說他在找被監事丟進垃圾桶的藍色筆記本,上面可能有治病的偏方。他在方才從樓上看見我們正準備將早班垃圾處理掉,便奮起來了。」
「政府機關快要開張了吧?你快去工作,我們在這裡幫你慢慢拆著找找。」
狄米特歉然放下水,道謝不迭。
清潔工談吐氣質溫文不俗,聽得狄米特很受用:「不必客氣,你非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在這間無用醫院裡苦尋偏方的家屬。看來救人性命,吾輩有份,與有榮焉。小哥,告訴你個秘密,我從前是醫護人員,填藥品採購單的時候沒有留回扣的空間,惹壞了一些人,所以今兒個轉移陣地治病。」
他的眉目間沒有後悔的神情,絲毫不以黃背心為忤,令旁人佩服油生。
另一個黃背心的不知原本是何來頭,用手肘搡搡狄米特:「你說說你喜歡的人是哪一間病房來著?我們幫你看著。他們想丟你跟那姑娘的東西,還得過我們這一關呢。你看看,我們的權力是不是比麻煩人的監事與護士長還要大。」
狄米特注意到他以為委員長是女孩兒,不好意思起來。3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EnzzOcY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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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員長是男生啦。我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們。」他越說越害臊。
「不用謝了,這類小插曲讓我們覺得工作仍有無限價值。」給狄米特水瓶幫他壓驚的那位,對他比了個拇指。
「小垃圾工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原本是醫生的清潔工打趣他,又對狄米特道:「我說小哥你不必和醫院裡頭擺架子的傢伙過不去。他們掌人生死慣了——我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一個個面目猙獰。想想咱們的歷史教訓,蘇維埃是個產生了大量獄卒的地方,人一旦掌管其他人生死,便失去本心,然而我們卻不得不說都是形勢使然。說不定架子文員們表面上趾高氣昂,但是內心深處眼看著自己變成人類中的寄生蟲,說不出的無助。」
狄米特告別眾位大叔後,時間實在不早了,衝往大眾交通工具;他好不容易鑽出人擠人的地鐵站,再往市政廳的方向奔馳。年輕男人不知哪來的速度與精力,心裡只覺得又麻又熱,反覆自語:「看看這些善良、不屈不撓的靈魂!這個國家還是有救的!我的贖罪是有價值的!我的努力不是無用的!」3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rMms8Wf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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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