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農曆年,北部的天氣還是溼溼冷冷,尤其是巴特此刻所在的淡水,這種天氣讓人只想包在被窩裡,但現在都已經晚上九點鐘了,他還不能回家。
巴特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揉著後腦杓,嘶嘶的倒抽冷氣。
「拿去。」
伴隨著沒什麼起伏的嗓音,一陣涼意貼上了巴特的手背,他用另一隻手按住那個東西──是裝了冰塊的塑膠袋,外面包了層手帕,是簡易的冰敷袋,同時轉過頭。
他微微轉頭,一臉感動的看著亞森,「還是你最好了,亞森……」
亞森依然面無表情,打量了下他的頭,淡淡的問,「感覺怎麼樣。」
「有點腫,而且很痛……」
巴特一臉委屈,亞森卻是不為所動。
「誰叫你自己蠢得衝出去擋?他們家屬之間要怎麼鬧就怎麼鬧,干我們什麼事。」
巴特瞄了眼大人之間唯一的小孩身影,「……我遠遠的就聞到蕭先生身上有酒味,怕他們打起來啊,而且當著小孩的面鬧得那麼難看,我覺得不太好。」他也是比較過自己跟蕭先生的體格啊,蕭先生目測身高一百七,還瘦骨嶙峋,他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可以輕鬆拉開他。
偏偏還不等他勸阻,蕭先生就揮拳了!
更慘的是,他雖然躲過那一拳,腳卻絆到了椅子,整個人往後摔,後腦杓敲在椅子角上,痛得他眼淚都冒出來了,還差點放聲慘叫。
他覺得自己今天根本應該要請假不上班,星座運勢說,這週他會有血光之災,果然他就倒楣了。
巴特和亞森兩人現在正在往生者的家裡。
下午,亞森接到電話,於是巴特跟他一起把往生者蕭瑞玲的遺體從大學醫院太平間運到殯儀館,接著就到這棟別墅布置靈堂,往生者是聖啟會的教友,所以是走西式的流程,不過這天晚上有守夜禮,會唱聖歌,有祝禱追思等等儀式,所以還是要設個靈堂。
本來他們要在守夜禮開始之前,和她的丈夫董維辰談喪禮的後續流程,但蕭瑞玲的弟弟蕭睿凱一出現就打亂了計畫,因為他走進屋子,就衝向董維辰,扯著他的襯衫咆哮──
「我姊為什麼會死?都是你害的!」
戴著眼鏡,濃眉鳳眼,看來斯文的董維辰皺緊了眉頭,「小舅子,我知道你很難接受瑞玲過世的事情,但你也不能這樣胡鬧,瑞玲是意外摔下樓梯,沒有其他原因。」
「放屁,要不是你那天不在家,我姊也許還有得救!不是你害的是誰?」說著,他眼神掃向陪著一個小男孩,坐在角落裡的女子,惡狠狠的說,「我姊才過世多久,你就迫不及待的要讓那賤女人跟我外甥親近了嗎?」
雖然巴特跟亞森今天是第一次跟在場的所有人見面,卻也知道蕭睿凱在影射什麼──除了指出董維辰跟那位自我介紹說是蕭瑞玲生前祕書的女性有親密關係,也在指控搞不好就是兩人聯手害死蕭瑞玲。
董維辰瞬間被激怒了,漲紅了臉,無法再維持禮貌,用力的扯開蕭睿凱的手,「你少在那邊胡言亂語!你這是侮辱我跟許祕書,今天是瑞玲的守夜禮,你要是沒有懷念她的心思,只是想要來找碴,我就只好請你離開了。」
「媽的,你還真厚臉皮,還敢說我?到底是誰才令人作嘔,應該要趕快滾?」
蕭睿凱氣得舉起了拳頭,而巴特在董維辰回嘴時就感覺情況不對,上前要把他們分開,結果拳頭就改朝他飛過去了。
而出了這樣的變故,其他在場的人,牧師、祕書、管家,還有蕭睿凱的妻子都趕忙跟著上前勸阻,巴特則被亞森扶到了餐廳那邊休息。
而餐廳就連接著客廳,巴特可以看見客廳靈堂那邊安靜了一下,由牧師主持著儀式,幾人分別落坐。
這時候又來了兩男兩女,看他們跟董維辰還有蕭睿凱打招呼的樣子,其中有一男一女是蕭瑞玲的堂姊和姊夫,另外的一男一女是蕭瑞玲的表親,也分別找位置坐下。
第一排,坐的是董維辰、兒子董嘉俊、許祕書,小走道的另一邊是蕭睿凱夫婦。第二排,許祕書背後是方管家,蕭瑞玲的兩個表親坐在她旁邊,蕭睿凱夫婦後方,就是堂姊和堂姊夫。
今天來的都是在北部的親戚,而且長輩不方便過來,顯得沒什麼人氣。
亞森跟著看向坐在董維辰右手邊的小男孩,圓臉小男孩看起來大概五六歲,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想到了一些事,本來要教訓巴特的話就換了一句,「算了,你摔都摔了,再追究也沒用……」
這時候,聖歌已經唱完,開始追思,首先說話的自然是逝者的丈夫。
「我的妻子瑞玲,我沒有想過她會這麼早就離開……」董維辰站起身,面對著照片,低低訴說,說到這裡,彷彿很難過,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下去,「我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公司的事也不用擔憂……」
「少騙人了!你以為我們會被你騙了嗎?公司的事一向是我姊在處理,你成天說你要當作家,卻無所事事的在外面玩樂,你能管好公司?還有,你每天跟小俊相處多久?還說要照顧好孩子?你根本只是想要趁機接收我姊留下的所有財產吧!」本來懶懶靠坐著椅子的蕭睿凱又冷笑了聲,指控起董維辰,客廳裡的氣氛再次降到了冰點。
