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草原因風吹拂不時發出陣陣婆娑聲,不及平時狂風肆虐那般吵雜,但也不至於僅是細碎得能夠忽略的聲音。空氣中瀰漫僵硬的凍結氛圍,除了風聲之外再無其他,甫落地的少年冷眼掃視一圈在場眾人,接著面向眼下唯一沒有僵住的人。
「喔,速度很快,不錯、不錯。」迎上看過來的目光,碧西兒豎起拇指稱讚道,雖然語氣聽不出讚揚。
少年微微搖頭,似乎是想表達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真謙虛。喔,剛才的任務還行吧,完成得挺快的。」
少年這次點了點頭,而後又左右晃幾下腦袋。
「又謙虛?還算挺有教養的……」
就像是完全能解讀對方的舉動一樣,碧西兒毫無障礙地將話題繼續延伸下去,他們看上去就如同多年搭檔,即使其中一人不開口,另一方也能明白。
但這幅景象在玥眼中看起來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不管再怎麼看、從哪個角度瞧,眼前這名少年的的確確就是他們以為被抓起來當人質的顗沒錯,但他搞不懂,為什麼他們想救出來的顗會和明顯是敵人的傢伙在一起,而且兩人看起來就像默契十足的搭檔?
……難道顗不是被抓走,而是自願跟著走的?所以剛才那個叫碧西兒的才會說『說是在我手上,也不太正確』?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他立刻搖搖腦袋想將之趕出去--不對,不可能!顗是他們的夥伴,從小到大都是一起生死與共,說他背叛什麼的,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玥咬牙盯著底下那兩人的自然互動,這個畫面又該作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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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看著我。」
耶里佳忽然出聲,玥立即回頭,就見她頂著與平時無異的平淡自若凝視他,只有那雙眸子似乎比平常還要更加堅毅。
「看你的表情,是在懷疑顗主動離去的可能吧。」耶里佳又道。
「呃--」
「為什麼懷疑?」
「我……!」玥頓時語塞,突如其來的羞愧感讓他無法再和她對視下去,只得硬生生地別開眼睛,「--我、我知道懷疑夥伴混帳透頂,簡直爛到屁股活該被踹爆!但……但我沒辦法不這麼想啊!他和那個女的看起來就是認識,根本不像是被擄走什麼的啊!我能不想到那邊去嗎……!」
「嗯,很正常的反應。」
「我知道、不用妳說我也知道自己很--蛤?」
「我說,很正常。」面對他的愕然凝望,耶里佳的語氣依舊平淡,「看到這場景,會產生懷疑本就是人之常情,我不認為有多糟糕。」
玥眨眨眼,張口就要回些什麼,卻在下一秒馬上闔上。他抿抿唇,沉默了將近半分鐘才重新開口:「妳……妳不用安慰我了,懷疑夥伴怎麼可能不糟糕,根本過分得要死,人之常情……那只是安慰而已吧。」
耶里佳挑起一道眉,「你不信?」
「難道妳也有懷疑嗎?」
「是沒有。」她說,然後在他垂頭喪氣之際淡淡一笑,「但我肯定這並不糟糕。正因百分之百信賴顗,才會第一時間對現在和敵方站在一起的人產生懷疑,而這些都是打從心底極力否認顗背叛我們的表現,不是嗎?」
玥聞言一愣,兩眼睜圓,感覺壓在心口上的沉悶在須臾間被一縷清流給沖淡了。他愣愣瞅著她,明白過來為何會覺得那雙眼睛比平時要來得堅毅。
--她堅信著顗沒有背叛,也堅信著他對顗的信任。
玥低下頭,感受著心口因她的信賴而雀躍,同時因意識到這一切都僅止於夥伴情誼而心堵--如同過去的每一回。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21CmPn3VZ
就算他已經在接受現實、開始慢慢要放棄,可是每當這種時候,每當感覺到這種被她信賴而產生的溫暖,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完完全全放下。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P1S4fhFNX
這樣不斷被拉扯回來的感覺,在最近開始,讓他感到了窒息。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07O3vNuOY
「該怎麼說……」他抓著衣角,喃喃吶吶,「……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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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玥似乎在咕噥些什麼,耶里佳挑挑眉,示意他說得大聲點,沒想到只換來一抹笑,一如前幾日在會議室前他所展露的笑容一樣,是不願多說的疲憊。
耶里佳一滯,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我知道了,總之顗不可能背叛對吧,但又該怎麼解釋現在的情形?」玥避開視線,把話題拉回正事上頭。
耶里佳沉默兩秒,也將視線轉回下方的兩人。「很簡單。仔細看顗,就能得出答案。 」
玥立刻將上半身稍稍探出護板外,瞇起眼仔細觀察正在聽碧西兒說話的顗。
顗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情緒,偶爾才會點頭回應,他的背脊站得直挺,視線從現身後到現在一直黏在碧西兒身上,除此以外連少許碎動都不曾出現過。玥瞧了好半晌,眉間皺紋只有愈來愈加深的趨勢,表情也飄忽不定,好似在為了什麼感到困擾。
「我對自己的直覺挺有自信的,可是怎麼……」玥皺著一張臉,不確定地開口,「他應該就是顗本人沒錯,不過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丁點熟悉的影子,不管是動作還是整體感覺都……」他望向耶里佳,滿腹疑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耶里佳半抬起手,要他先稍安勿躁。「你的感覺並沒有出錯,那個人就是顗,卻也不是他。從他的眼神就能輕易猜出原因。你也有發現吧?」
「嗯,他眼裡幾乎沒有情緒,像個人偶一樣……或者該說是個死人……」
「沒錯。對此,我有兩個猜測:一,在被擄走的當下,顗就覺察到危險,因此將計就計,假裝自己站在敵方那邊、更將自己偽裝成毫無情感的人,以免被敵方影響或發現。簡言之,就是偽裝並深入敵營,好進行徹底調查。」
玥狐疑地搔搔臉,顗有聰明成這樣?……不對,在那之前,最根本的問題是顗完全騙不過人三秒吧?
