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閣樓是王宮四角的其中三座邊塔之一,旁邊接著城門與前城、後方是存放各式史冊資料與醫療室所在的東塔,照理說應該是人來人往的必經途徑,實際上卻人跡罕至。理由很簡單:儘管位置重要,與兩側建築相連的大廳總是陰暗得幾乎看不見,沒有燈照明,連一扇窗戶也無,只有出入的兩扇門敞開時勉強有光能照進些許,無人進出時更總是大門緊閉。
不少人曾經向老長者反映,不過她堅持不改亙古以來維持的裝潢與環境,修繕部幾次上門全被回絕回去,因此大多數人都會直接選擇穿越草坪來去兩邊樓城,除非有事要找老長者或七言才會進來這裡。
聽說歷屆老長者皆是同樣態度,由於老長者們全是差不多的性子,西爾埃諾只以為維護傳統是他們一貫的行事作風,如今總算明白掩飾其下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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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介於曙光乍現前的陰翳,老長者領著他走進使閣樓,裡頭因為連日光也沒有而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老長者向來只允許通過或進出的人使用一盞燈籠行走,然而當她一關上門並上鎖、接著手指一彈,室內霎時燈火通明,一時亮的西爾埃諾下意識抬手遮擋,待眼睛適應光線後才環顧起從未見過的使閣樓大廳環境。
整片地板連同天花板與牆壁全是土黑色,材質似乎有些粗糙,上頭充斥各種文字、圖案、數字、符號跟線條,並且以五顏六色之姿呈現。排序與界線紛亂不明,有些甚至重疊成混雜的模樣,他仔細辨識好一陣子,才發現這些全部是陣法跟咒文的組合過程或拆解過程,宛如置身於一本立體的實驗筆記。
他辨識出幾種,其中包含有記載的禁咒,剩下的大多數都是他壓根兒不曉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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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最為古時的幾代老長者所繪,許多至今仍未解出用法和效力,太多未知會引起不安,同樣也可能為人所利用,因此歷代老長者在此處設下不明咒,只有設置者能夠短暫關閉。」老長者面色不虞,卻依然出聲解釋。
西爾埃諾知道為什麼。這是她虧欠他的,只要他開口想要,她再不願意也必須給,他們可是立下了交易,不得反悔不遵循,否則後果自負,而他相信她絕不會想要他把那些事公諸於眾。
「只有老長者能知道?」他瞥了她一眼。
她抿抿乾燥的唇,片刻後不情不願回答:「每任王者會在上任的儀式結束之後被帶到這裡,只有老長者與王能夠知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過是提前知道,何必這副不情願的模樣?」他微笑道,欣賞著她難看的臉色,「不過光是這裡不足以吸引我流連忘返、忘記原先目的,別拖延時間了,帶路吧。」
她似乎還想做最後掙扎,但在他面前,她根本沒有照做之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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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長者深吸口氣,一跛一跛走到樓梯前,在左掌凝聚起魔力覆上樓梯旁牆面的一個咒文。牆壁在咒文吸收走魔力後搖晃數秒,隨即從咒文正中央裂開一個口,裂口愈開愈大,牆壁不斷向左右收起,如同摺扇一般,最後停下。
裂口後方連接一道向下的階梯,內裡漆黑,看不見前頭三階以下的景象。西爾埃諾紳士地彎腰做出女士優先的手勢,老長者壓著聲音哼出一氣,她慢慢走入裂口,他在後頭大步跟上,裂口在兩人入內之記重新閉合,他回頭瞥見大廳瞬間恢復成陰暗一片。
裡頭在裂口完全闔上同時出現微光,是牆上的火燈,光芒昏黃深幽,只夠讓人看清腳下,老長者低語幾句,下一秒又亮起許多盞光,一路向下延伸。
西爾埃諾跟著老長者往下走,僅落後兩階。樓梯是旋轉式向下的,拐過五個彎口才沒了階梯,通道緊接著是朝左筆直的延伸出去,火燈一盞盞發出光亮,看過去彷彿沒有盡頭似的。
王宮內有一些密道,這個西爾埃諾是知道的,卻從未見過如此深且長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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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通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密道不寬,西爾埃諾的聲音卻有響亮的回音,一句話反響了三次。老長者想必聽的清晰,腳步甚至頓了頓,然而並沒有回應的打算。