「再說了,有後媽就有後爹,小俊真的能夠得到好的照顧嗎?我看還是跟我們住,他的外祖父母,還有我跟我妻子,都比你這個從不盡責的父親好。」
蕭睿凱這段話再次引起了董維辰的怒火,他忍不住對著他咆哮──
「你放屁!我的兒子當然是跟我一起住,就算我之後跟雅玫再婚也是我的事,跟你們蕭家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你們別妄想搶走我兒子!」他說著,走到許祕書身邊攬住她的肩。
許祕書神色慌亂,似乎想要解釋,但亞森看她沒有推開董維辰,嘴角也微微勾著,就知道她根本很高興趁著個機會正名。
「你才是想要瑞玲留下的公司吧?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蕭家自己的公司也是每況愈下,你之前硬要你姊投資,就是因為錢才說想要把嘉俊接走不是嗎?」
蕭睿凱表情僵硬了下,但他的妻子林韻潔立刻不甘示弱的回嘴,「別以為每個人都跟你們一樣,你自己問問小俊,我們從以前就對他很好,你呢?記得今年你跟大姑子吵了一場架,跑出國了根本就不在吧?就這樣還有臉說能照顧好小孩,真是笑話。」
這時候,蕭瑞玲的堂姊夫妻,還有表親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著蕭睿凱妻子的話。
「維辰事後也是有陪小俊一起去遊樂園玩,而且今年是意外,往年因為知道蕭家要『盛大的』辦生日派對,趁機跟一些政商名流交際,維辰都會先替小俊慶祝。」許祕書站起身,拖著右腳往前一步,她的腳踝纏了紗布。
亞森看著她的行動,挑了下眉,守夜禮開始前有人問過她,她說是扭傷了腳,才能坐就不站,不過,為了將來,忍痛站著顯然不算什麼。
她聲音柔和的繼續說,「再者,維辰雖然不在家,可是小俊的生活大小事他都很關心,小俊一週也有三四天住在他那,哪裡不疼小俊了?」
「唷,喊名字喊得這麼親熱,還幫他說話,還真同心啊。」林韻潔挑起修得細細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一撇,顯得格外刻薄。「之前看到妳就覺得妳不安分,果然吧,可惜喔,大姑子來不及炒了妳就走了。」
許祕書撥了一下垂落到胸前的微鬈長髮,不接她安不安分這方面的話,淡淡的說,「我只是說出事實,不是幫誰說話,再說,監護權本來就在維辰手上,我哪裡需要幫他說話?小俊本來就該跟他一起住。」
「然後小俊繼承的那些股票也就等於在你們手裡是不是?」蕭睿凱哼笑了聲,「你們想得美,不管是公司還是小孩你們都別妄想!」
「別妄想的是你們。」董維辰冷笑著說。
巴特聽到這裡,忍不住嘀咕一句,「這場面真是太難看了。」
做葬儀社這一行,這類的事情實在看過不少,什麼財產分得太少,不先把財產分清楚就不舉行葬禮,或者覺得喪禮不必花太多錢,反正人都死了,把錢省下來大家分一分最好……
不過這一家實在是特別的讓人不舒服,幾個大人吵成一團,簡直就把小孩子當作不存在。
蕭睿凱搖搖晃晃的走向董維辰,瞪著他歪了歪嘴角,「不然讓小俊來選啊。」
就在他看向董嘉俊,等他回答的同時,啪的一聲,整棟別墅陷入了黑暗,接著,重物墜落聲,伴隨著刺耳的碎裂聲響起。
眾人紛紛問著「怎麼了,什麼東西掉了」、「停電嗎」,又有人喊著「方嬸,去看看總開關」,唯獨巴特微微皺著眉。
在東西墜落之前,他聽見其他人都沒聽到,微弱的說話聲──
「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媽媽回來,我討厭你們所有人……」
那個聲音稚嫩,明顯是董嘉俊的。
巴特莫名感覺毛毛的,很想伸手拉旁邊的亞森,尋求安慰,然後,他忽然聞到了細微的血腥味。
哪來的血?他動了動鼻子仔細的聞了聞,發現是靈堂方向傳來的,這時候,旁邊的亞森拿出手機,開了手電筒功能,巴特被光刺得瞇了瞇眼。
「怎麼了?」亞森察覺巴特的表情有點怪。
「好像有血腥味……」巴特壓低聲音說,同時張望著四周,感覺更可怕了。
而就在亞森開了手電筒後,客廳的方向也跟著亮起點點光芒,有一個光點往玄關總開關的方向移動,巴特聽見了幾聲喀喀聲,顯然是方管家在開開關。
「老爺……好像不是總開關的問題……」
方管家的聲音遠遠的傳來,但就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燈突然啪的一聲全亮了。
「看來是跳電吧。」
「在這種時候跳電還真是嚇人……」
眾人交談的聲音,在一聲尖叫後戛然而止。
董維辰沒好氣的看向發出叫聲的方管家,「方嬸,妳在叫什麼?」
方管家已經從玄關走回來,此刻正一臉驚恐的指著靈堂方向,「老爺,你、你看那……」
所有人轉頭看過去,臉色也都變了。
蕭瑞玲的照片掉到了桌上,玻璃碎裂,而用各種白色花材組合的花山上,多了五個血淋淋的大字──通通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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