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定屍 - 3-54

隨著太陽漸漸西沉，光芒漸漸變成橙紅色，從踱步變成坐在長椅上的男人臉色越來越陰沉。

那四隻來看戲的鬼被他打發走了，可陸梓優居然放他鴿子？她哪裡來的膽子！

柏克瞇著眼，拿出手機，瞪著通訊錄上的號碼猶豫了良久，終究是沒有撥那個電話，只是緊緊的捏緊了手機，而就在這個時候，手機猛然震動了起來──

螢幕上顯示的人名讓他亮了一瞬間的眼神回歸平常的冷淡。

「什麼事？」短短三個字就完整表達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深層涵義，配上冷得像冰的聲音，更是效果卓越。

打電話來的人沒想到會聽到這麼讓人背脊發涼的聲音，要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裡，柏克瞬間不耐煩了，「既然沒事，我掛了。」

對方這下總算回神，「等等，等等等等──我我我是要說，那個首領招了，說那個高中男生是他殺的，然後從米和信的通訊紀錄裡，找到了他讓人栽贓李大人你，說你進行黑市器官交易的證據，另外我聽說米和信和他女友，是被一個耍劍的金髮外國帥哥抓的……」

「知道了。」明明是挺重要的事，柏克卻興趣缺缺。「再見。」

蔡宥文來不及大喊說「李醫生，恭喜你擺脫嫌疑，晚上請吃飯吧」，柏克就毫不猶豫的掛斷電話。

其實柏克早上回到市區後，檢查信箱就見到蔡宥文發的電子郵件──他在被捕後聯絡了他，讓他重新檢驗一次凶器上的指紋。

蔡宥文那封信就是告訴他凶器上的指紋的確有問題，線條太過平滑，就像是用印的一樣，而循著河流往上，他們找到第一現場。第一現場是在橋下的破工寮，雖然徹底清洗過地面，洗去了大部分的血液或皮肉屑等等痕跡，但這反而可疑──沒有哪個破工寮會這麼潔淨。進行地毯式的搜索後，果然在水泥地的縫隙裡面找到了和死者不同的血液樣本，可以確定有旁人在場。

而從被害人那邊追查，也確定了他的失蹤時間，且有找到交通攝影鏡頭的照片，有拍到駕駛的半張臉，新的嫌疑犯出現，讓事情有了一絲轉機。

等發現工寮裡的血液樣本與首領的相符，更有人目擊到身為私立完全中學老師的首領和被害人在網咖有爭執，帶著被害人上車，最後是首領自己毫不隱瞞的供認，柏克也就清白了。

至於米和信被捕的事，蔡宥文不明就裡，柏克卻大致猜得出來。

盧卡斯在調查騎士團內部，既然已經揪出背叛者，又怎麼可能不監視那個人，趁著米和信把意識重新轉移的時候逮住他？

不過，柏克現在實在沒心情在意這個，眼看公園慢慢變得空蕩，路燈漸漸亮起，等的人卻始終沒來，柏克終於站起身，往公園出入口的方向殺氣騰騰的走去。

不來是吧，那他自己過去！

等他到她家……她就完了！

就在柏克要踏出公園的時候，他聽見背後傳來女孩子的大叫聲──

「喂，陸梓優，我找到他了──」

柏克回頭，就看到一個人影像砲彈一樣衝過來，伸出手抓住他的外套。

「我、我、我……到了，醫生，你……別、別走……」

少女兩手抓住他，氣喘吁吁，春天的傍晚還稍微有點涼意，但她臉頰發紅，額頭上全是汗水，頭髮也因為奔跑而亂七八糟，有的還黏在額頭臉頰上。

怎麼都稱不上美觀，但那雙有忐忑、有在意，只直視他一個人的眼睛，卻足夠讓他忽視其他的一切，他的心，忽然安定了。

他凝視她，淡然的說，「我又不知道妳會不會來，不走難不成要等到天黑？」

可是話一出口，他就覺得有點不妙，這種想要欺負她的習慣真是要不得。

這種話說出來，她不是無話可說，就是……

「我又不是故意要遲到的……」陸梓優嘀咕著，慢慢鬆開手。

果然頂嘴了。柏克挑挑眉，「那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他刻意的加重了意外兩個字。

她張張嘴，好半晌才說，「我……原因是什麼不是重點，沒看到我，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啊！」

