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定屍 - 3-42

勞爾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剛才那兩個怪物互相廝殺，甚至是撕咬，逐漸的，分不出來誰是誰，最後其中一個怪物猛然變成了一條黑影，刺中了另外一個，然後黑影消失，地上只留下了一隻怪物，怪物卻趴在那裡久久沒動，是死了嗎……

勞爾才這麼想，地上趴伏的東西猛然昂起了頭，猩紅色的眼睛直直瞪向了勞爾，露齒一笑。

「雖然我不中意你，但我現在餓了啊……」

隨著怪物起身逼近，勞爾反射性的往後退，卻撞上了牆，「別、別過來……」他慌亂的喊著，怪物竟然真的停住了動作。

「別妨礙我！你只是擁有短暫二十幾年人生的人類，你為什麼還存在？」

怪物瞪大了眼，嘶聲吼叫著，彷彿在跟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對話。

「滾！給我滾！」

勞爾看見怪物的身影不斷的扭曲，一下子變成人類的模樣，一下子又恢復怪物的型態。

「你難道忘了她嗎？你就這麼想看她消失是吧，我就完成你這個願望！」

怪物一翻手，又是剛剛看過的那枚水晶般的物體，只是這回水晶從尖端開始碎裂，眼看著水晶就要崩潰，怪物卻猛然慘叫起來，摔倒在地。

那聲音就像幾百隻狗同時在夜裡咆哮，淒厲且駭人，勞爾耳朵嗡的一聲，暈了過去。

等到慘叫靜止，怪物才又慢慢的站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的拾起了滾落在地的水晶，瞇眼凝視著呆滯的坐在水晶之中的半透明女子，好半晌，她才抬頭看向他，但眼神仍是空洞而茫然，接著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她瑟縮成了一團。

怪物猛然看向了不遠處的玻璃窗，停頓了下，腳一動，就到了窗前。

玻璃上倒映著的是一個長著犄角，有著一雙暗紅眼睛，彷彿黑霧構成的怪物。

怪物緩緩的勾起了嘴角，彷彿在嘲笑著自己的姿態。

他終究是變成怪物了──可這一次，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吞噬了那個惡魔。

在他找上奧古斯丁，要求他設置的法陣之下，縱使是惡魔，似乎也與常人無異，他還清楚記得牙齒撕破皮肉的感覺，但更清楚的是，源源不絕的力量流入身體的感受。

在那瞬間他幾乎要沉浸在那份力量之中，忘記了自己的目的……要不是那個惡魔拿她來威脅他，現在站在這裡的不會是他。

「艾莉莎……」怪物低頭，看著自己掌心裡的小東西。

隨著他的低喃，結晶慢慢的碎裂，但跟剛才不同，是化成了黑色的粒子，融進了怪物的體內。

半透明的女子飄浮在了怪物的眼前，發出了淒厲的尖叫。

「怪物、惡魔──」

他本能的伸手要安撫她，動作卻又因為她喊出的話而停頓，接著他改變了容貌，變回了他還是人類時的模樣。

「是我，柏克……」

然而艾莉莎的尖叫並沒有停止，反倒神色變得更加驚恐，甚至可說是猙獰。

「怪物！不要靠近我！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我不要──」

柏克忍耐不住的一把抱住了她──本以為會落空，沒想到卻真的能夠將她困在懷裡。

愣了下，她掙扎著，不想被他碰觸，想要咬住柏克的肩膀，可是落了空，這讓她益發的不甘憤恨。為什麼？為什麼死的是她？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她做錯了什麼？

她只能放聲尖叫，直到男人哽咽的低語傳進她耳裡──

「對不起，艾莉莎……我不想傷害妳，我不會再傷害妳，不會……」

「……不會傷害我嗎？」

他稍稍放開她，她便掙脫了他的懷抱，退開了五六步的距離，對著他露出諷刺的冷笑，眼神卻很哀傷。

「但我已經是鬼魂了啊！」艾莉莎想哭，卻沒有淚水可流，「我明明是那麼想跟你在一起，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哪裡錯了？」

柏克張了張嘴，卻覺得說什麼都沒有意義，最終抿緊了唇低下了頭。

終究是他對不起她，她人生中最大的傷害是他給的，哪怕說出再多的承諾也沒用。他也是想跟她在一起的，可是，她已經死了，就算他已經不再是普通的人類，也沒有辦法讓她復生……

