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錯。
庫莎站在一棵邊界附近的樹上俯瞰下方的地面，她已經無法分辨自己不久前追趕的那群席拉到底在哪裡，因為她的視線所及全是牠們的同類。不，也許整個雅湳樹林的席拉都集中到了這裡，雖然沒有人曉得牠們究竟有多少。
那些席拉罕見地捱著彼此，靜靜待在原地。牠們沒有四散，也沒有胡亂嚎叫，宛如待命中的士兵。
數量驚人的黑色身軀幾乎佔據了整個雅湳樹林的邊界，一路排列、延伸至遠方，宛如一道看不見盡頭的漆黑壁壘。
庫莎盯著下方的席拉看了一會兒，牠們不會這樣，也不該這樣。她想起部落裡那些描述艾德藍和奇卡的壁畫，有人說席拉的樣子很接近壁畫上奇卡所率領的黑影大軍。她一直認為那是一種錯誤的解讀，一種穿鑿附會的說法，只是司濟瓦那番話讓她很在意：「奇卡是真的。」他這麼說。
如果奇卡是真的，不也代表艾德藍亦是？庫莎心想，視線回到那些席拉上，她幾乎能夠確定有什麼東西正在影響，或者操弄牠們的行動，因為牠們現在的樣子好比一支井然有序的隊伍。或是一支軍隊。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屬於某人，或者某樣東西的軍隊。
身為雅湳人，沒有人不對艾德藍擊敗奇卡的故事耳熟能詳，只是她不太明白，如果奇卡並沒有消失，如果操縱這些看守者的「東西」是奇卡，為什麼它沒有命令牠們攻擊她的族人？
為什麼席拉要聚集到這裡？庫莎想不透，不過他沒繼續想下去，她一點也不希望和那些黑色的戰士交手。席拉不是雅湳的敵人。她說服自己。不可能會是。
「庫莎。」一隻手突然搭到女孩的肩上，讓她嚇得差點掉下樹。
「多魯加（Deruga）？」庫莎驚訝地看著蹲到他身旁的男子。「你怎麼……」
「噓！」男子說道。「妳離牠們太近了，庫莎。」他說完轉頭，示意要她跟上。
庫莎跟在多魯加身後朝邊界的反方向前進了一會兒，直到和那些席拉群拉開一段距離後他們才停下來。
「多魯加，到底怎麼了？」庫莎停下來後急著問道。
「妳怎麼這麼問，難道妳沒有被影響？」多魯加皺起眉頭。
「影響？什麼意思？」
「庫莎，那些席拉一直在干擾我的腦袋。」多魯加表情嚴肅地說道。「不只是這樣，我們這裡有兩個隊員莫名其妙就打了起來，我們當時正在追趕其中一群席拉。」
「你說……他們打了起來？」庫莎的腦海閃過司濟瓦最後的眼神。「他們有攻擊你嗎？」她追問道。
「沒有，不過他們打得很兇，而且毫無預兆。一開始是口角，接著就打了起來。」多魯加一邊回想一邊敘述。「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們架開。」
「所以他們還在？」庫莎遲疑了一下。「我是說他們還是……原來的樣子？」
「你問的問題很奇怪，庫莎。」多魯加的表情說明了他的困惑。「什麼叫做原來的樣子？我是不知道他們醒來之後還會不會繼續動手，不過我把他們打昏了。」他嘆口氣。「我讓其它人照顧他們，自己追著那些席拉過來。」
「你……難道不怕嗎？不怕自己已失去理智。」
「我剛說了，我知道牠們在干擾我的腦袋。我還有辦法抵抗，況且一旦弄清楚是誰在搞鬼就不太容易受影響。」多魯加的表情突然沉了下來。「倒是妳，居然說妳什麼都沒感覺到。」
庫莎愣了一下， 她確實半點感覺都沒有。「多魯加，你聽我說……」庫莎話說到一半忽然僵住，她本想告訴多魯加司濟瓦的事情，只是仔細想想，她甚至沒有任何證據。他可能會覺得我也瘋了。
「你打算怎麼做？」女孩改口。
「總之，我們得先回去通知妳母親還有其它族人。」多魯加表示。「如果那些席拉會讓人發狂，我認為現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暫時不要到邊界這裡，讓那些外來者去煩惱這件事。」
庫莎點點頭。「多魯加，我想問你一件事。」她猶豫了一會兒後問道。「你認為那些席拉的行為跟『奇卡』有關係嗎？」
「奇卡……你是指『那個』奇卡？雅湳神話裡的邪神？」多魯加驚訝的反應帶著異樣目光，讓庫莎不禁尷尬。
「也許……也許那不只是神話。」女孩說道。「你不覺得那些席拉的行為反常過頭了嗎？」
「確實很詭異。」多魯加承認。「只是奇卡跟艾德藍的故事已經流傳了一千年，根本沒有人敢保證裡頭講的事情真的發生過。」他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況且我認為奇卡只是對於某些事情的……比喻，例如天災，或是疾病之類的東西。」