柏克瞇起眼，「妳以為我不想打嗎？」

她扁扁嘴，直盯著他，眼裡明明白白寫著：那醫生你說啊，為什麼不能打？

柏克難得的無話可說。要是有辦法他早就打了，還不是……因為被放鴿子，讓他有點懷疑自己了，怕打過去之後得到的是句「臨時有事」之類的拒絕赴約的答案，他才沒打！

這種事殺了他，他也絕對不會說！

最終他只能別開目光，同時冷著聲音反問，「那妳又為什麼不打？」

「我都遲到了，要是打了電話解釋，你能保證不生氣嗎？」陸梓優撇撇嘴。

「妳又知道我會生氣了？」

看他皮笑肉不笑，陸梓優下意識退了一步，「你現在就在生氣。」

柏克前進一步，「妳把該交代的事情誠實交代，我就不會生氣。」

最好是！陸梓優在心裡吐槽回去，但看柏克一副「妳不回答，我們就繼續耗」的態度，又想畢竟是自己遲到理虧，猶豫半天才囁嚅說，「就……忘了。」

看柏克嘴角弧度消失，陸梓優更心驚，再也不敢停頓的把所有事情講了一遍，然後低著頭，用眼角餘光偷瞄他。

他沉默了很久，久得她都想要轉身逃跑，像那四隻鬼一樣──他們早在她大膽頂嘴時就躲得遠遠的了──她才終於聽見他嘆了口氣。

「真的是……不能一刻不看著妳。」

陸梓優愣了下，覺得他的語氣有點無奈，有點惱怒，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有點像她惹禍的時候，老爸老媽，或者家宜姊、凱哥他們說話的感覺。

「這是最後一次跟妳說，照顧好妳自己。」看她傻傻的看著自己，柏克有那麼一點窘迫，但決定要說的話還是說出口了──

「我希望妳活得好好的，留在我身邊。」

陸梓優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要她活得好好的留在他身邊？不是她的屍體？

不，不對，在郵輪上的時候，醫生也有說過類似的話，他應該是真的關心她，放棄了把她弄死這件事……可是，留在他身邊？這是什麼意思？

陸梓優這麼想，也這麼問了。

「什麼叫做留在你身邊？是……當跟班？」還是……陸梓優猛然想到阿群對這個邀約的猜測。

要不是知道陸梓優什麼情緒想法都寫在臉上，柏克都要覺得她是在裝傻拒絕他了。

他已經用行動表示得很明白了不是嗎？而她，明明是在意他、喜歡他的吧？

對於這樣的話，她是傻到連腦補都不會？還是……是他自己誤會了她？

嘖，這樣一想，感覺真是……有夠不爽！

柏克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在跳動，很想冷冷的嚇唬她，但想想現在是什麼場合，只能告訴自己，溫柔，要溫柔。

「我不需要跟班。」

那是……陸梓優心裡那個不敢深思的選項變得鮮明了起來，可是……怎麼可能？

「我是認真的。」柏克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另一手替她把頭髮整理好。

但陸梓優的表情從困惑變成驚恐了，一下子把手抽回，登登登連退三步，背已經抵到樹上了。

她家的醫生絕對沒有這麼溫柔！

彷彿聽見她沒說出口的話，柏克再也忍不住了，眼一瞇，嘴角勾起慣有的冷笑，聲音沉了八度，慢悠悠的開口，「喔，是嗎？原來妳比較喜歡惡劣點啊？」

陸梓優看著似乎恢復正常的男人，愣了下，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搖得脖子都像要斷了。