他忍不住嘆息，抬起了頭，視線卻定在了艾莉莎身上──

是他太奢望艾莉莎沒事嗎？他怎麼覺得艾莉莎的身影越來越鮮明。

褐色的髮，略顯蒼白的皮膚，生前穿的白色睡衣，赤裸的雪足，他無法再透過她的身體看見她身後的景物……不，這不是錯覺，是真的！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個幽靈會變得栩栩如生？

柏克眉一擰，三兩步上前，再次抓住了她──他本就可以碰觸到她，無法證明什麼，但這一回，氣憤的要逼他放手的艾莉莎，準確無誤的咬住了他的手腕。

「妳這是怎麼回事？」柏克不由得低聲問。

艾莉莎感覺到牙齒刺入皮肉，還有奇妙的力量從嘴裡流入的感覺，一時間也愣住了，呆呆的抬起了頭，就看見柏克手上正快速癒合著的咬痕。

她舉起另一隻沒被抓住的手，發現不能再透過手看見天花板。

「我……這是變成怪物了嗎？」艾莉莎慌亂的說，這種情況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想像。「我、我已經是死人了……我會再被殺死嗎？」艾莉莎的眼神開始渙散，「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隨著她的尖喊，柏克看見一絲絲灰色的霧氣從外面飄入，進入了她的身體，她的神色也更加的不對勁。

「艾莉莎……」

本能的覺得這狀況不對，柏克伸手要握住她的肩，想叫她冷靜點，可艾莉莎卻猛地吼道──

「別碰我！」

砰砰砰砰砰！隨著她的叫喊，同時響起的還有玻璃炸開的聲響，玻璃碎片朝柏克筆直的飛來。

等柏克擋下那些碎片，四周歸於平靜，艾莉莎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

柏克趕緊離開屋子，在村子裡尋找著艾莉莎，可是繞了幾圈，就連她本來住的房子他都去過，卻始終沒見到人影。

正想著要不要到村外的樹林裡去看一看，柏克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讓他往解剖室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艾莉莎在那裡。

他想了想，還是走了回去。

然而距離還有十幾步的時候，他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接著又有一聲，然後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撞開了門衝了出來──是那個高個子的小偷。

強烈的不安感讓柏克想要瞬間進入屋子，而他也真的做到了──他的身體融進了黑影，再出現，就在屋子裡了，只是他沒心情去想這不可思議的現象，眼前的光景讓他震驚得無法移開目光。

另一個小偷倒在地上，右手臂像是被大力扯斷一般不見了，湧出的鮮血很快就染紅了衣褲，更駭人的是，斷手不在地上，而在艾莉莎的手上。

艾莉莎的樣子就像是個真正的人，鮮血沾附在她的嘴邊、脖子、雙手，而她捧著它，啃得愉悅，是的，是愉悅，就像是孩子吃到美味的雞腿般滿臉的笑容。

這太不對勁了！

柏克來不及多思考什麼，身體已經搶先一步衝上前去，把那隻斷肢搶走扔掉。

「妳在做什麼？」

艾莉莎本還為了手中的食物消失而呆愣，柏克的怒吼卻讓她回過了神。

她愣愣的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然後看向身旁斷了一隻手的男子，最終茫然的盯著柏克，顫抖著聲音說，「我、我為什麼……我只是跑著跑著突然覺得好餓好餓，然後聞到了血的味道、聞到了恐懼的味道，好香……」她說著，為自己的形容詞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為什麼會這樣？柏克，你回答我……我是不是變成怪物了？我接下來要怎麼辦？」

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充滿了無助與絕望。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艾莉莎不等柏克回答，自顧自的又說，「一定是吧？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你覺得我跟你認識的艾莉莎不一樣對不對？你覺得我不應該做這種事對不對？」

「別說了艾莉莎，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那你會幫我嗎？你會陪在我身邊嗎？」艾莉莎哽咽的說，「還是，你又要殺……」

柏克打斷了她的話，一把抱住了她，「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感覺艾莉莎的身體在自己懷中變得僵硬，他低下頭，柔聲在她耳邊說，「我會陪著妳，我會站在妳身邊，我不會拋棄妳，這是我的承諾。」

她說自己是怪物，可他又何嘗不是？終究只有他們才能接納彼此。

無論怎麼樣，她回到他身邊，就好。

他不會再重蹈覆轍，不會再讓任何人奪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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