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克猛然睜開眼睛,環顧漆黑的四周,卻沒有看見他在找的人。
他皺了下眉頭,對於艾莉莎居然可以擅自離開感到有點不安──他在屋子四周設下了障礙。
於是他沒想太久,就拿了一盞燈,走出了破舊的木屋,開始尋找她。
在得到了惡魔的力量之後,他不僅僅能看見幽靈的存在,也開始能夠分辨人類和異類──化為人形的怪物他雖然不知是什麼,卻能感應到他們,而艾莉莎的氣息,他再清楚不過。
柏克在黑暗的樹林裡穿梭,其實不提燈也無所謂,但就跟睡覺一樣,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一時之間還無法捨棄。
察覺樹木越來越稀疏,且遠遠的可以看見房舍,顯然越來越靠近村子,柏克心中的不安感益發強烈。
他跟艾莉莎搬進了森林裡,會這麼做固然是因為他是通緝犯,而艾莉莎已經是「死人」,不應該大剌剌的出現在村子裡,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艾莉莎的食慾──
他隔天就帶著艾莉莎離開了原本居住的村莊,到了一個鎮上,剛開始的一個禮拜,一切都很好,他們就像尋常人一樣,租了一間小房子,他去找了一份文職工作,艾莉莎以前因為身體狀況總是待在家裡,如今沒有顧忌,他也就隨她的心意看她想去哪就去哪──縱使他擔心她會離開。
但她並沒有,反而他回到家的時候,總會看見她。
她總對他說她一天做了些什麼,看到什麼有趣的事,她多半是去鎮上的育幼院,對比之下他的工作倒是乏善可陳。
他們對那些事絕口不提,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這從不代表事情沒有發生。
第八天,他回家的時候碰上了鄰居,對方問,艾莉莎怎麼了?在育幼院沒有碰到她,他驚慌的進了屋,發現艾莉莎的身影變得淡薄,這一天的晚餐是他做的。
第九天,艾莉莎的身影更加透明,他請了病假,想要找出解決的辦法──而他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於是試著給她吃生的牛肉,艾莉莎拒絕了,她控訴的說,她不想當個怪物。
第十二天,他睜眼的時候看見艾莉莎站在廚房裡,笑咪咪的端了早餐的麵包給了他,送他出門,直到晚上回家,他發現沒有看見隔壁老對他吠叫的狗。
第十八天,他去工作地點時看到了警察,他們在調查拉馬車的馬被殺死的事,說像是被咬死的,出事的馬車行距離他們家不過十分鐘的距離。
第二十五天,艾莉莎在她的房間裡,沒有出來,只勸他去工作,在路上,他看到報紙刊載了有名醉漢被咬死的事件,文內同時說那並非動物的咬痕,他立即折回了家裡──他擔心的是,她會像在解剖室裡那樣崩潰。
而他進了艾莉莎的房間,就看到她蜷縮在角落裡,他還沒開口,她就注意到了他,和他手中的報紙,她一瞬間來到了他身邊,搶走了他手上的報紙,然後跌坐在地上。
「……我沒有要殺他的,我在咬了他一口,聽見他的慘叫時就離開了……」她摀住了臉,「我不想吃生肉,我不想要這樣證明我已經不是人類了,可是我越來越餓,每天看見活生生的那些人,我就覺得好餓……」
他蹲下身,圈住了她的肩膀,感覺她在自己的懷中顫抖。
「你都知道吧?知道那些動物是我殺死的吧?你為什麼不在第一次事情發生之後阻止我?」
他沒說話,其實他覺得並不需要,他希望她能活下去。再者,無論是狗還是什麼,雖然生物學上分類不相同,但總歸都是動物……包括人,如果她必須吃他們才能活下去,他就沒阻止的道理。
「我不想這樣的,可是等我回過神,牠們就已經死掉了……然後我好想吐,可是我又記得我在吃牠們的時候有多開心,感覺著牠們的掙扎,看著牠們絕望的眼神……我卻像是小時候吃到糖一樣開心,只是可惜,牠們就跟糖一樣,無法填飽肚子。