「才沒有！醫生你冷靜！我只是……」

陸梓優的話語瞬間中斷，只因為柏克一把將她拽進懷裡，她本能的要掙扎，可是柏克貼在她耳邊說的話讓她瞬間僵硬，臉感覺快要燒起來──

「妳體溫升高了，脈搏也加快……被我抱著很緊張？」柏克的語氣還是一樣從容平淡，卻更顯得惡劣，「怎麼不給我一個過肩摔？不討厭？」

對啦！你說的對啦！知道就知道啊幹麼這麼故意！

陸梓優在心裡崩潰咆哮，她完全沒想過在這種情況下被識破暗戀這件事，她還沒準備好是要被打槍，還是其他啊……她就不應該來，她想逃跑！

「醫生你放手！」

柏克冷哼了聲，力道沒有半點放鬆，「我再告訴妳一次，我是認真的希望妳留在我身邊──」他停頓了下，陰惻惻的說，「不是跟班、不是朋友、不是收藏。」

陸梓優本來委屈瞪著他，聽到這句簡直就像挨了會心一擊，整個人都懵了。

真的假的？所以真的是她想的那個選項？不是她被那群鬼灌了滿腦粉紅泡泡所以胡思亂想，還是其實今天是愚人節……

「我不會拿這種事說笑。」柏克嘆氣，為了以防萬一又補上了一句，「妳不想也得想，我不接受拒絕的答案。」

意思是，就算她不願意，也會強制她同意吧……什麼霸道總裁的路線。

陸梓優運轉中，但不是正常運轉的腦子猛然冒出這麼一句，差點讓她笑出聲，卻也終於冷靜了一些些──雖然臉上的熱度還是沒有消下去。

然後，她覺得自己現在吃苦瓜大概也是甜的。

「所以……真的是……情、情……」

明明是想要尋求一點肯定，陸梓優卻怎麼也講不出最後那個字。

挑了下眉，柏克的臉逼近，幾乎和她鼻尖碰鼻尖，「非要我說喜歡妳？」

「不是……我……」

下一秒，柏克的嘴唇貼上她的，她眼睛瞪大。

COMBO！

-923、-1042！

但真正的致命一擊是在他退開的瞬間，他輕柔吐出的那句話──

「我喜歡妳，想一起度過一輩子的那種。」

一擊必殺！

-9999！

「妳以為我會讓我不喜歡的人在身邊打轉嗎？」

「妳以為我會擔心我不喜歡的人嗎？」

「我以為，妳應該很明白我是什麼樣惡劣的人。」

某人彷彿嫌不夠似的又追加了幾次攻擊。

「別把自己說得很壞，你還是有很好很好的地方……」陸梓優來不及思索，嘴巴就自動冒出這句，話一出口，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爆紅。

YOU LOSE！

柏克低低的笑了，愉悅的笑，「看來妳是答應了。」

陸梓優下意識點頭，但又覺得自己簡直沒用到爆炸，於是惡狠狠搖頭。「沒有……」

明顯是在鬧脾氣，柏克倒也不生氣，只鎮定的說，「反正我剛說過了，我不接受拒絕的答案，搖頭也沒用。」

無恥！陸梓優瞪他，可看他臉上還是滿滿的、滿足的笑意，又什麼氣話都說不出來了，到嘴邊的聲音變成了一句──「可是，一輩子是不可能吧。」

這是怎樣，剛交往就先想分手？柏克挑了下眉，「怎麼說？」

「是說……醫生不會死也不會老吧？」陸梓優欲言又止，「如果我們在一起，明明我才是年輕的那一個，到最後卻變得比你還老……」

柏克淡淡的說，「沒有像這次的意外，我大概是不會死，但我也能慢慢變老。」

陸梓優愣了下，看到柏克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產生細微的變化，眼角多了一絲絲皺紋，黑髮也參雜了些許銀白，但帥氣不減，成了沉穩的中年紳士。

