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兒騎著人馬一路自原路奔回,申屠誡孤緊跟其後,不消一會便回到了申屠慕華遭囚禁之處。
申屠誡孤乍然見到父親容顏憔悴的委頓在地,不禁心神激盪,帶著哭腔的喊了聲:『爹!』
申屠慕華睜開眼睛,衝著申屠誡孤笑了一笑,緩緩的道:『誡孤我兒啊,你終於到了。』說罷,又復閉上雙眼。
申屠誡孤見父親神情大異於平日,忙問:『爹爹是受了傷嗎?那班狗腿子讓你吃苦了?要不孩兒先打個頭陣,跟爹爹一起殺出重圍?』他這是心慌意亂,說話也有點語無倫次,允兒從未見過申屠誡孤這般神色,不禁替他暗暗擔心。
只見申屠慕華依舊是那副憊懶神色,懶洋洋的道:『你大可放心,你老爹在這兒吃好住好,我也沒有受傷,只是待久了,這賤骨頭懶得再折騰,依我看你們走吧,不用管我了。』
申屠誡孤聽申屠慕華話中意思,竟是要他們兩人捨他而去,申屠誡孤愛父情切,哪裡肯聽?只是大搖其頭,執意要我父親一道離去。
申屠慕華伸了個懶腰,又道:『為父可曾騙過你?此事我暫不想你們言明,你們按照內心想法跟雪山派的人周旋,我在這裡圖個清靜,兩不相幫。』轉頭向允兒道:『小丫頭,你把我剛才跟你說的話跟我兒重述一遍,我懶得講。』說罷,努了努嘴,只聽鼾聲如雷,竟爾沉沉睡去。
申屠誡孤怔怔的看著已然睡去的父親,見到父親如此滿不在乎,也不知是喜是悲?
申屠誡孤又想到今日較早前才見到父親被幾個灰衣壯漢押進此殿,但聽父親之言,竟似已在此被關上了一段時日,當下顧不得父親有沒有在聽,便又問起此事來。
申屠慕華眼皮動了一動,嘴裡含含糊糊的呢喃道:『天上半日,大可抵得上人間十年......承蒙聖女看得起老夫......老夫也該勘破了.......』說到後來已屬夢囈,申屠誡孤凝神去聽,但已語焉不詳。
申屠誡孤驚愕交集,完美料到父親只是被雪山派囚禁半日,竟會跟往昔的申屠慕華判若兩人,若非親眼所見,申屠誡孤豈能相信眼前這個窩囊老人竟會是當年意氣風發的申屠隱俠?
申屠誡孤看著眼前陌生的父親,昔日深山之上跟父母兄弟一起的片段紛至沓來,一時間悲不自勝,有淚如傾,只覺天下間一切事物彷彿都因為這詭異的地方扭曲改變了,而且他們通通都不可逆轉,往日的種種情義盡化為灰,再不回來。
申屠誡孤無言的看著父親哭泣,只聽申屠慕華又斷斷續續的道:『凡事一體兩面,八面玲瓏,有人說雪山派是天下惡人的巢臼,但惡人焉知自惡?好端端的一個小伙子,看見美貌姑娘便把持不定,幹下世道不容的事,這種人憑什麼稱為善人?』也不知他是睡是醒,話畢後,又翻了個身,面朝裡壁。
申屠誡孤聽得父親話有所指,整個人仿如僵住了不能動彈,他固然不知父親如何知曉剛才坪地上自己跟那侍女的事,更令他驚詫的是父親這短短這幾句話好像意味深長,他隱隱覺得父親的話裡有著被他刻意掩藏的至高道理,此時經父親不著痕跡的稍加提點,當即入了道,苦苦思索起來。
只聽申屠慕華閉著眼又道:『這善惡嘛,有無數人千百年來對這二字爭論不休,也不知多少鬥爭因對這二字的執著而無中生有。人非聖人,是非對錯必然皆會染指,既然非是則必為非,非對則必為錯,卻也有是中有非,非中帶是的多種情況,既然是非對錯皆為相對而言,善惡怎又例外了?至善至惡,彈指之間,善人可作惡事,善事卻也可是惡人無心作為。飲食男女不可算是傷天害理,人之大欲自也應順任自然,不可逆天而行。然為了一己情慾草菅他人的肉身心理,視之如過眼雲煙,此人又可作善人乎?可算惡作乎?』
這番話只說得申屠誡孤冷汗涔涔而下,半晌後又聽得申屠慕華續道:『若此子算作大惡人,回顧此子往日品性,又似乎截然迴異。天曉得這妖霧竟如斯惑人心性?為救家父免受妖邪之辱,卻捨棄君子之義,可見孝道至高,尤在守義之上。這樣以父為尊的好孩兒,又誰敢罵他乃欺凌弱女的大惡人?』
『由此大而化之,咬定雪山派跟這惡名昭彰的地獄行者沆瀣一氣除了胡吹大氣外,更有望文生義之嫌。說這雪山派乃俗世清泉,觀乎此派行事作風,自也文理不通。然則雪山派該歸類何物?又有誰有資格予以評說?既是肉眼觀其行,口耳傳其徑,這眼耳鼻舌身皆為皮囊之污穢,自污穢處妄想評得世間善人,又是何其荒唐之有?天下萬千人事強行籠統歸結作善惡二字,那究竟是這雪山派污穢,還是妄論雪山派的人那對雪山派的心生之象來得更加骯髒?』
『你聽著我這樣夢中論偈語,與睜著眼說白話好像也無太大差別,那究竟是我閉著眼清醒,還是睜著眼糊塗?』說罷此句話,申屠慕華終於睜眼看了看申屠誡孤,便轉過頭去,自此再不言語。
申屠誡孤聽著父親滔滔述著不知是強詞奪理還是金玉良言的話,只張大了一隻口,作聲不得。霎時間,他只覺父親把他認知的世間善惡的法則一下顛倒得不可理喻,一時間也不知到底惡的是雪山派,還是申屠誡孤他自己對雪山派一切的相關心理投射?窮其究竟,雪山派到底又當定奪為何物?
申屠誡孤越想這個問題,越是不能自拔,心亂如麻間,忽覺內息不暢,耳畔嗡嗡作響,咕咚一聲竟然倒在地上,從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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