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的吱吱叫聲不斷的從窗外傳進了男子耳裡,他幾乎可以勾勒出來那小動物的樣子。
深灰褐色的毛髮微微蓬鬆,粉紅的圓耳朵輕輕震顫,鼻子四處嗅聞,與身體等長的尾巴隨著牠的步伐而拖行……如果此刻一手將牠捏住,就能感覺到牠毛髮的粗糙,夾雜著動物的腥臊味與水溝的腐臭,你能看見牠四腳掙扎踢動,眼珠散發可憐的光,但其實牠什麼也看不到。
牠尖尖的嘴張開露出利牙,想要咬敵人,卻又咬不到,只能發出急促惶恐的叫。
「吱吱吱、吱吱吱——」
那薄薄皮肉下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幾乎可以聽到牠血液奔流的聲音,叫著——
喝我、喝我、喝我!
男人嚐到了血腥,在四周的老鼠叫聲全都消失後,他才驀然回神,發現了一地乾涸了的鼠屍,他搖搖頭,終究是克制不住自己,不知不覺的離開了房間,來到這個水井邊。
「怪只怪,不知道誰把你們放進來……唉,袖子和領口弄髒了,又得想個方法處理……」
男人喃喃自語著,身體漸漸的模糊,變成一縷輕煙,消失無蹤。
僵硬躲在水井對面牆後的小小黑影,這才緊抓著手中的布帽,蹲坐到地上。
「上帝啊……」
有惡魔……
***
***
「快來人,有人受了重傷!」一道略帶嘶啞和慌張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家醫院位在城市裡,是大塊石頭結合灰泥蓋成,狹長的屋子內就連白天都有些昏暗,何況現在已經入夜,石牆塗抹了白灰,看起來蒼白且冷酷,配合著低低的呻吟,有點毛骨悚然。
柏克.李今年四月開始作為外科醫生在這間醫院實習,至今已經兩個月了,他覺得自己適應得還不錯,至少現在他沒有被突然傳來的叫聲嚇到,縫傷口的針不小心插到了別的地方。
這個星期已經是他第四次被命令留下來了——其實夜晚值班基本上就是他和另外一個實習生在輪流,作為實習生,夜晚值班這種事理所當然的會落到他們頭上。
柏克很快的替因為在酒吧跟人鬥毆而受傷的男子縫好了傷口,貼了敷料,用煮沸過曬乾的布條綁好。
「好了,接下來幾天小心發燒,傷口也要保持乾燥,你可以回家了。」他和氣的交代完,在旁邊的水盆裡洗過手,用乾淨的毛巾擦了擦,立刻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著燈光,可見門外停了輛黑漆馬車,車廂上有幾道擦痕。
一臉焦急之色,臉色通紅的男人是馬車夫,他戴著帽子,穿著袍子、馬褲,還有皮綁腿,腰上纏了鞭子,而他攙扶著一個大約二十出頭歲的年輕男子,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格子襯衫從領子到胸前都被染成褐色,顯然失血不少。
「班森太太,把病床準備好。」柏克伸手檢查了下年輕男子的脈搏,倒是鬆了口氣,一邊請護士整理出一張空的病床,一邊讓馬車夫幫忙把人扶過去。
「我不是故意的,是是是他突然從暗處搖搖晃晃的走出來,我努力的閃開他了,我沒撞他啊,真的……頂多是車廂碰了一下……他要是死了跟我也沒關係啊!」
柏克什麼都還沒說,站在床邊的馬車夫就已經緊張得把自己的帽子捏皺了.劈哩啪啦的辯解,顯然怕自己撞死了人。
「放心,他沒死。」柏克頭也不抬的回答,他檢查了年輕男子脖頸上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接著柏克察看傷者身體的其他部位,男子臉頰跟手是有瘀青和擦傷,衣服上也有馬車的黑漆,但如果真的被馬車正面撞上了,鐵定會有骨折或者更嚴重的出血,不過他並沒有發現。
大概就如馬車夫所說,互相閃避不及,擦撞了下。
「可是他身上的血……」馬車夫躊躇的問。
柏克盯著年輕男子肩頸部位的傷口,微微瞇起眼睛,「這傷口比較像是被什麼刺傷了。」
上粗下細,表面的部位呈現的是直徑不到零點一英吋的圓點狀,是釘子之類的?只不過看男子虛弱的樣子,失血量絕不止衣服上這些,雖然傷口有兩個,但是足夠造成這麼大量的失血嗎?他有點懷疑。
而且,那兩個傷口的對稱位置,還有中間細小的破皮傷痕,也令他在意,總覺得眼熟……
馬車夫聽到這裡,滄桑的臉總算是露出了個笑容,吁了口氣。
正替傷患清潔傷口,進行包紮的柏克聞到他口中的氣味,挑了下眉,狀似漫不經心的問,「你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碰到他的?」
「在尼卓街,那裡有家艾爾肉鋪,他就是從後面的巷子衝出來的,那邊入夜之後路都很黑,我才沒看清楚他……」
「尼卓街是很暗,但你沒看清楚有人不只因為這樣吧。」柏克挑了挑眉,「還因為你喝了酒不是嗎?別否認,你身上的酒味,還有紅得要滴血的臉,都很明顯。」
馬車夫表情微微一僵。
「就當做是花錢買個教訓,別再喝酒駕馬車了,今天他雖然沒被你撞到,但身上的擦傷和瘀傷跟你脫不了關係,你替他付醫藥費沒問題吧?」
柏克微微笑著,但不知為何,馬車夫覺得那雙眼睛冷冷的,讓他感覺不安,不禁乾笑著到櫃台去結清費用。
馬車夫離開之後,柏克洗了手看了看懷錶,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其他人出現,就去昏暗的小隔間休息室裡,一邊吃遲來的晚餐,一邊拿了自己的筆記本做記錄——這是他的習慣,總會把一天之中遇到,令他注意的傷患記下來,這才算是完成一天的工作。
在寫的時候,麵包裡夾的蕃茄啪嗒一聲滴了汁,柏克嘖了聲,把三明治放到盤子上,從身上藍色背心口袋裡抽出手帕,正要擦,卻看著食物停住了動作,緊接著,他跑出了休息室。
「怎麼了先生?」在一旁打盹的班森太太被驚醒,瘦削的臉上滿是茫然,含糊的問了聲。
柏克已經來到剛剛那個年輕男子身旁,重新查看他的傷口。
「沒事……」才這麼說了,他又忽然想起起什麼似的說,「把這一個月……不,三個月,只要是刺傷或是動物咬傷的病歷都拿出來。」
兩個較深的洞,中間卻還有細小的痕跡,這不是齒痕是什麼?
那兩個深深的血洞是犬齒……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傷患,只是這次沒有那次慘烈,上回……半個月前那個可是整個肉都被咬爛了!
難不成是有什麼猛獸出沒?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