西爾埃諾不惱,只是輕飄飄說一句:「繼續瞞我還有意義嗎?妳總得告訴我的,就看妳想在什麼情況下說了。」
老長者肩膀一顫,滄啞的聲音幾秒之後傳來:「王宮創建之初就有了。」
王宮落成至今約莫也有三百餘年,西爾埃諾打量宛如新建初成的牆面,想必是經過千錘百鍊的渾厚魔力時常注入才得以保持,一絲斑駁未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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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一段時間,空中開始出現細小光點,愈往前行,光點逐漸變多,它們散發著青綠光芒,彷若有生命似地躍動漂浮。
西爾埃諾逐步感覺到前方有著不可思議、深不可測的巨大能量──是魔力,他可以打從心底感受出來。他端詳幾許繞在身邊的光點,伸手一碰,被碰觸的光點立刻融入他指尖,他驚奇地發現一股魔力流入體內,是相當純粹且厚實的魔力。
這整片柔和光海居然是如此高純度的魔力。
他沿途又吸收了幾顆,愈深入之處光點純度愈高,期間碰到的一顆僅僅融合一點點便整個彈飛出去,就算再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吸收不了的是什麼?」
老長者撇一眼身後,「那是影的防禦魔力。所有魔使的魔力同出本源,只有影的防護能力不一樣,外表、型態都和我們的相同,本質卻不同。」她指向離他們最遠的光點群,「不會靠近的全是,因為我們無法吸收,它們不會受我們吸引。」
西爾埃諾順著她所指方向望去,少量光點稀稀落落地聚在邊角,彷彿遭受欺壓的畫面令他不禁笑了。「連魔力也像是社會縮影,怪不得魔使社會對於影的態度皆是如此呢。」
老長者收回目光,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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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光點密集區時已經可以看見通道盡頭,不出多久,兩人來到了盡頭的那扇門前。門扉上沒有門把,正中央有一枚複雜圖騰,老長者凝出一顆小巧球體,球體自純粹的青綠色漸漸變成水藍,之後是艷紅、褐土、霧白,四系都轉過一輪後重回青綠,然後她將魔力球貼上圖騰。
圖騰吸入球體之後向上下左右射出四道光,那是四系魔力的顏色,它們各自沒入門上位於四處的鎖,緊接著「喀啦」幾聲,門向內敞開。
西爾埃諾一踏入門後空間,立即感受到渾厚魔力無處不在,那股魔力大得幾乎叫人卻步,他平緩著不自覺加快的呼吸,而後邁開停頓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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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像極了一間辦公室,有張堆滿紙張書冊的古舊木桌,牆邊有三具木櫃塞滿書籍,只不過比任何他見過的辦公室加倍混亂,地板簡直沒幾處可以踩踏。
光點比外面通道還多,形成一束束光芒自上而下,他抬頭,赫然發現整個上方是盤根錯節的粗壯樹根,光束在樹根交融成比外頭更為浩瀚的光海,仔細一瞧,光點源頭正是那些樹根,不時就有光點從樹皮鑽出來。
西爾埃諾馬上會意:「這裡是聖樹底下。」
王宮中庭水池中央的聖樹,和王宮年齡相仿,於砌蓋王宮之前便已存在。
「是。」老長者抬頭觀望如夜空美麗的青綠光海,「這就是自古至今所有王者與老長者共同守護的東西……諾斯瑪。」
「諾斯瑪?」
老長者沒有立即給予答覆,她走到一處角落,彎身拾起一封卷軸,卷軸邊角殘破不堪,紙張也是泛黃中透白。她走往木桌,手指一揮使風將滿桌東西平穩捲到空中飄浮,再把卷軸攤開在桌面。
西爾埃諾靠上前,饒是隱約有了猜測,神色仍是短暫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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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張上所繪的是世界地圖,卻不是科伊加人熟悉的模樣。地圖上有七塊大陸,最上方有兩座,中間是最大陸塊,下去一些還有較小的一個,還有一座偏西南,位置最偏僻的則在最東側偏南,是一大一小的陸塊。
他聚焦在那一大一小,陸塊形狀和熟知的相差無幾。
「希伏里和昂諾。」他唸出上頭印製的陸地名,抬眼,「我們科伊加,原來有兩個名字呢?」