似乎是把想法流露得太明顯,不一會兒他就看見耶里佳眉尖一挑:「我也認為這個猜測的可能性極低。但若不是,事情可就棘手了。」
「怎麼說?」他不禁壓低聲音詢問,總覺得接下來的內容他肯定不會喜歡。
「就是其二:現在顗失去了自我,或者更糟,直接來說便是--有人控制住了他。」
玥呆了呆。他有聽錯嗎?……顗被人給控制住了?
「我推測是身心都被控制住,唯一解法就是讓他徹底清醒。」她繼續說下去,完全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稍後大概會和他們打上一場,無論如何,都得在過程中讓他恢復原樣,再不濟就是強行帶走。總之,不能讓顗再待在敵方那裡,以免事態加劇。」
「……啊、嗯。」玥遲了好幾秒才作出回應,待他把方才那番話消化完畢,才露出安心不少的笑來。「這麼說來,顗果真不是背叛了我們,對吧?他只是被人給控制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做出這種像背叛的事情來全是逼不得--」
他整個人猛地僵住了。
等等……『逼、不、得、已』?
「沒錯,看來你注意到了。」耶里佳向下望去,臉色終於起了一絲波瀾,「預言所說的聖潔之靈,指的就是顗。」
玥瞬間起了一股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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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先前曾不止一次有過這項猜測,但一到被證實為事實的剎那,他還是動搖了。
顗真的在預言裡頭。
顗和這場終將化為戰爭的變調聖戰……有著莫大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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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里佳……」玥握緊拳,躁動的情緒幾乎要淹沒整個人,「從這點來看,背後策劃一切、將我們引來這裡的主事者很可能--」
「顗!」
阿堺的嘶喊中斷了玥的話語。玥和耶里佳同時一愣,連忙探頭向下望,就見阿堺一臉不置信地凝視著顗,顫抖的肩膀在在顯示出他激動得不能自己的情緒。
玥緊緊扳住護板邊緣--慘了,剛剛只顧著和耶里佳討論狀況,都忘記阿堺人在現場了啊!
「顗,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在出特別任務嗎?」阿堺往前跨出幾步,感覺自己的心跳異常快速,「算了,那些都是小事,我不在乎。你趕快從那女人身邊離開,她是敵人,別靠太近!」
顗面無表情地回望,一句話也沒有回應。阿堺頓時感到心底湧起焦躁,立即又邁開好幾步,直接握住他的手。
顗低頭看了看被握住的手,抬起頭來重新面對阿堺的急切目光。
「顗,顗你快過來吧,別再鬧了,我們回家好不好?在等你回來的期間,我買了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備著,還有這次任務從維里塔帶回來的禮物,全都在家裡等著你拆呢。我們趕緊回去吧,嗯?好嗎?」
阿堺說著就要把顗往自己身邊帶,不料顗一動也不動,就算他再怎麼用力拉,顗都不動半步。他不禁加大抓握力道,一顆心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顗……顗?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跟我走?」
「你……」顗僅僅發了個單音,隨即閉上嘴。他偏頭看碧西兒,卻只見到她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於是又回過頭來,只是臉上似乎增添了筆疑惑。「你在……和我說話?」
阿堺愣住了,玥和耶里佳也是一臉愕然,他們彷彿斷了電的機械,各個瞬也不瞬地呆站於原地。一旁的碧西兒挑挑眉,忍不住別過頭低聲笑了起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相當清楚顗會做出這種反應,而且對於眼下情形十分樂在其中。
從頭到尾都沒出聲的草蕪將一切盡收眼底,在瞥見碧西兒的舉動後,他改轉而緊盯顗不放,那對眸子散發出的並非感興趣的光芒,更不是平常的了無生氣,而是一片若有所思的了悟--隱隱還有對於覺察出的其意,所感到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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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當然在和你說話啊!」過了好半晌,阿堺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另一手也用力搭在顗的手上頭,神情愈來愈慌張,「顗、顗?我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當然是在和你說話啊?」
顗沉默幾秒,接著以相當不確定的口吻反問:「我的……名字?」
「顗……你、你別嚇我了,別玩了,好嗎?這就是你的名字啊、是只有你有的唯一的名字啊!」
阿堺幾乎要破碎的叫喊迴盪在空曠的闊地,聞者都不禁激起一身雞婆疙瘩,然而,他眼前的少年卻不為所動,只是毫不留情地掙開他,冷漠的態度叫他一時之間忘了該如何呼吸。
「那不是我的名字,你多半認錯人了。」顗面無表情應道,語氣不只漠然、呆板,更是一點起伏也沒有,「我是王者大人的所有物,沒有資格擁有任何東西。名字這樣珍貴的東西,我更不可能會有。」
玥和耶里佳詫異地互望一眼。在他們的猜想中,幕後那個人應該會為了對付他們而扭曲顗的記憶、讓他憎恨他們,這麼一來就會造成夥伴間自相殘殺的局面--如今卻是洗白顗的所有記憶,連一絲針對他們的殺氣也沒有?
他們無法理解。明明讓顗憎恨,他們更容易會為此動搖,更甚者是自取滅亡,怎麼會選擇洗掉記憶……玥與耶里佳同時繃緊身軀,這樣一來就不是控制了吧?那個人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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