「那你要怎麼解釋席拉現在的舉動？」庫莎想了想後問道。
「牠們現在的舉動很可能只是一種比較激烈的本能反應。」多魯加表示。「席拉本來就是一種攻擊性跟地域性很強的生物，特別是對於外來的入侵者。」
「你的意思……牠們聚集到邊界是因為外來者？」庫莎疑惑地問道。「可是那些外來者闖進這座森林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是嗎？」
「我並不是指那種，我說的是大規模的入侵事件。」
「大規模的入侵事件？」
「庫莎，你知道幾百年前席拉也有大量聚集的紀錄嗎？」
「幾百年前……」女孩咬了咬嘴唇，試著在腦中探尋相關的記憶。「等一下，你指的是……」
「就是那場讓外地人死傷慘重的拓荒。」多魯加試著提示。
庫莎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我聽說以前從雅湳樹林的邊界能夠直接看見……大海？」她不確定地問道，那個字眼對她而言相當陌生。
「外面那塊平原以前並不存在。」多魯加朝邊界的方向指去。「雅湳樹林曾經緊鄰海洋，那些外地人為了生存把沿海一帶的樹都砍光了。自從那時候開始，樹林的邊界就跑到內陸這裡，不過他們在過程中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說話的人轉頭，看向庫莎。「當時闖進樹林的外地人數量非常多，多到幾乎能和整個雅湳地區的席拉抗衡。那場拓荒對他們而言就像是某種聖戰，為了奪取土地和建立聚落。據說當時留下的血腥味過了一個禮拜才完全散掉。」
「不會吧……」庫莎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些外地人居然有辦法把席拉逼退到內陸。」她稍微踮起腳，朝樹雅湳樹林之外的地方向望去。
「你錯了，他們根本沒有擊退席拉。」多魯加搖搖頭。
「沒有嗎？」
「多了解那些外地人的歷史對妳沒壞處，庫莎。」
「我又不像你，老愛往學堂和舊書庫跑。」
「隨妳便。」多魯加翻翻白眼。「那些外地人並沒有戰勝席拉，他們對那些怪物根本束手無策，即使到了現在也是。」他聳聳肩說道。「那場拓荒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席拉主動退到內陸，就在那些外地人幾乎快要全軍覆沒的時候。」
「主動撤退？」
「沒錯，不過沒有人曉得為什麼。總之那些席拉後來撤退了。退回雅湳樹林深處。」多魯加繼續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能夠佔有現在那片的土地。」
「所以你懷疑那些席拉聚集到這裡是因為外地人打算重複他們幾百年前做過的事情？」庫莎很快問道。
「我認為他們很可能打算發動第二次大規模的侵略。」多魯加試著修正庫莎的說法。「那塊平原上的聚落跟人口越來越多，他們絕不可能就這樣滿足，擴張地盤是遲早的事。」
庫莎聽完愣了一下，接著二話不說立刻往另一根更高的樹幹跳去。她一路往上跳，直到抵達樹頂。
她從樹頂探出頭，瞇起眼，往邊界的方向觀察。她看不見那裡聚集了多少席拉，只能透過樹與樹的間隙瞥見幾團黑影。她往更遠的地方看去，平原上有幾個靠近雅湳樹林的聚落，外側被一層要塞般的高牆圍繞，不過她沒發現任何集結的人群或軍隊。
「我什麼都沒看見。」庫莎跳回多魯加身邊。
「現在下判斷還太早。」多魯加回應。「那些席拉可能只是提早反應，或是察覺到了什麼。」他往邊界附近看了一眼。「我們回去吧，要是情況像我說的那樣，那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跟我們就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對女孩說道。「那些外地人遲早會再學到教訓。」
庫莎下意識地點點頭，卻覺得心裡仍有某些疑慮。她不確定是她太過多疑，還是多魯加過於武斷。
女孩的視線在遠處停留片刻，最後才匆匆跟上同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