「直到遇見那個人類……明明他身上充滿了酒臭味,可我卻覺得他聞起來那麼的香甜,我知道的,只要吃了他,我就不會再覺得餓了,但我也知道,一個人怎麼能吃人呢?我還是人啊,我的外表和其他人沒有半點不同,我一樣要吃飯睡覺,我一樣會痛會冷會熱……我不是可怕的怪物。」
她緩緩的抬起頭,凝視著他,眼裡充滿了痛苦。
「我該怎麼辦……」
柏克最後做了一個決定──把奧古斯丁找來。
艾莉莎從那天就陷入了沉睡,她要求柏克這麼做,她想活著,卻又害怕自己再次被本能驅使,只能這樣,然而她的身影仍一天天慢慢變得淡薄。
在離開村子之前,柏克有去跟奧古斯丁道別,奧古斯丁見到柏克時已經難以置信,要不是認出柏克的臉,他大概已經動手驅魔──他知道柏克的計畫,但卻沒想過他會成功。
好友變成了惡魔,奧古斯丁心情複雜得無法述說,而在聽柏克說了來找他的目的後,他更是不可置信,等親眼見到艾莉莎,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真是瘋了!」奧古斯丁語氣十分的暴躁。「你知道你說的狀況是怎樣嗎?她根本已經是惡靈了。」
「她不是。」坐在床邊的柏克頭抬也沒抬的說。
「就算你否認也沒有用,她──」奧古斯丁氣急敗壞的聲音被柏克打斷。
「我說了,她不是。」柏克低聲說,「如果她是你認為的邪惡,又怎麼會為了不傷人而選擇沉睡?她幾乎要消失了。」
奧古斯丁頓時沉默,定定的凝視床上的人,好半晌才說,「就這樣讓她離去不好嗎?」
「怎麼會好?她說她不想死……我也不希望她死。」
奧古斯丁嘆氣,「她已經死了。」
對他這句話,柏克的回應是冷冷的看著他。
「你知道我的立場,要是我早知道你打著變成惡魔的歪主意,我之前根本就不會幫你。」奧古斯丁氣得跳腳,「我不認為該讓她繼續以這種方式存在……想要讓死者重回人間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從沒有好結果!」
縱使她現在還能維持本心,可將來未必──就連接受禁制,處在教會監控下的柏克,他如今都不敢全盤相信了,更何況已經不能自我控制的艾莉莎,他不能用無辜者的生命賭。
「我聽你說過,有牧師被邪靈附身,卻克制住了邪靈對他造成的影響,如果你不願意幫忙,就把方法告訴我。」柏克彷彿沒聽見他的勸說,自顧自的說出找上他的目的。
「柏克!」奧古斯丁忍不住低吼,這傢伙怎麼就這麼固執?
「拜託你告訴我。」柏克定定的凝視他,「我已經背叛她一次了,我不想再背叛一次。」
奧古斯丁覺得自己跟柏克對視了或許有一分鐘,又或許更長,總之他是敗下陣了。「就算我告訴你方法,你也用不來,還是我來吧。」
奧古斯丁在艾莉莎身上施加了禁制,心裡卻始終不安,也為意識到自己跟柏克想法的差異而心裡有點悶,於是禁制施加結束後,他也不跟柏克多說什麼,氣哼哼的就要走了。
可就在他要開門之前,柏克喊住了他,「抱歉,但是謝了。」
奧古斯丁忍不住又嘆氣,沒有回頭的低聲說,「你知道那個牧師後來怎麼樣了嗎?」
柏克沒說話,奧古斯丁自顧自的又說下去──
「他撐了半年,然後在一次驅魔中,他意外嘗到了人血的滋味,不到一個月,他就被驅除了。」說完,奧古斯丁就離開了。
柏克知道,這是一個警告──一方面是警告他,艾莉莎最終不再會是他認識的艾莉莎,另一方面則是警告他,艾莉莎一旦墮落,奧古斯丁他不會手下留情。
艾莉莎聽了經過,問他,要不要搬進山裡?
他沒有意見,他知道她在害怕,想要避開人群。
只是,似乎終究沒有意義……奧古斯丁警告的將來,是不是到了?
柏克不敢深思,只飛快的朝著艾莉莎在的位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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