「欸，好神奇……」陸梓優忍不住伸手摸，男人的皮膚有點涼，但卻是真實的，然後一眨眼，他又變回了平常的模樣。

「放心吧，不會有妳被當成我祖母的事情發生。」柏克抓下她的手，順勢握住就沒有放開了。

「我才不擔心這個，雖然我覺得叫你金孫也滿有趣的……」被柏克瞪了眼，陸梓優連忙回歸正題，「好好，其實我只是想說，如果我老了死了，你會寂寞的。」

醫生那種滿足又喜悅的笑意，她不是第一次看見。

艾莉莎也曾經讓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可是，她也看過他失去之後的痛苦。

擁有了又失去，不是會更難過嗎？

「那妳就努力活得久一點。」柏克凝視著她，眼神很溫柔。

原來……還是在為他著想。

和她的相遇是一場意外，如果為了不想失去而放棄擁有，他這幾百年也是白活了，珍惜這一場相遇，才是他應該做的。

「這是當然的啊……」陸梓優被他看得有點臉紅。

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柏克知道自己不用再問下去，這個女孩，已經是屬於他的了。

陸梓優也覺得自己好像變相答應他交往的要求，一時間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兩人默默無語好一會兒，陸梓優受不了被男人盯著看，她從來沒談過戀愛啊，一般的情侶告完白都該做什麼啊？雖然兩個人在一起感覺很不錯，可是也很害羞啊……

陸梓優忍不住的指了指出口，「那……我該回家了。」

「我送妳。」柏克也跟著走。

「喔……」

兩人慢慢的往公園外走，卻忽然看到一對男女迎面跑向他們這個方向。

「小鈺妳聽我說……」男人拉住了穿著高跟鞋還跑得飛快的女人。

「說個屁！」女人大吼，抬起空著的左手，啪一聲就甩了男人一巴掌，「老娘都看到了，普通學妹？幹，普通學妹會脫光光跟你躺一張床？」

「我……」

男人還想說些什麼，但女人用那三吋高的鞋跟給了他的腳能蹬穿大地的一擊，造成一聲淒厲的慘叫，女人冷笑著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從左手手指上拿下了樣東西，扔到男人面前──在夕陽餘暉下，那戒指上的鑽石閃閃發亮。

「我們分手了，再也不見！」

女人拋下這麼一句，就走遠了。

看完戲，柏克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牽著陸梓優繼續走。

但隔了好一會兒，陸梓優忽然開口，「我覺得我一定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所以好像想太多了。」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

「什麼意思？」柏克問。

「你看嘛，結了婚都會離婚，何況是交往？就像剛剛那對情侶，他們也是進展到要結婚了，結果還不是分手。」她頓了頓，「我今年才十八歲喔，我至少還能活六十年，中間會遇到很多很多人，這麼長的時間我搞不好會變心，你搞不好也會變心，我幹麼一直以一輩子來想要不要跟你交往？都是你說什麼在一起一輩子那種，才害我都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你不會死也不會老也沒關係嘛，大不了就是分手……」

柏克聽得臉都黑了，冷冷從齒縫中逼出一句，「剛交往就在想分手？」

「沒有啊，我只是說你有可能會想分手，代溝啊什麼的……」轉頭望了眼新任男友陰沉沉的臉色，陸梓優住嘴了。

「我不會。」柏克另一手扣住她下巴讓她抬頭，在她嘴上咬了下，「妳也別想。」

陸梓優淚眼汪汪，摀著嘴，控訴的看著他，現在就開始家暴，一定要分手啦……

「我度過兩百年的時間才遇見妳，我不認為還能遇見另一個。」柏克低低的說。「我開口，自始至終，是以在一起一輩子為前提說的。」所以，別這樣質疑他。

能不能不要這麼突然的來一句深情告白啊……

知道他誤會了，陸梓優低下頭，腳在地上蹭了蹭，「我……我知道啦，我那麼說只是因為我覺得我想太多，錯過了很多時間，很多事可以慢慢解決，其實，我可以先跟你告白的……如果被拒絕也可以再接再厲，如果你答應……那樣，你是我男朋友的時間就更長了嘛……」

陸梓優的聲音越說越小，但柏克仍聽見了。

「那不就幸好我說了？」他終於笑開，「幸好沒有錯過太久。」

聽見他聲音帶著笑，陸梓優抬起頭。

男人的臉在橘黃夕陽下，更顯溫暖又溫柔。

「嗯。」她也笑了。

幸好，沒有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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