老長者握緊拐杖,別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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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埃諾手指一一拂過每塊陸地名,嘴角饒有興致地揚起,最後指尖敲了敲東大陸──不,是昂諾。「隱瞞這世界不只我們兩陸有什麼意義嗎?離其他陸塊是遠了點,但也不是不可能,妳、還有前任所有老長者與王,就不怕某天有人航行得遠些發現其他陸地?」
「不可能。」她低語,「我們設下了魔力護牆,將兩陸隱於海上,只要諾斯瑪不消失,無人能進,也無路可出。」
他挑眉,抬頭望向上空光海,「諾斯瑪支撐一切,所以和那道護牆是相連的?」見她點頭,他雙手環於胸前,歪頭勾唇,「意思是那隻生物來自其他大陸,是誤闖進來的──也就是說,諾斯瑪的力量削弱了,才會出現破口,導致外界能進來東西……嗯,真是幸虧有破口呢,否則我怎麼能知道居然還有其他陸塊存在呢?」
老長者渾身一震,他眼神暗了下來。
「是什麼讓妳──你們──這麼害怕,不惜要封鎖並隔絕與其他大陸的來往?」他身體前傾,不帶笑而笑,「當初究竟為何這麼做,我真想知道原因。」
老長者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嘴唇壓抑成扭曲的一條線,恐懼與脆弱佈滿老嫗滄桑的臉龐,可憐模樣輕易能使人心生惻隱,然而他們都明白西爾埃諾不是什麼心軟之流。
她沉默好半晌,最終緩緩啟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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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三年前,我族先祖遷徙至此,同年王宮落成,王室制度也於同時間起始──這是科伊加都知道的歷史,事實上並非如此。」她講得既慢且輕,每一個字都帶著顫抖,「實際上,先祖早已定居此地多時,遠比任何種族都早生根於此,我族從未在其他地方生活過。」
西爾埃諾挑眉,沒有打斷她。她深作呼吸,然後繼續說下去。
「即便以全世界而論,魔使的強大也是數一數二,不過先祖從來居於最為偏遠的陸塊,鮮少與其他地方來往,除了希伏里。我們兩陸發展出完整的體系,無論是貿易、生活、階級等等,強大而興盛,也許是過於惹眼了,漸漸引起其餘國家的覬覦和警惕,他們妄想吞食我們、瓜分資源,又害怕我們的力量,因此在三百一十六年前各陸各國聯合起來攻擊我們,引爆戰爭。
「戰爭持續了兩年多,死傷慘重,先祖最後決定封鎖起整個大陸,而希伏里也深受其害,先祖與希伏里眾族商討後取得同意,於是在三百一十三年前集全魔使之力製出諾斯瑪並以此封鎖兩塊大陸,為了讓諾斯瑪持續運轉不衰敗,同年我族先祖建蓋了王宮將其守於之中。
「王室制度是為了保護諾斯瑪,也是為了保護所有人民,先祖培養強大的後代以防諾斯瑪哪天失效,所以魔使必須維持純血、必須一直位居領導地位、必須延續眾種族中最為強大的一族之姿,為此王室必須是古老血統的第一任王的後代,即使不是,也要是實力最強的魔使,五王制度就是為此所立。讓強者相爭不就能選出最強者了嗎?為了不鬆懈,聖戰制度更是必需品不是嗎?
「真正的歷史由老長者代代相傳,每任老長者必須擁有豐沛魔力以灌養諾斯使其維持運轉,也必須理解先祖用心,更必須忠心,之所以會破例讓王者知曉也是要讓他們更明白自身職責、更用心領導魔使一族。隱藏真相是不願引起不安與動盪,定居希伏里的多數種族為了不再引來麻煩選擇不再與我們往來,少數則維持戰前的生活繼續通商、貿易、與昂諾這邊共處,而龍族僅有在前王任期間為拓展領地來犯一次,因此造就如今史冊中僅僅只有記載希伏里幾族的情況,我們是為了不去打擾那些種族的安寧。
「這些就是當初的真相,就是我們致力隱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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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迎上他的視線,眼底盡是激動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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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斯瑪在這代開始衰弱,我一直在尋找修補方法,修好了便能繼續維持下去。我們不能將真相公諸於世,這將引起多大震盪,你明白嗎?」她死死抓住拐杖,眼珠充斥些許血絲,「為了守護這個國家、守護我們族人,你要殺了那個生物──以及所有知道他存在的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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