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匪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這一清原來是看中他們身上的財物才出手相救的。
如此被公然敲詐,江瑞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他暗忖這麼一大幫人這晚全仗眼前這個姑且算有若干道行的道士保護,若此刻不肯付錢,跟他鬧翻了的話,就算強行闖進觀內,只要後半晚再遇到鬼神,他見死不救下這幫人恐怕人人難逃厄運。他知道這個一青至少今晚開罪不得,權衡輕重下唯有勉強同意付那一百兩保護費,到得明早天亮,才連錢帶命向他一併討還。
思念及此,江瑞麒當即滿臉堆歡,笑道:「道長說得甚是,這區區一百兩錢換取一夕安枕,實在划算得很。你看我們身上穿金戴銀,便都全歸了你吧,這也不算什麼。」說著,乾笑了兩聲,做出一副豁達無礙的表情。
一清沒料到江瑞麒會如此爽快,一拍手道:「好,這位英雄快人快語,貧道好生相敬,諸位請入內吧。」說著身子一讓,便讓群匪進觀。
群匪見首領也同意了,縱使不滿,也不便說什麼,唯有鬱著一肚子悶氣,隨著江瑞麒低頭走進這青松觀內。
群匪盡皆粗曠之徒,此時置身如此雅致的山中道觀,也不覺精神為之一爽,只見觀中鶯燕輕囀,百卉含英,蜂擁蝶撲,美不勝收,宛若詞人筆下使眾生嚮往的蓬萊仙境。
群匪縱然凶悍,然雙腳踏進了這青松觀,也不禁醒倦忘憂,一時忘記了適才被人敲詐之恨,只醉心於眼前的清幽出塵。
一清把群匪引到庭院後方的一間精舍之內,群匪甫進雅居,縱然不諳茶道,也覺茶香撲鼻而來。群匪走了大半天粒米未進,早已是飢腸轆轆,雖覺一清奉客的只是清茶而非美酒,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便都坐到蒲團之上咕嘟咕嘟的猛喝起來。
一清見群匪一副饞相,知道他們實在是餓得狠了,便道:「出家人不沾腥葷,酒水不免欠奉,讓諸位英雄失禮了。貧道不若到後廚預備幾份齋菜,眾老闆便姑且將就一晚如何?」
江瑞麒見一眾兄弟們面上大有嫌棄之色,但寄人籬下總不能像往昔江湖道上頤指氣使,便忍著氣對一清說:「有勞道長。」
一清似乎未有察覺到群匪當中已有幾人大有戾色,只是跟江瑞麒隨口敷衍了幾句,便翩然離去,逕自忙了起來。
群匪甫見一清前腳走了,後腳還未來得及跟上時,便已開始大聲抱怨,頓時咒罵這牛鼻子的諸般粗話流水價的脫口而出,說怎麼收一百兩銀還能好意思上這些狗也不吃的粗茶淡飯?少數火氣奇大之人更忍不住提議不若今晚就把這不知所謂的臭道士一刀殺了,乾脆把這道觀佔了據為己有,省得這許多麻煩事兒。群匪爭相吵了起來,顧不得話聲跑進一清耳裡,一時間精舍之內髒話橫飛,問候一清祖宗十八代之聲不絕於耳,跟觀內寧靜致遠的禪意顯得格格不入,那三清四御若見到這清修之地竟被一群粗人如此糟踐,不知有何感想?
沒多久,陣陣齋菜的清新氣味自後廚傳入,群匪用了吸著鼻子,卻吸不著半點油水氣息,謾罵之聲不禁更加惡毒了。
過了一會,群匪料得這當兒一清該差不多回來了,便饒有默契的相繼住口不說,只聽腳步聲響,那祖宗十八代改被操翻了的一清捧著一大盤齋菜從後方的小徑上慢慢踱回來。
群匪今晚不敢開罪一清,一時間精舍內鴉雀無聲,只見一清捧進來一大盤的齋菜裡有著一坨醃製的豆腐干、幾十片清蒸素雞素鴨、一碟清炒竹笱、還有一缽有一座小山高的生蘿蔔粉絲。雖然群匪一見呈上來的菜色便猛呼倒胃口,但不得不說這些菜餚無論是堆砌配置,還是色澤賣相,也足見下廚者的一番苦功,群匪雖然對這份心機毫不領情,但也不好意思當著一清的臉說些什麼了。
群匪喫著平淡無味的齋菜,一張臉真的垮得要幾難看有幾難看,只見一清笑吟吟的在旁邊看著群匪進食,對他們一臉死相的神色毫不在意,還問眾人要不要再添一點。
群匪便連眼前這一盤齋菜也是勉強為之,聽到一清還要再來一盤,忙搖手稱飽。一清滿臉堆歡的把桌上的杯盤狼藉一一收拾,便撇下了一臉苦瓜乾的眾人,自個兒走了出去。
群匪口中淡得便要長出鳥來,咒罵聲中有人異想天開的提議說不定這一清只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假道士,可能在後廚裡藏著一罈美酒,兩斤牛肉,說不若溜到後廚看看那傢伙到底私底下是什麼德行。這鬼主意一出,登時有不少人大呼妙計,眾人隨之起鬨,便嚷著大夥兒一起出去瞧熱鬧。
江瑞麒見一眾兄弟都十分雀躍,他不便就此拂掉眾人的興頭,便道:「一大夥人太過張揚,我看派幾人去瞧瞧看一眼就成。老嚴老胡,你們兩個去看看吧。」
嚴載道和另外一個叫胡騫的教徒領命溜了出去,兩人攝手攝腳的沿著一清剛才走的路向道觀的後方走去,聽得東北角上隱隱有杯盤碰撞之聲,胡騫向那聲音來源處一指,便和嚴載道向那方向走了過去。
二人來到一間竹寮之外,躲到了窗下,只聽得裡面有人輕輕哼起小曲來,那自當是一清無誤。二人屏息靜氣的慢慢站高身子,終於從窗戶底下的邊緣瞥得裡面的情況。
燭光中只見一名仙風道骨的道士手裡抓著一件玩物把弄,那道士自然是一清,只聽他一時自言自語的輕喝著誅邪、如律等咒語,一時卻口中發出呵呵之聲,仿效著鬼神的怒吼。
二人乍見一清手中的物事,先是一愣,隨即一股想衝進竹寮內殺人的衝動變得不可抑制。
只見一清手中不是別物,卻正正是那頭差點要了群匪的命,最後被他收拾了的白色鬼魂!
二人在燭光下看得分明,這哪裡有什麼鬼魂了?根本就是一件街上幾文錢便可買到,專門拿來唬嚇小孩的布偶玩意兒!
二人此時終於如夢初醒,知道大夥兒是被這裝神弄鬼的臭道士誆騙了,二人想到大半夜好沒來由的被這傢伙糊弄了一場,每人還差點賠上了一百兩銀,狂怒已不可抑制,胡騫率先把竹寮虛掩的門一腳踹開,一下飛身撲上去便抓住了一清的道袍衣領,反手就是一拳。
一清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吃了一記重擊,回頭看是群匪當中一人,知道事情敗露,忙不迭的便甩卻胡騫抓著衣領的手奪路外逃。剛跑到竹寮門口,忽然腳下被一攔路物一絆,面朝裡土的便跌了個狗吃屎。
原來嚴載道一早便守在門外,待得一清跑了出來,便伸腳絆他,胡騫生怕他又逃走,便一把撲上他身上,去點他周身諸般大穴。
那知一清極力掙扎,胡騫幾次要點中了他後頸的風池穴名,卻每次被他扭來扭去的身子在得手的前一刻巧妙避開了,一旁的嚴載道見胡騫久戰不下,正欲上前補上一腿,那知突然雙膝一軟,咕咚一聲,竟然跪到地上。
那邊胡騫情狀也是一樣,他突然四肢乏力,軟綿綿的倒在一清一旁,那一清掙扎著爬起,轉過頭來,向著地上的二人狡獪的獰笑著。
二人只是四肢不能動彈,然神智絲毫無損,他們暗暗猜到該是那齋菜大有古怪,才使自己著了這賊道的道兒。但群匪皆略通毒理,天下之毒就算有不少是無色無味無嗅,但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要知若毒藥要不為服食者所察覺,便得費大周折把這色香味一一隱去,每一顆造工必然十分昂貴,而且極難提煉,是以只要一個人在道上飲食前細心查看一番,十九能從食物裡瞧出端倪。他們這幫人少說也有三十來人,那一清事先又不知自己這夥人會來到他這所道觀,又有何本事能一時間製作這麼大量成本高昂的毒藥?二人回想剛才用齋菜的時候絲毫未覺異樣,望著一清怨恨的眼光中不由得夾雜著幾分疑惑。
一清似乎猜到二人在想什麼,獰笑道:「不錯,光吃齋菜本身並無大礙,只是若再吸入檀香,效用便如十香軟筋散一樣,當事者渾身乏力,兩個時辰內不能動彈。貧道不才,銀子實在缺得很,急欲從各老闆身上扒下些金銀玉器,卻又怕諸位事後殺人滅口,唯有出此下策了。」
二人這才想起甫進這道觀,便隱隱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心裡大罵自己糊塗。只聽胡騫反駁道:「我們什麼時候不願付錢啦?虧你還自稱出家人,心腸竟恁地歹毒。」
一清忽然鐵青著臉道:「你們把我祖宗十八代也盡數操翻了,還說過了今晚便會殺人滅口,難道這像是會付錢的嗎?」
胡騫一呆,立時語塞,沒想到這賊道士的耳力那麼靈光,群匪剛才的破口大罵都被他聽了進去。
胡騫不忿,便轉過話題道:「那這裝神弄鬼的玩意兒呢?這不也是你這賊道士耍的把戲嗎?」說著,看了那鬼魂布偶一眼。
一清獰笑道:「不錯,你也不知道這年中有多少傻子經過此山時遇上貧道精心安排的惡鬼,他們可都是心甘情願的來觀上作客尋求貧道庇護啊。你們一個個都是練家子,自己卻做得虧心事多,練就不了一個賊膽,這可怪得誰來?」
二人被一清反過來教訓了一番,只得恨恨的盯著這賊道士,不置一言。
二人以為一清奪了自己這夥人身上的金銀玉器便會離去,哪知這時聽得一清緩緩的道:「本來嘛,出家人有好生之德,不應多作殺孽,但各位老闆武藝高強,身後的天仙派又是神通廣大,貧道既已暴露身份,恐怕逃到天腳底也是逃不了。貧道雖然修道,卻也潔身自好,惜命如金,實不欲他日道上碰上貴派教眾,落得個橫屍街頭的下場。這去腐乃能防蠹,斬草必先除根,所以二位老闆,你們千萬不要怪罪貧道啊。」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柄匕首,緩緩走近二人身畔。
二人沒想到這個一清還要殺人滅口,此時死到臨頭,唯有眼睜睜的看著匕首寒光在月色的輝映下,被一清高舉手中,向著二人頭頂慢慢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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